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特困局:被洪災扼住咽喉的「鑽石之城」
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林怡齡
當人們行走在印度西部港口城市蘇拉特市的街道上時,可能抬頭便會發現,旁邊牆壁上離地約4.6米高的地方,用紅色油漆赫然寫著幾個大字:「HFL 8.8.2006」 。「HFL」指的是高水位。
這是屬於蘇拉特居民的共同記憶:2006年8月8日,一場毀滅性的洪水襲擊了蘇拉特,造成了150人死亡(非官方統計的數據則達到了500人)。當時,這座城市六成的地方都被淹沒在水下,損失高達20億美元。
而這場災害並非個例。事實上,蘇拉特幾乎平均每四年就會遭遇大面積的洪水泛濫。但頻繁的災害並沒能阻擋人們湧入。這座號稱「世界鑽石之都」的城市,從以紡織業為主到轉向以鑽石加工為生,成功帶動了蘇拉特經濟的迅速發展。
但反過來,經濟發展下的快速城市化以及城市大力擴張,卻也在威脅著蘇拉特。隨著原先的洪泛區逐漸成為城市用地,蘇拉特的洪水威脅或將不減反增。
洪水背後是天災人禍
安薩里(Ayesha Ansari)正在一條名為米提(Mithi)的小溪邊晾衣服,這是流經蘇拉特整個城市的六條小溪之一。與安薩里一樣,這個社區的居民,每逢季風期,都會面臨那可以淹沒膝蓋的洪水威脅。「這是一場噩夢,骯髒的污水湧入狹窄的巷子里。」她說道。
事實上,被稱為「世界鑽石之都」的蘇拉特一直面臨著三重洪水威脅:來自達布蒂河(Tapi River)、遍布整個城市總長約30.5公里的小溪以及烏凱(Ukai)大壩。
屬熱帶季風氣候的蘇拉特,位於達布蒂河河畔,由於地處該河流入阿拉伯海的海口附近,每逢潮汐及雨季期間,高漲的河水總會淹沒幾條小溪附近的居民點。
印度一家專門從事社會問題科學解決方案的諮詢公司TARU Leading Edge的主席巴特(Gopalakrishna Bhat)曾在2013年撰文指出,因為蘇拉特大部分地區的平均海平面不到10米,致使其約90%的區域都會受到氣候危害的影響,無論是洪水,沿海風暴,還是與漲潮和海平面上升有關的洪水。
蘇拉特有歷史記載的洪水記錄可以追溯至1869年。根據統計,該市1869年至1884年之間平均每兩年半被淹沒一次。隨後水災的頻率在1949年至1979年之間降至平均每四年一次。
自然因素的原因,致使蘇拉特不得不採取措施防洪。1664年,蘇拉特建造了該市第一面防洪牆。而自此以後,這座城市與洪水的鬥爭就再未停止過。
儘管當地居民對洪水早已習以為常,但當巨大的洪災來襲時,當地民眾還是無法自保。自1979年以來,蘇拉特已經發生過五次大洪水,分別是在1979年、1990年、1994年、1998年和2006年。
2006年8月8日,一場季風性降雨給蘇拉特乃至印度西部和中南部帶來了巨大的洪水威脅,並造成了上千人死亡,更有成千上萬的人因此離開家園。
當時,印度古吉拉特邦西部城市哈吉拉不得不關閉天然氣廠和石化廠。商業中心孟買,其低洼地區則一直處於水下。而在古吉拉特邦的另一個城市,以鑽石切割和紡織工業聞名的蘇拉特因為被淹,陷入全市斷電狀態,超過20萬人被疏散。
雨不停地下,高漲的洪水直接切斷了數百個村莊的聯繫,政府只能使用軍事直升飛機來向倖存者投放食物和水。
「當看到士兵時,我們尖叫起來,是他們救了我們的命,」蘇拉特居民德瓦利亞(Mulji Devalia)告訴路透社,他那兩層樓的房子,此時已經完全被洪水淹沒,屋頂都沒露出水面。
據《衛報》報道,2006年,蘇拉特並沒有經歷過特別嚴重的季風雨。自6月1日至8月8日,該市的降雨量也只比預期多出12%,顯然季風不是導致洪水泛濫的唯一原因。當時的業界人士普遍認為,烏凱大壩的管理不善,亦是洪災嚴重的重要原因。
在許多地方,水壩的管理不善,正在惡化氣候帶來的影響。由於大壩兼具蓄水發電、灌溉和控制洪水的作用,但哪種該為優先項卻是經常爭執不下。為了發電和灌溉,大壩需要蓄滿水,但這就意味著在暴雨襲來時,大壩根本無法起到緩衝作用。
1998年、2004年和2006年的洪水均發生在烏凱大壩的緊急排放之後。雖然大壩可以安全地排放約30萬Cusecs(流量單位:立方英尺/秒)的水,但2006年水災時,烏凱大壩的排放量已經是安全數值的三倍之多。
《衛報》披露,暴雨前,烏凱大壩的蓄水量已經超過標準的五分之一。而在持續的暴雨過後,烏凱大壩已經裝不下更多的水。於是,當地政府決定泄洪來減輕大壩的壓力。而隨著這100多萬Cusecs的水從大壩流出,已經有60%地區被淹沒的蘇拉特,受災程度也陡然升級。
城市擴張埋下禍患
而自烏凱大壩於1972年建成以來,蘇拉特的城市擴張也在達布蒂河兩岸「瘋狂」發展。受此影響,當地的水文狀況發生了巨大變化。另一個加劇洪災的種子,再度被埋下。
距離孟買300多公里遠的蘇拉特,近年來擁有著印度城市中最快的經濟增長率。其悠久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300年。16世紀時,蘇拉特憑藉其地理位置和當時的全球貿易,成為了印度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和商業中心之一。
殖民時期的蘇拉特,主要承接來自東非毛坯鑽石的加工。當時,蘇拉特的鑽石加工尚不成氣候。「世界鑽石之都」的榮譽依舊屬於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彼時,全球80%的毛坯鑽石和一半的成品鑽石都在安特衛普交易。
數十年後,因為勞動力成本的上升,蘇拉特開始從安特衛普手裡接過該產業。
20世紀50年代末,第一批鑽石加工廠在蘇拉特出現。20世紀70年代初到80年代中期,由於美國市場對小鑽的大量需求,蘇拉特的鑽石行業發展插上了騰飛的翅膀。而隨著利潤率的提高,印度商人開始不斷投資和擴張,逐步從鑽石加工涉獵成鑽市場。
每天下午三點,幾千名鑽石珠寶商蘇都會從蘇拉特Varachha社區的大街小巷中冒出來,湧向當地兩個大型鑽石交易市場,交易著形色各異的鑽石。
這些商人有的直接站在大街上買賣;有的索性坐在路邊小攤上,和鑽石切割工進行交易;還有的則在半露天的貿易大廳里正式地進行。在這裡,警察的身影幾乎看不到,但每天都照樣進行著數百萬美元的買賣。
目前,近10000家拋光鑽石生產和貿易企業分散在古吉拉特邦,僅蘇拉特就有5000多家。蘇拉特的80萬名工人,加工著世界上65%的鑽石,而他們加工的鑽石總量就佔到了印度全國的90%。
巔峰時期,鑽石加工行業在為印度帶來了約100億美元的出口額,而印度花在毛鑽進口上的資金卻只有出口額的25%,巨大的貿易順差令印度十分欣喜。此外,鑽石工業的發展還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僅蘇拉特就有80萬人從事鑽石加工,而安特衛普如今只剩下不到800名鑽石工人。
「世界鑽石之都」的美稱已成功被蘇拉特拿下。
也是在鑽石行業迅速發展的時期,蘇拉特市的人口數量也迎來了暴漲:從1951年的不到50萬猛增到了今天的約660萬。據聯合國估計,到2032年,該市人口將達到1000萬,成為印度第八大城市。
儘管飽受洪水的威脅,印度還是有不少人願意冒著風險前往蘇拉特,這裡蓬勃發展的鑽石加工業吸引著他們。而隨著人口的大量湧入,蘇拉特市區的邊緣面積也從1951年的8.2平方公里,擴大到今天的327平方公里。
但該市的管理者或許沒能意識到,快速的城市化正在帶來新的洪水風險。
不斷擴建的城市用地,正在擠壓可以對洪水起到滯洪作用的濕地植被等洪泛區面積。原先位於達布蒂河一邊的蘇拉特,如今已經擴張至河流兩岸,其沿海地區則成為了房地產商眼中的「香餑餑」。而哈吉拉工業園區的建設,縮小了達布蒂河與大海的距離。隨著海平面的不斷上升,洪災的威脅亦將增加,大約5000戶家庭會因此受到影響。
與此同時,基礎設施和新開發的項目正在阻礙自然的流水模式。為了防範海邊漲潮及暴雨帶來的洪水影響,哈吉拉工業園將地面高度提升了3米,但卻因此切斷了可以緩衝洪水的小溪流。而河口附近大規模的工業開發,亦導致了上游水位的不斷上漲。
「哈吉拉的迅速擴張正在加劇洪災危險。」巴特說道。
蘇拉特彷彿陷入了一場「自我毀滅」的困局。經濟發展帶來的城市擴張使得洪水的威脅正在加劇,但洪水的襲擊,亦會影響經濟發展。2006年的洪水便給該市的經濟帶來了重大影響,當地的工廠甚至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恢復生產。
與此同時,由於居民區嚴重受災,其他工廠也面臨著工人缺席的影響。彼時,大約77%的工人因此停工半個月以上,最終致使工業損失總計1600億盧比(約35億美元),其中約五分之三是直接損失,其餘則來自生產損失。
「除非能夠在風險地區控制房地產開發,否則風險預計會增加。」巴特指出,現在這個城市必須接受洪水在未來不可避免這一現實。「我們必須學會忍受洪水,並以某種方式管理它們,這樣我們的生活才不會受到太多干擾。」他說道。
學會與洪水一起生活
1994年蘇拉特爆發的鼠疫,將蘇拉特對下水道系統的改造提上了日程,這其中就包括加強防洪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服務。
當年9月,印度剛剛過完象神節。次日,當人們還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中時,蘇拉特市醫院突然接收到了30名病情相似的患者。起初,醫生們並沒有意識到病人所患為鼠疫,但接二連三的死亡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一夜間,30萬蘇拉特市民擠滿了火車站和汽車站,準備逃往印度其他地方,但四散而去的人們也導致鼠疫在印度擴散開來。期間,一些人懷疑是有人在飲用水源中投毒所致,市政當局當即下令切斷自來水供應,勘察水源狀況。
事後調查發現,鼠疫的發生是因為炎熱的氣候以及骯髒的環境所致。此後,印度開始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和擴大基礎設施服務的覆蓋範圍。
1997年,蘇拉特原先的下水道系統僅占可居住面積的29%,這種情況在隨後得到了改善。蘇拉特當局開始拓展下水道系統,並且大量投資建設污水處理廠。與此同時,洪水褪去後遍地狼藉,可能引發疫情的情況,也讓市政公司意識到有必要改進防洪設施。
2006年的洪災之後,市政府建立了預警系統,並開始為河流建設堤防。「消防部門與學校等機構進行了疏散演習,」市政專員德納拉桑(M Thennarasan)說,「我們的網站和移動應用程序也可以詳細顯示烏凱大壩的水位。緊急情況下,我們可以向蘇拉特人民發出警告。」
這項措施在2013年得到了測試。當時預警系統成功預測了暴雨將至,並會導致大壩水位超出安全範圍。「為此我們決定在降雨前將大壩的水位降低。」市政副專員查坦亞·巴特(Chaitanya Bhat)說,「否則大壩屆時將要被迫放水,城市又會被淹沒。」結果證明,這次洪災最終得以避免。
此外,遍布蘇拉特的溪流也在進行改造。由鋼筋混凝土製成的堤岸上,時不時傳來金屬敲擊的聲音。工人們正在焊接金屬,聲音在寧靜的午後回蕩。負責溪流改造計劃的官員毛利克·拉奧(Maulik Rao)說:「這些堤岸將引導河水的流動,未來這裡也會有一個公園,有花草、游泳池和自行車道。」
用於此次改造的部分資金來自蘇拉特的智慧城市計劃。該計劃於2015年6月25日由莫迪發起,從2016-2017財年開始,其將有5年的總實施期。
蘇拉特是被選中的100個城市之一。為了打造智慧城市,蘇拉特花費了約258億盧比(3.7億美元)用於該項目,包括公共汽車的實時跟蹤、新的污水處理廠、太陽能和沼氣發電以及自動LED路燈等。
只是,對於當前的蘇拉特而言,由於城市擴張,在洪泛區的問題上尚未能很好協調,這個城市的居民可能不得不準備好未來要繼續與洪水一起生活,而不是將希望全寄託於蘇拉特的防洪體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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