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球場到戰場：中美洲兩個國家的「足球戰爭」及後遺症

有人說人類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這話不假，人類會為了食物、飲水、土地和信仰而大打出手，不過除了這些，人類還能為其他東西打起來，比如足球。在上個世紀，中美洲兩個國家就為了足球賽打了起來。1969年7月16日，太空中的阿波羅11號飛船正在執行登月任務，地球上的薩爾瓦多與宏都拉斯兩國打得不可開交，這場因足球賽而爆發的戰爭（7月14日－18日），史稱「一百小時戰爭」（Guerra de las 100 horas），也叫「足球戰爭」（Guerra del Fútbol）。

最愛足球的地方

如果說世界上哪個地方能為足球打起來，恐怕也只有美洲了。足球是拉丁美洲人最熱愛的運動，沒有之一。在拉丁美洲，國家足球隊之間的比賽，是唯一能超越國內各種矛盾，使全國人民空前團結的活動。如果本國球隊贏球，舉國歡騰，街道上汽車喇叭齊鳴，百姓徹夜飲酒狂歡，猶如召開嘉年華狂歡節；一旦輸球，則全國如喪考妣，人人心情沮喪，氣憤填膺之下還會爆發暴力活動。

當然，美洲人熱愛足球，踢足球的水平也很高。1930年國際足聯（FIFA）首次舉辦世界盃，就被南美洲的烏拉圭摘走了冠軍。迄今為止，這項四年一屆的體育盛會，由美洲國家「霸榜」達幾十年：巴西五次冠軍，烏拉圭隊及阿根廷隊分別奪得兩次冠軍。與南美洲天賦異稟的足球水平相比，中美洲國家雖然國土面積小，但足球水平也不遑多讓。人口500萬的哥斯大黎加自2002年以來，四度入圍世界盃32強比賽，2014年更是進入了八強賽。宏都拉斯曾於2010及2014年入圍參加世界盃32強比賽。足球戰爭就跟宏都拉斯有關。

1970年，世界盃比賽在墨西哥舉行，當時有16國參賽，中北美洲及加勒比海賽區有兩個名額，由於墨西哥為主辦國，直接佔有一個名額，剩下一個名額，則由當時足球實力相當的宏都拉斯與薩爾瓦多爭奪。

三場足球賽

1969年6月，為了參加1970年世界盃，中北美洲及加勒比海賽區預選賽正式開始。6月8日，在宏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爾巴（Tegucigalpa），宏都拉斯與薩爾瓦多將舉行首場比賽。為了保證本國贏球，宏都拉斯球迷耍了個心眼，比賽前夜在薩爾瓦多球隊下榻的賓館周圍整夜喧嘩，製造噪音，薩爾瓦多球員在無法休息的情況下，以0：1的比分輸給了宏都拉斯。薩爾瓦多球員回國後，受到國內各界嚴厲指責，一名18歲少女居然悲憤自殺，在媒體大肆煽風點火下，薩爾瓦多全國群情激奮，誓要奪回失去的榮耀。

6月14日，第二場比賽在薩爾瓦多首都聖薩爾瓦多（San Salvador）舉行，薩爾瓦多球迷以同樣方式回敬宏都拉斯球員，比賽結果如人所料，薩爾瓦多以3：0獲勝。這回輪到宏都拉斯球迷鬱悶了，很多極端球迷無法接受輸球的事實，轉而將憤怒發泄在國內的薩爾瓦多僑民身上，兩國本就因移民問題劍拔弩張，這次衝突堪稱火上澆油。

由於宏都拉斯與薩爾瓦多都是首次獲得參加世界盃的機會，兩國都十分重視，考慮到前兩場比賽受到球迷嚴重干擾，為了體現公平競賽原則，國際足聯決定於6月27日，在墨西哥首都舉行兩國的第三場比賽。雖然在第三國比賽，洪、薩兩國球迷並沒有因此收斂，他們情緒激動，大吵大鬧了90分鐘，兩國球隊在大雨中戰成了2：2平局，在隨後的加時賽中，薩爾瓦多踢進關鍵一球，以3：2勝出，獲得了參加世界盃的機會。

雖然獲得了勝利，但薩爾瓦多人還是憋了一肚子火，於球賽當天宣布與宏都拉斯斷交。兩周後，兩國就將爆發一場因足球比賽而產生的戰爭。不過，實事求是地說，足球比賽只是雙方惡化關係的一個象徵和導火索，這兩個國家更深層次的矛盾在移民問題上。

兩國的移民糾紛

洪、薩兩國移民矛盾的根源是土地問題。薩爾瓦多是中美洲面積最小，同時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它面積僅2萬多平方公里，當時的人口為360萬。上個世紀60年代，中美洲國家每平方公里人口數為36人，而薩爾瓦多高達178人。不僅人多地狹，薩爾瓦多的大部分土地還控制在14個大家族手中，人地矛盾特別突出。但鄰國宏都拉斯的情況卻與薩爾瓦多相反，宏都拉斯面積11萬多平方公里，比薩爾瓦多國土面積大五倍，可人口只有250萬。

因此薩爾瓦多一部分沒有土地的貧苦農民，自1911年起，就不斷越過邊界進入地廣人稀的宏都拉斯境內，以勞工的身份為美國聯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及標準水果公司（Standard Fruit Company）種植水果，另有一些來的比較早，或者幸運的農夫，找到了無主土地，搖身一變成了自耕農，在宏都拉斯開始了新生活。不管是勞工還是自耕農，宏都拉斯土地上的鄰國移民人數達到了三十餘萬。

自1954年起，宏都拉斯想要重新劃分全國土地，但由於薩爾瓦多農民佔據了不少本國土地，無法展開清查活動，所以宏都拉斯媒體開始造勢，喧染趕走薩爾瓦多移民的報道。薩爾瓦多移民不僅受到歧視，也遭到了宏都拉斯的強制遣返。

1962年宏都拉斯開始實施新的土地政策，1963年10月宏都拉斯國內發生動蕩，由於面臨著巨大的政治和經濟壓力下，為了轉移矛盾，宏都拉斯政府選擇拿薩爾瓦多移民下手，收回後者佔據的土地。

因為移民和土地問題，薩爾瓦多和宏都拉斯多次展開協商，分別於1962、1965及1967年簽署相關移民協議。但在1969年1月，宏都拉斯拒絕將1967年的協議有效期延長兩年。在此期間，宏都拉斯的犯罪團伙對境內薩爾瓦多移民不斷實施暴力。從1969年4月底開始，在宏都拉斯的薩爾瓦多移民由於生命財產受到巨大威脅，不得不集體返回薩爾瓦多。本來薩爾瓦多就人多地狹，又來了一大批自宏都拉斯返國的移民，社會經濟壓力陡然上升，再加上媒體不斷渲染矛盾，薩、洪兩國關係陷入歷史最低點。

6月27日在墨西哥舉行的第三場決定性比賽結束後，薩爾瓦多毅然宣布與宏都拉斯斷交。7月14日，蓄謀已久的薩爾瓦多軍隊以「合法防衛」（Legitima Defensa）為由，入侵宏都拉斯。這場仗打了4天，大約100小時，最終在美洲國家組織調停下，雙方於7月18日停火。這場「一百小時戰爭」造成約5000人傷亡。

一百小時戰爭後遺症

這場以足球比賽為導火索，實際上是移民問題的一百小時戰爭，不僅摧毀了薩爾瓦多和宏都拉斯之間的互信，也給中美洲地區整合留下了一個嚴重的後遺症。

中美洲五國（薩爾瓦多、宏都拉斯、瓜地馬拉、尼加拉瓜和哥斯大黎加）地理位置相近，領土面積及國力也大致相當，且都有被西班牙殖民統治的文化背景，再加上語言和宗教信仰相同，理論上來說，這五國特別容易搞一個區域整合計劃。事實上，它們也在這麼努力。

中美洲五國獨立後，曾在1824年組成「中美洲聯邦」（1824－1840），後來又在1951年成立了「中美洲國家組織」（ODECA），1962年趁熱打鐵，成立了「中美洲共同市場」（CACM），這是拉丁美洲第一個經濟整合組織。

「中美洲共同市場」成立後，五國貿易交易額一路攀升，經濟形勢不斷向好。但因為薩爾瓦多和宏都拉斯的移民矛盾，雙方於1969年開了仗，宏都拉斯憤而退出「中美洲共同市場」。1979年薩爾瓦多陷入長達12年的國內戰爭，其他國家也都陷入各自的問題中無法自拔。本來五國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它們建立了最早、最具整合條件的中美洲共同市場，但因為洪、薩兩國的戰爭，區域整合在上個世紀80年代陷於停頓。浪費了幾十年大好光陰後，這五個國家重新做到了談判桌前，開始考慮共同的命運。

薩爾瓦多和宏都拉斯，因為三場足球賽，引爆了雙方積怨已久的矛盾，通過殘酷的戰爭，兩國共同給中美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後遺症，仇恨掀起了連鎖反應，致使地區經濟整合功虧一簣。仔細算起來，一場足球比賽踢進了5個球，最終將5個國家拉進了幾十年的漩渦中，這段歷史，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參考資料：《中美洲史》林恩·福斯特

《Modern Latin America》P·Smith

《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Jared Diamond

《The Soccer War》Ryszard Kapuscin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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