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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一個危機四伏的英國,鮑里斯·約翰遜的首相位子能坐幾天?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 陳季冰

如果不是自己昔日牛津同窗好友、時任司法大臣的邁克爾·戈夫背後捅刀,一頭亂糟糟金髮的鮑里斯·約翰遜大概早在3年多前就已如願入住唐寧街10號。

在2016年春那場脫歐公投的「世紀大戲」中,約翰遜和戈夫一開始並肩作戰,率領脫歐派贏得了令舉世震驚的勝利,並將輕率行事的戴維·卡梅倫趕下了台。那一刻,脫歐派領袖約翰遜是全英國最被看好的下一任首相人選。但在保守黨內部角逐的最後一刻,一直以來為約翰遜助選的戈夫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也有機會嘗一嘗首相滋味,這讓毫無防範的約翰遜功虧一簣。

最終,卡梅倫的盟友、主張留歐的特蕾莎·梅擋住了約翰遜這個「投機分子」,令保守黨高層許多人士額手稱慶。當時有人寫道:這說明英國還沒有徹底瘋掉。作為「安慰獎」,能說會道的約翰遜被特蕾莎·梅任命為外交大臣。這是一件苦差事——與他打交道的那些歐洲同事們不會輕易忘記他在英國脫歐公投期間的誇張表演。

自那以後,約翰遜領銜的保守黨內部強硬派就沒有停止過對梅的掣肘。他們多次否決了梅經過千辛萬苦與布魯塞爾達成的脫歐協議,而當2018年7月,約翰遜與另一位退歐事務大臣戴維·戴維斯在一天之內先後辭職,他們實際上已經將梅內閣的「清算日」列入了倒計時。儘管梅在此後作出了許多努力,甚至徒勞地表示願意以辭職換取議員們支持自己的退歐協議,她也無法阻擋英國義無反顧地奔向一條前途未卜的未知之路。

比起戴維·卡梅倫、喬治·奧斯本這些少年得志的「伊頓精英」,甚至比起特蕾莎·梅,今年54歲的鮑里斯·約翰遜算不上多麼官運亨通。從2008年起,他連續擔任了8年倫敦市長。那期間,他留給人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開明和親民——許多倫敦人都曾在大街上看到過他騎自行車上下班的身影。在被工黨長期把持的倫敦市長位子上,他還被證明是一位成功的、充滿活力的城市形象大使。

如同當今世界上絕大多數民粹主義政客一樣,約翰遜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草根。相反,同卡梅倫和奧斯本一樣,他也是「伊頓-牛津訓練營」里培訓出來的典型精英。博學多才的他過去在演講中經常引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經典。他的不修邊幅和言辭莽撞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有一位傳記作家說,他親眼見過約翰遜在發表演講前故意弄亂頭髮,並把襯衫從褲子里拽出來。甚至他的一頭金髮也很不真實,有一次他承認(隨後又收回)自己金色染髮素不離身。

約翰遜他時不時地會用一種顯得很天真的方式,說出一些其他人心知肚明但不會說出口的話。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小丑,但這恰恰是一種獨特天賦,而他善於自嘲的秉性更使他容易贏得普通人的好感。實際上,滿身草根明星氣質的約翰遜是這個時代最具洞察力的政治人物之一。

擔任倫敦市長之前,上世紀90年代,約翰遜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新聞記者,還曾是BBC名牌節目Have I Got News For You的名嘴。在英國《每日電訊報》就職期間,他擔任歐盟事務記者,以「敲打」布魯塞爾而聞名。如今有人認為,他的強烈的脫歐立場就是那時奠定的。然而,熟悉英國的人都知道,對歐洲大陸的一切擺出一付冷嘲熱諷的敵意在英國都是很受歡迎的。

約翰遜還曾是牛津辯論社(Oxford Union)的主席,直到今天還在老東家《每日電訊報》上撰寫妙趣橫生的專欄文章,他甚至還寫過有關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色情打油詩……若要論演講和文采,大概丘吉爾(約翰遜心目中的英雄)之外沒有一位英國政治人物能比得上他。

真正讓約翰遜嗅到機會的是2016年的脫歐公投。那時剛剛卸任倫敦市長的他或許是從唐納德·特朗普和馬琳·勒龐等人的崛起中感受到了命運的召喚,而約翰遜的「變節」給了心不在焉的卡梅倫和整個英國以致命一擊。直到今天,英國仍陷在三年前那場草率的公投中難以自拔,未來也看不到什麼轉機。

不管約翰遜對歐洲的敵視,到底是他出於政治私利的裝腔作勢,還是的確就是他的真實理念,至少過去3年來人們並沒有看到熱情亢奮的脫歐派對英國應該如何脫歐、以及脫歐以後該怎麼做,有過什麼清晰的打算。現在看起來,脫歐更像是一場發泄不滿的群眾運動似的。

關於脫歐,約翰遜發表過一個奇怪的「蛋糕理論」:既支持擁有蛋糕也支持吃掉蛋糕。換句話說,他似乎認為,英國可以在不做出任何艱難選擇的情況下順利地脫離歐盟並「擁抱世界」。

但現在是他為自己過去3年多來的所作所為負責任的時候了,遺憾的是,他的那一套根本經受不起任何真正的考驗。

作為一名新聞記者出身的政客,約翰遜像特朗普一樣善於運用接地氣、戲劇化的生動語言對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發表各種誇大其詞和不著邊際的評論。有趣的是,他先前的親密戰友、後來反目成仇的邁克爾·戈夫之前也曾是一位記者。

早在脫歐公投之前宣傳造勢的時候,約翰遜就不厭其煩地向英國選民宣稱,脫歐能為英國每周省下3.5億英鎊,而這筆錢可以投入到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中去。為此,英國國家統計局在2017年9月專門發布聲明,譴責這種說法是故意誤導選民的無稽之談。

如今,他又對所謂「硬脫歐」(即「無協議脫歐」,意味著英國與歐盟之間退回到沒有任何特殊關係)表現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他一方面信心滿滿地宣稱自己能夠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與布魯塞爾達成一份更好的脫歐協議,另一方面又對民眾表示,如果新協議不能達成,那麼「如果你準備好的話」,無協議脫歐的「成本將低得可以忽略不計」。英國「不管發生什麼」都應該在10月31日與歐盟分手。

約翰遜似乎認為,脫歐以後,與歐盟保持單純的WTO夥伴關係,一點也不會對英國造成任何損害。倫敦仍然會是一個繁榮的金融中心,英國還可以與「盎格魯文化圈」和英聯邦國家「自由地」簽訂很多貿易協議。至於為避免在愛爾蘭形成硬邊界的臨時關稅同盟計劃,則是必須取消的。而英國應該支付它欠歐盟的錢則非但分文不會給,還應該效仿撒切爾夫人當年的做法,向布魯塞爾要求返款……

那麼,怎樣做到這些呢?在約翰遜看來,退歐談判的根本問題在於英國不夠強硬。

在2018年6月的一次私人晚宴上,當時還擔任外交大臣的約翰遜說:「想像一下讓特朗普來搞定英國退歐……他會橫衝直撞……會有各種崩潰,各種混亂。每個人都會認為他瘋了。但事實上你可能有所進展。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想法。」

很明顯,他的意思是,英國應該像特朗普那樣對歐盟作出要掀翻桌子的狠勁,歐盟就會乖乖就範,答應英國的一切訴求。然而問題在於,在特蕾莎·梅執政的3年里,這些手段都用過了,當時擔任的外交大臣約翰遜也不是不知道,英國談判代表曾無數次地高喊「沒有協議好過壞協議」……但布魯塞爾根本不為所動,只是按照他們認為合理的方式冷冷地、慢條斯理地回應英國的各種要求。到後來,英國國內這種聲音越來越弱了。因為技術官僚心理很明白,「無協議退歐」將是災難性的,醫藥、金融和航空等關鍵領域都會陷入法律困境,由於歐盟體量比英國大得多,它抵抗這種災難的能力也比英國強得多。英國並不是美國,況且即使美國也不見得真的能從歐盟那裡「訛詐」到多少真金白銀。

約翰遜以前還對另一幕場景深信不疑:會有越來越多的國家步英國後塵相繼脫離歐盟,歐盟會因此解體,這就讓英國的脫歐變成一樁不需要經過多少博弈的自然事件。然而這一切非但沒有發生,相反,內部爭吵不斷的歐盟在面對英國時表現出了難得的團結一心。

在布魯塞爾,已經有歐盟官員公開說,鮑里斯·約翰遜似乎生活在「幻想」世界中。

約翰遜將要接手的是一個比他前任時期更加危機四伏的英國,因此,他能夠坐在英國首相位子上的時間很可能不會比特蕾莎·梅更多,而且短得多。在梅的時代,至少執政的保守黨內部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四分五裂、充滿內訌。

約翰遜在英國政壇素來扮演「分裂者」的角色,在與他合作的保守黨內閣大臣和國會議員眼中尤其如此。不僅特麗莎·梅認為他破壞了穩定,一些前內閣同僚也對約翰遜抱有嚴重疑慮。隨著10月31日脫歐大限的臨近,不止一位保守黨內閣大臣已經提前發出威脅:如果約翰遜一意孤行,不惜把英國帶入「無協議脫歐」,那麼他們就會準備好戰鬥,掀翻約翰遜內閣。

隨著約翰遜勝選,包括財政大臣菲利普·哈蒙德在內的一些內閣大臣很可能會主動辭職或者被約翰遜解職。這批卡梅倫和特蕾莎·梅的「舊黨」都強烈反對「無協議脫歐」,到時候會無所顧忌地反對約翰遜的計劃,就像過去3年里約翰遜反對梅的所有計劃一樣。

現任衛生大臣斯蒂芬·哈蒙德甚至在接受BBC採訪時已經早早地公開警告,他將「非常謹慎」地支持對自己所在執政黨政府的不信任議案,不能排除提出不信任動議的可能性。如果動議獲得通過,英國將舉行大選,保守黨將在大選中推出新的候選人以取代約翰遜。根據現有的法規,保守黨議員理論上可以在新首相一上任就對其發起不信任投票。

第一個顯示政府可能動蕩的明確跡象出現在上周四(7月18日),超過30名保守黨成員拒絕遵守黨派命令。他們聯合反對黨議員通過了一項旨在阻止首相強推無協議脫歐的動議,即首相不能以暫停議會的方式來實施無協議脫歐。

保守黨資深大佬、明智而富有遠見的末代港督、現任牛津大學校長彭定康曾經說,他永遠不會忘掉這一切,「脫歐是我在世期間發生在英國政壇的最糟糕的事件。」

如果是這樣,那麼「無協議脫歐」就註定將是毀滅性的事件。現任英國商務大臣格雷格·克拉克上周預測,無協議脫歐將導致「成千上萬個」就業崗位喪失並破壞關鍵經濟領域,包括食品和汽車行業。英國前駐歐盟大使伊萬·羅傑斯爵士警告說,它造成的「破壞規模和持續時間將是發達國家過去幾代人沒有經歷過的」。

約翰遜一直認為,這些悲觀預測都是毫無意義的末世論,但他關於「無協議脫歐」的強硬言論已經導致近期英鎊匯率激烈波動。7月16日,英鎊對美元匯率下跌0.9%,至1.23一線,創下了兩年多來的低點。在整個7月,英鎊的下跌幅度已超過2%。

除了本來就已幾乎陷入再次衰退的英國經濟可能因脫歐遭受沉重打擊之外,另一個更大的威脅是聯合王國解體的「切實風險」。蘇格蘭是英國最親歐的地區,它在6年多前的獨立公投中勉強留在了聯合王國內。有人預計,如果英國無協議脫歐,蘇格蘭人很可能會醞釀第二次獨立公投。眼下,在長期以來獨立意願很弱的威爾士,也有人蠢蠢欲動。

就連約翰遜自己也承認存在這些風險,他宣稱,如果他當選首相,他還將戴上聯盟大臣的頭銜。遺憾的是,這並不取決於他。

儘管約翰遜可能已經展現出了強大的政治魔力,但沒有人相信,成功地分裂了英國的他現在有可能成功治癒這個分裂的國家。卡梅倫時代的英國財政大臣、約翰遜的長期政敵喬治·奧斯本現在是《倫敦標準晚報》主編,他上周給該報頭版頭條做了一個標題:「鮑約:我有統一英國的魔法。」另一位保守黨資深議員基斯·辛普森則說:「鮑里斯的問題在於他總是會讓你失望。」

多才多藝的鮑里斯·約翰遜曾經撰寫過一本關於自己的偶像溫斯頓·丘吉爾的傳記,他在這本極富趣味性的書中寫道:「從某種程度上講,所有政客都是見風使舵的賭徒。他們設法預測將要發生什麼事,並讓自己站到歷史正確的一邊。」

約翰遜還說,丘吉爾「把全部家當押在一匹被稱為反納粹主義的馬上……他的押注獲得了輝煌的成功」。

如今,約翰遜也把自己的家當押在了一匹被我們可以稱之為「歐洲懷疑主義」的馬上。暫時來看,這似乎讓他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但這僅僅是暫時。長遠來看,約翰遜不可能成為了另一位丘吉爾。因為丘吉爾是民意的「引領者」,而約翰遜只是民意的「迎合者」。丘吉爾帶領英國贏得了對法西斯主義的輝煌勝利,而約翰遜帶領的英國只會從脫歐冒險中付出極為昂貴的代價。

他站在了歷史的錯誤一邊。

這裡的根本問題在於,今天的歐洲並不是約翰遜們喜歡比擬的當年的第三帝國或蘇聯。

長期以來,脫歐派一直還懷有另一種預期:如果無協議脫歐果真導致食品、燃料和藥品短缺,那麼英國將在逆境中團結起來,就像二戰時代意義。但與其說是預期,不如說是一廂情願。因為脫歐是一件在英國國內引發了極大分歧的事情,它一點也不能令人產生當年那種為了正義事業而與邪惡敵人殊死決戰的同仇敵愾。52:48的公投結果以及3年來持續不斷的「二次公投」的呼聲意味著,約有一半的英國人會認為,是約翰遜們,而非布魯塞爾,才是這個故事中真正的反派角色。

具有諷刺意味的事,在最近此次競選中,約翰遜平生最崇拜的英雄丘吉爾的外孫尼古拉斯·索梅思爵士(Sir Nichols Soames)並沒有支持他,而是選擇支持了唯一一位反對無協議脫歐的候選人羅里·斯圖爾特。作為保守黨內最資深和具有權威的議員之一,索梅思是堅定的留歐派。據說,他儼然是丘吉爾的在世代表,凡是與丘吉爾有關的事務,人們都要聽聽他的意見。

當然,暫時還會有很多保守黨人會支持約翰遜,但這只是因為他是這個看上去行將分崩離析的老牌大黨內部唯一的贏家。未來黨派利益,他們也不得不支持他。但對歷經曲折終於登頂的約翰遜來說,他現在已經不可能像過去一直充當反對派那樣輕飄飄。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接下來他也要嘗嘗戴維·卡梅倫和特蕾莎·梅當年嘗過的滋味了。但鮑里斯·約翰遜不是他們,在他的帶領下,這個昔日的日不落帝國也許會走過一段悲慘的旅程,但那註定不會是一段乏味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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