破壁者周杰倫，捅穿了中國3000年「刷數據」史
2019年7月21日晚上23:10分，周杰倫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超話影響力破億的明星。
這件事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
周杰倫的夕陽紅粉絲團，與蔡徐坤的粉絲 iKun ，激烈地戰鬥了16小時，最終以夕陽紅粉絲團的勝利告終。
周杰倫粉絲，用對手最厲害的武器，擊敗了對手。
這一武器，亘古有之，歷久彌新。
它的名字叫做刷數據。
1
明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安南（今越南一帶），發生了一件足以載入中國戰爭史，不對，是載入世界戰爭史，乃至人類史的一件大事。
張輔，標準的軍二代。
他爹張玉，為救永樂大帝，闖入敵軍陣中，力竭身亡，被永樂帝稱為，「靖難第一功臣」。
虎父無犬子。年紀輕輕的張輔，就率兵出征安南，平定叛亂。
安南的天氣太過潮熱，還有瘴氣，不宜久留。
名將張輔整理了一下盔甲，翻身上馬，「這次定要痛擊亂臣賊子，早日班師回朝」。
然後像他爹一樣，單槍匹馬殺入敵陣。不過這次敵人有點多，700來萬。
你沒看錯，不是700來個，是700來萬。
後世是這樣記錄「超級賽亞人·戰爭機器·百萬人敵·生命收割者·明朝行走的死神」張輔的：
「安南起兵七百萬迎擊張輔，輔以單騎逆擊，大破之，安南遂平，得男女三百餘萬戶。」
——《明史稿》
《明史》中記載，「五月至奇羅海口，獲季犛及其子蒼，並偽太子諸王將相大臣等，檻送京師。安南平。得府州四十八，縣一百八十，戶三百十二萬。」
這個戶，可不是我們現在意義上的「一戶人家」，家庭成員有兩三個，乃至更多。
明朝的戶，是一種戶籍制度，大概分為軍戶、民戶、匠戶等。
「戶三百十二萬」，也就是有312萬人。
700萬，300多萬。
也就是說，張輔一人單挑了700萬人，殺了其中的400萬人。
白起坑殺了40萬趙國軍隊，就被稱為「殺神」，張輔簡直就是「殺神X」，還是MAX版的。
說到這，想必大家都是會心一笑，《明史》為了體現自己的武將舉世無雙，在「刷數據」。
這當然不是我國戰爭史上第一次「刷數據」的操作。
我國第一次有文字記載的戰爭，叫做牧野之戰——就是那場周武王擊敗商紂王的戰役。
其中有沒有雷震子、哪吒、申公豹這些，我們不是很清楚，但在《史記·周本紀》中清楚的寫著，「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
而武王呢，「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
根據史學家推斷，商朝大概有800萬人口。
而當時的武王，早已經「三分天下有其二」，也就是有至少500萬的人口，卻只出兵了45000人。
那紂王，又是哪來的70萬人呢？
大抵，這史書為了表明「武王伐紂」是一場正義的戰爭，為了美化周朝，將商朝「氣數已盡」說的淋漓盡致——
70萬打不過4萬，活該被滅。
此外，什麼5萬孫劉聯軍抗擊曹操80萬大軍，東晉8萬軍力大勝80餘萬前秦軍，都是一些被誇大的數據。
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既然這樣，那就以寡敵眾，描繪的更為誇張些，就更顯得自己天命所歸。
在這樣的前提下，古代戰爭「刷數據」也就成為了家常便飯。
到了近現代，國民黨統治的地區，甚至還出現「剿滅赤匪一個億」的新聞標題。
在國共聯合抗日時期，國民黨仍是沒有忘記給自己加戲。
在《神龍飛虎間諜戰戴笠和看不見的中美合作戰爭》一書中，國民黨和美國成立的「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號稱自1943年成立以來，為國民黨部隊培訓官兵5萬餘人，殲滅日軍71000人。
這是什麼概念呢？
要知道，1937年的淞滬會戰，國民政府共投入兵力70餘萬。在付出15位將軍殉國，30萬將士傷亡的慘痛代價之後，只擊斃擊傷日軍4萬餘人。
也就是說，這個「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殲滅日軍71000人，大約是淞滬會戰戰果的兩倍，大約等同於140萬國軍將士浴血沙場，是名符其實的特種部隊了。
但實際的情況是，這個所謂「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僅僅誕生兩年，就宣告失敗。
此外，國民政府還大力宣傳抗日英雄陳納德——他所領導的飛虎隊，在抗戰期間，「擊落日機2600架」、「擊斃日軍官兵66700人」，擊沉或重創223萬噸敵商船、44艘軍艦、13000艘100噸以下的內河船隻。甚至一名士兵就擊毀日軍21架轟炸機。
然而事實是，日本空軍在整個東南亞戰場參戰的飛機，還不足750架。
國民黨為了樹立自己的形象，大刷數據的行為，被廣大人民群眾親切的稱為，「一國兩智」。
除了打仗，「刷數據」還被廣泛用於各個方面。
故宮博物院藏有幾幅清代畫作，名字叫做《萬國來朝圖》，中國人多半都聽過。
這幾張圖的內容都大同小異——各國貢使規規矩矩地站在太和殿前，等待乾隆皇帝的召見。
官方的說法是：共有57個外藩屬國以及31個朝貢國。
有日本、朝鮮、安南等周邊諸國，也有荷蘭、英吉利、法蘭西等遠西諸國，更有千蠻百夷——台番、百濮、回部、西藏等部。
而故事的主人公乾隆爺，還毫不在乎的在逗皇子玩。整幅畫卷，充滿了天朝上國的傲慢和自大。
然而事實的真相是，那一天，乾隆只是簡單的請蒙古王公和幾個大臣吃了個飯。
畫卷里的大清朝，威震四海，萬國來朝，堪稱清帝國最鼎盛的一刻。
但也許是《萬國來朝圖》畫得太多，清朝一直以上國自居，活在自己的美夢裡。直到1840年的炮響，這才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夢醒時分」。
這個劇情是不是感到莫名的熟悉。
過去的64周，蔡徐坤蟬聯微博內地榜單冠軍，是」名副其實「的娛樂圈第一人。大概是「高處不勝寒」，蔡徐坤的粉絲們開始提出些奇怪的問題。
比如，「為什麼周杰倫的數據那麼難看，他的演唱會的票還那麼難搶」，比如，「周杰倫真的有這麼多粉絲嗎？」
被靈魂拷問之後，無數周杰倫粉絲被迫營業，熬夜和00後學習怎麼打榜，了解什麼是超話，什麼是積分。
終於在16個小時後，周杰倫登頂明星排行榜第一位。
而蔡徐坤的粉絲，才真正的明白了，什麼叫做「被支配的恐懼」，宣布退出微博各種榜單。
周杰倫以「破壁者」的姿態，打臉了一些流量明星，摧垮了一些「面子工程」。
可天下，苦「刷數據」久矣。
2
一代榜單終將消逝，但總有新的榜單在誕生，刷榜者更是樂此不疲。
2016年，被稱為中國直播的元年。
300家直播公司平地而起，3億多網民一涌而來。無數網紅靠著直播一躍而起，年入千萬。甚至，papi醬一個直播廣告就拍出1800萬的高價。
2016年7月12日，papi醬到八大平台直播處女秀。
90分鐘直播，當天其中一家直播平台一直播就對外宣稱，累計觀看突破5868萬。
更牛逼的是，該直播平台又宣布，截止13日，視頻觀看數突破1億。創造了「中國直播紀錄」和世界直播界的最新「吉尼斯紀錄」。
然而papi醬官方公布的數據，八大直播平台觀看總和只有2000萬。
一直播被piapia打臉。剩下的幾千萬，難道是自己造出來的？誰知道呢？
但刷數據者，又何止是一直播一家。
早在2015年，國內電競戰隊WE隊員，在鬥魚平台直播LOL，該房間顯示同時在線觀看人數，高達13億。
就算把中國全部有手機的都算上，恐怕都沒有13億人。那些人是鬥魚自己生出來的嗎？
更恐怖的是，英雄聯盟前職業選手Gogoing(高地平)，退役之後在戰旗TV的直播首秀，房間里觀看直播的人數，竟然有59億。
全世界的人都算上才剛剛夠，這才是真正的萬國來朝啊。
以前我只知道，食堂阿姨打菜手抖，沒想到直播界工作人員刷起數據來，更是閉著眼睛按0，按幾個算幾個啊。
觀眾的眼睛不瞎，慢慢的，直播的風口已經過去，但總有平台成為大家新的戰場。
但相比較另一個靠數據佔領主陣地的平台而言，直播的操作就有點太low了。不用說大家也知道，這個平台就是微博。
熱搜榜、超話榜、24小時熱門榜......
想讓你的idol在所有榜單登頂，要刷的數據實在是太多啦。
甚至單條創造紀錄的微博，他們就要刷成這個樣子。
1億轉發，200萬評論，100萬點贊。
就是這條微博，創造了世界吉尼斯紀錄。轉發是點贊的100倍，看起來有點假對不對？
是啊，微博用戶總共才3.37億，飯圈就是要告訴你，全微博有3分之1的人都轉發了這一條，雖然你從沒刷到過。
就像下面這位網友說的：
但是我告訴你，這個可不像直播，後台閉著眼睛隨便按0。微博是不會在後台改數據的，這一個一個數據，都是飯圈女孩自發組織，一點點靠自己掄出來的。
沒追過星，你根本不知道，飯圈女孩能有多可怕。
我曾經採訪過幾個資深飯圈粉頭。不採訪不知道，一採訪嚇一跳。這就是一個大型「螞蟻軍團」啊。
他們組織分明，分為資源組、網宣組、打投組、反黑組。
他們紀律嚴明，新人進去之後，大多必須經過培訓，才能被分到某一組去完成任務。
比如說今天因為被爆出分手，而登上微博熱搜第一的鹿晗，他的4000萬粉絲帝國，就曾以戰鬥力而聞名網路。
新人加入鹿晗的粉絲團，首先要學習專門的《新人入圈手冊》，裡面有各種「清規戒律」，粉絲都必須遵守。
鹿晗吧專門設有「新飯教育」機制， 制定了「鹿家粉絲守則」，告誡鹿飯們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嚴格紀律的規訓下，組織得以不斷「凈化」。
僅「刪帖相關規定」一項就細分為十九條。
他們分工明確，每一個組，都必須做好自己組該做的事情。
大家知道的最多的，就是打投組了，沒錯，就是打榜投票。比如說這一次的蔡徐坤超話榜單，大概率就是這個組做的。
但粉絲做的事情，絕不止這麼簡單。
比如說，資源組要對自己家愛豆的各種資源進行整合，包括搜集圖文、作圖、排版、剪輯、文案、翻譯等。
這些粉絲可以說是18般武藝，樣樣精通。
你以為把idol的資料散播到網上就結束了嗎？
你都已經是一個飯圈女孩了，你要學會「承包」地球。
比如說王俊凱的粉絲，就曾買下洛杉磯12塊代表性LED大屏、香港120個巴士站牌LED、廣州小蠻腰18架無人機空中光影秀、北京三里屯3.3大廈LED屏。
他們甚至還在王俊凱18歲生日時，在南緯60度買下18顆行星，這些行星在空中可以連成字母——WJK。
接著，為了讓王俊凱看清星星，他們還送了一個價值27.5萬的追光望遠鏡。
不光我愛豆的微博單條轉評贊你無法超越，他在各榜單的排名你無法超越，他在洛杉磯、香港、廣州的名字數量你無法超越，就連在天空中也有他的姓名。
什麼叫刷數據，這就叫刷數據。
如果哪個明星不刷數據，那麼對不起，在各大榜單上，你便不配擁有姓名。
3
江山代有榜單出，各領風騷數百天。
從古至今，刷數據的事，我們好像都見怪不怪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榜單，有榜單的地方就有刷量。
年輕的給愛豆刷量，工作的要給自己的報表刷刷量，做父母的也要給自己的寶貝兒子女兒在朋友圈拉票，或者去X寶買一點票刷刷也是可以的。
每一個人來到這世上，就帶著刷量的影子。
但是，也總有人在嘗試反抗。
80後、90後都記得，在中國娛樂圈，真正的「刷量」，並不是互聯網時代才有的事。
中國娛樂圈的刷量，從「超級女聲」開始。
2005年，湖南衛視舉辦的「超級女聲」，成為中國第一個國民現象級的選秀綜藝，而其中讓大家最感興趣的就是「海選」和「投票」兩個詞。
海選，意味著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明星。畢竟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范冰冰寧有種乎？
而投票，意味著就算你不能成為明星，但是誰成為明星，卻由你說了算。
這正是養成型偶像的初代雛形。中國人的追星激情，第一次被徹底點燃。
只不過當年的互聯網還很不發達，所以主要的投票，通過電話熱線和簡訊來進行。
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原本不值得再提。
有趣的是，當年的第一代養成型偶像領袖李宇春，她的粉絲自稱「玉米」，在當年的娛樂圈第一大榜單——
「百度貼吧排行榜」上，靠著做數據，把自己做到了第一。
然後開始到處自稱自己是「百度第一大吧」。
當時的情形，正如同今天蔡徐坤的粉絲，到處宣傳自己的愛豆連續64周微博超話第一一樣。
他們還對另一個大吧各種嘲諷，結果成功惹惱了那個大吧的人。
誰能想到，這一群人擁有著和今天周杰倫的粉絲一樣可怕的能量——這就是李毅吧（又名「帝吧」）的吧眾們，他們自稱為毅絲。
當年玉米嘲笑毅絲，正如同今日 iKun 嘲笑傑迷。
毅絲的內心，發出了和傑迷一樣的怒吼——「這幫小赤佬是要造反嗎？」
2005年6月，李毅吧的大小吧主被封號，毅絲認定是玉米舉報的。
於是，6月21日，怒火中燒的毅絲，開始了被載入史冊的反擊。
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爆吧活動」，史稱「621事件」。
這件事情的結果，我想大家都很熟悉。
第一天，在李宇春吧，爆吧速度就達到了1帖/秒。李宇春吧當晚被刷屏1900多頁，被爆近100000帖。
巔峰時期，刷版速度甚至達到了20帖/秒，李宇春吧的吧主根本連刪帖都來不及，只能接受被爆吧的現實。
最後，百度管理員把李宇春吧，設置成了只可瀏覽，事情才算是宣告結束。
圖：網上流傳的621爆吧截圖
其實，毅絲們平日里並不刷數據，只是李毅吧真的火，所以他們才成為第一大吧。
而他們的「爆吧」，看起來雖然也是刷數據，但實際上，卻成為一種表達態度的方式，影響了整整一代人。
有趣的是，歷史總是在重複他自己。
當日在帝吧的爆吧行動中，首當其衝的先鋒，多半是年輕人，90後。
而14年後，在周杰倫打榜事件中，首當其衝的先鋒，仍然是90後，只不過，他們已不再是年輕人。
當周杰倫的夕陽紅粉絲團在瘋狂補習刷超話和積分的技巧時，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起，當年自己爆百度貼吧、爆Facebook時的豪情壯志。
其實，說到刷數據，上下五千年，亘古有之。
平民也干，皇上也干，沒什麼稀奇。只是如稻草一樣脆弱的人性中的一部分。
爆吧也好，打榜也罷，夕陽紅粉絲團在乎的，從來不是假數據有多好看。
但是，我們也是人，我們也在乎話語權。
蔡徐坤的粉絲，願意用假數據去自娛自樂，讓他們去玩。
就像一位大V說的那樣：
數據是流量們最重要的指標，也是周杰倫最不重要的指標。主角周杰倫以缺席的方式參與這場面向流量的審判，一切戰績都帶著不屑但陪你玩的嘲笑。用自己最不屑的打敗別人最在乎的。
圖：來源知乎@雷斯林
但是這一次，你們竟然說，假的比真的好。
那就不一樣了。
尾聲
今天，沒有微博的周杰倫，在ins上回應了他的粉絲：
我不知道有多少80後、90後還記得——
原本並沒什麼人用「屌」這個字，是因為周杰倫用了，這個字才開始流行。
當年，這個字是傑迷和叛逆的象徵。
而如今，這個字像任何一個網路用語一樣，稀鬆平常。
而我們，也從叛逆的年輕人，變成了夕陽紅粉絲團。
現在的00後、10後，他們的審美不一樣了，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有他們的自己的愛豆。這也很正常。
你們要喜歡蔡徐坤，你們要喜歡做數據，這也沒什麼。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數據是假的。
這是個流量為王的時代，我們認了。
這是個假流量為王、金主也買單的時代，我們也認了。
但是我想說，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今天有很多人同情蔡徐坤的粉絲，說他們年紀小，他們打榜也不容易。
但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我們年紀大了，我們理解年輕時候追星的激情，因為我們也年輕過。
但是這一次，如果你們要說，假的比真的好。那就不一樣了。
我們年紀大了，但是就算拿出保溫杯枸杞，也要干一場，把真相擊碎了、也要咬牙拼在你面前給你看。
現實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有時候轟然一下就會倒塌。
但這就是擺在你們面前的世界。
你們現在還年輕，但你們總有一天會要面對。
我們也許老了，遲早也要把這個世界讓給年輕人。
但是，我們要交給你們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你好，我叫周杰倫。
蔡徐坤，我是你的破壁人。
ps：最後，順便預告一下夕陽紅中老年團的下一次團建活動——
酷玩實驗室整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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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明史稿》
《明史·張輔傳》
《史記·周本紀》
《神龍飛虎間諜戰戴笠和看不見的中美合作戰爭》
維基百科：淞滬會戰
《飛虎隊：陳納德和他的時代》
楊奎松：《抗戰時期國民黨的敵後游擊戰》
TAG:酷玩實驗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