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倫超話奪冠後，蔡徐坤粉絲認輸了嗎？

設計師@Simon_阿文在微博上擁有超過30萬粉絲，算得上深度用戶，但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在這裡當個合格的粉絲原來這麼辛苦：「打榜真的太麻煩了……我是個懶人，所以超過三步的操作都覺得麻煩，而且連續堅持一周的話……對我來說更不可思議。」參與應援的幾天里，他被網友教育了五六次：不是發微博忘記帶話題了，就是又帶錯了話題，他還為此P了一張圖自嘲。

採訪 |張梓涵

文 |閆坤沐

編輯 |金匝

運營 |拾萬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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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周，互聯網世界裡參與人數最多的活動，是在微博為周杰倫超話打榜。而僅僅7天之前，很多人並不知道「超話」是什麼，「打榜」又是幹嘛。

7月16日，豆瓣小組裡出現一個帖子，問周杰倫微博數據那麼差，為什麼演唱會門票還難買。樓主在描述中給出「數據差」的具體例證是：「微博超話排名都上不了」、「官宣代言轉發評論不過萬」。

儘管發帖人很快被罵聲淹沒，以至於刪帖並且註銷了自己的豆瓣賬號，但沒能阻止這則帖子以截圖的形式被搬運到微博，上了熱搜，繼而引發巨大討論。

在此之前，「數據」是熱衷追星的粉絲群體里圈地自萌的追求，但通過這則帖子，大家發現，一些粉絲已經開始習慣於用單一的標準來衡量愛豆以外的一切公眾人物。

為了證明周杰倫是不需要而不是得不到所謂的「數據」，他的支持者們自發以半玩樂半認真的心態參與起了這項遊戲，大家自稱「夕陽紅粉絲團」，從零開始認真學習打榜的方法，一時間，周杰倫超話里出現了大量相似的帖子，內容就一句話：這樣就算打榜了嗎？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周杰倫的粉絲為表示自嘲而製作的表情包。 圖 / 網路

個人超話可以理解為微博為名人設立的興趣社區，粉絲在其中登錄、訪問、簽到、發帖、回復可以獲得相應的活躍度積分，然後把積攢的積分以投票的方式貢獻給自己要支持的對象，才算完成「打榜」。偶像們每周收到的積分總額就是他們被量化的「影響力」，數值以高低排名形成一個榜單，被認為是粉絲數量和粉絲忠誠度的體現。

在微博手機客戶端中，超話周榜單只顯示前100位，周杰倫被吐槽上不了排名，意味著他的初始影響力在100名開外。然而隨著網友們對規則從入門到精通，這個局面很快被改寫：在從周三到周五的短短三天之內，周杰倫超話不僅打入了榜單，還一路升到前50、前10，直到取代朱一龍成為第二名，整個上升過程中都幾乎沒有遇到阻力。

周六是冠亞軍之間的角逐日。周杰倫的粉絲遇到蔡徐坤的粉絲ikun的全力狙擊，雙方僵持了整整一天，周杰倫超話直到周日零點三十分鐘左右才成功登頂。

這還不算終點，周日白天，包括林更新、李現在內的明星都參與進來，在他們的帶動下，周杰倫超話最終創造了單周超一億影響力指數的全新紀錄。

演員李現為周杰倫打榜。圖 / 微博@李現

如果對粉圈文化足夠熟悉，還能從這場網民行為藝術中，看出堪比「粉圈宮心計」的隱藏劇情。

對於粉絲來說，超話排名battle就像一場戰爭，而活躍度積分的意義，就像「子彈」。有策略的粉絲組織會在平時囤積大量的武裝儲備，以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突髮狀況。

周杰倫粉絲和大量看熱鬧的網友「參戰」，對蔡徐坤的粉絲來說，就是一個意外挑戰。在此之前，超話一周只需要累積1500萬左右的影響力數值就可以奪冠。

周六那天，當周杰倫和蔡徐坤的人氣指數形成僵持之勢時，蔡徐坤粉絲持續不斷拋出積分存貨，一直堅持到將近5000萬才撤退，這是平時一周消耗量的三倍，可見他們一直在隱藏真正的實力。

7月22日，新的一周來臨，上周的數據被清零，所有人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線。這時，很多蔡徐坤粉絲才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尷尬狀況：經過上周的大戰，他們元氣大傷。而接下來的兩周，蔡徐坤要發新歌、過生日，都是粉絲應援的關鍵時期。這腹背受敵的境遇，完全沒有留給他們休養生息重振旗鼓的時間。

打擊接二連三。在冠軍不保的十個小時之後，周一上午十點左右，原本排名第三的朱一龍粉絲趁勢積極打榜，超過了昔日宿敵，蔡徐坤超話掉到了第三位。

周一上午的明星勢力榜排名。 圖 / 網路

幾乎是在排名變化的同一時間，蔡徐坤官方粉絲團對外宣布，他們從此退出微博各項數據榜單的競爭 ：「未來，我們將會把重心放在關注藝人的作品和舞台，數據重心轉移至舞台、音樂、時尚、品牌等，陪伴他打磨出更好的作品，向美好看齊，腳踏實地，陪伴他的每一個腳步都熠熠生輝。」

而在此之前，蔡徐坤已經連續64周蟬聯內地明星超話榜榜首的位置。他的出道日為2018年4月6日，距離現在不過一年零三個月，幾乎可以說，從出道至今，他的粉絲形成了對這個戰場的壓倒性統治，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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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話的世界，不僅明星之間有競爭榜，某個明星的超話內部，也可以看到粉絲的積分貢獻榜。分別點開周杰倫和蔡徐坤超話里的榜單，會發現呈現兩種完全不同的畫風。

蔡徐坤那邊，貢獻榜前排的微博用戶清一色都以他的照片作為頭像，不少人的ID裡帶著「ikun」相關字樣，粉絲屬性明顯。而周杰倫的貢獻榜里，動漫圈、科技圈的用戶都有，有些網友甚至頂著別的明星的頭像在給周杰倫打榜。

也就是說，實際上，這是一次粉圈和路人（粉圈用語，指不混粉圈的普通人）的短兵相接。而通過這一周，粉圈文化也完成了一次大規模「出圈」，很多人第一次親身參與和體驗了一把專業粉絲的操作。我們採訪了多位積極打榜的「夕陽紅」本人，大家都提到，經此一役，對粉絲群體產生了全新的認知。

為了提高超話的活躍度，新浪為積分設定了複雜而嚴苛的規則，以簽到為例，在不同時段簽到，可能獲得不同程度的積分獎勵。而各種形式的積分任務都有得分上限和清零周期，有網友自嘲，自從高考之後再也沒有學習過這麼難的東西了。

設計師@Simon_阿文 在微博上擁有超過30萬粉絲，算得上深度用戶，但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在這裡當個合格的粉絲原來這麼辛苦：「打榜真的太麻煩了……我是個懶人，所以超過三步的操作都覺得麻煩，而且連續堅持一周的話……對我來說更不可思議。」參與應援的幾天里，他被網友教育了五六次：不是發微博忘記帶話題了，就是又帶錯了話題，他還為此P了一張圖自嘲。

設計師@Simon_阿文 PS的一張圖。圖 / 微博@Simon_阿文

互聯網公司產品經理程瀚是周杰倫的粉絲，但他參與這次打榜，更多是出於好玩兒。周六那天，當周杰倫的超話積分超過朱一龍成為第二名時，與當時第一名的蔡徐坤只有10萬分的差距。相對於千萬數量級的總分來說，這個分差很微小，程瀚以為很快可以超越。但沒想到，每當周杰倫這邊把分差追到六七萬左右，蔡徐坤粉絲就會精準地釋放積分，將差距再度擴大到10萬：「蔡徐坤粉絲們沒有只是傻兮兮地拋積分，而真的是有組織地在控制。10萬這個差距也很聰明，我們追到六七萬的時候，他們有能追回來的時間，同時也不會領先幾十萬，浪費他們的積分。」

這樣的操作，得益於粉絲內部明確的分工。蔡徐坤擁有專門的「數據站」，「站」是站子的意思，可以理解為具有特定專業功能的粉絲小分隊，每天定點實時播報超話積分的數值、排名、分差，粉絲們何時囤、何時拋、何時停，都由這樣的組織統一規劃調度，彼此配合，像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程瀚說：「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發現（給蔡徐坤刷榜）的小朋友們非常有組織有紀律，跟我之前理解的『無腦粉絲』有很大出入」，「我個人其實內心是有點尊敬這種有策略又認真的做法」。

程瀚的感受不是個例，在周杰倫超話奪冠後，蔡徐坤超話出現了幾個來自周杰倫粉絲的熱門發帖，語氣中充滿對對手的尊重和理解：「我以前以為你們是機器人，自己做過才知道根本不是，放心我們就玩一周，打榜太累了，本夕陽紅撐不住了，撤了，剩下的積分我都送給i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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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闖入飯圈結界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和這次的故事類似，電影《我不是葯神》上映時，晉江文學網的論壇上有人發帖問，徐崢超話的簽到人數才22人，是不是意味著數據無用。於是網友們一時興起，開始模仿粉絲的語言風格，給徐崢起了個昵稱叫「山爭哥哥」，他的超話中充滿了各種又尬又好笑的彩虹屁：

「哥哥頭髮都沒了，他只有我們了」……

「素顏也閃閃發光的腦門，娛樂圈獨此一家」……

「天蓬元帥下凡的神顏」……

不僅如此，徐崢還迅速擁有了流量明星標配的精修機場照、應援手幅，和反黑粉絲站。

徐崢的粉絲為他製作了打call視頻。 圖 / 微博@李英愛看片

電影《飛馳人生》的宣傳期，沈騰開玩笑自嘲：「怕是我癱瘓也等不來機場癱瘓」，沒多久，網友們就給他安排上了盛大的接機，橫幅、應援口號一應俱全，結果沈騰本人先不適應了，尷尬地對粉絲說：「你們快回去吧」。

沈騰吐槽只有兩個粉絲來給自己接機。 圖 / 網路

類似的情形在雷佳音、郭京飛身上都發生過。他們的共性是，演技或才華無可爭議，並且由此積累了廣泛的受眾。和典型的粉絲不同，這些受眾往往會為了喜歡的明星默默花錢進電影院或者看演唱會，但並不會以此作為自己鮮明的個人標籤。對於流量粉和路人粉的行為模式之間的區別，程瀚概括為前者取悅偶像，而後者通過消費偶像的作品取悅自己。

和「死忠流量粉」比，「路人粉」們基數大，但對於創造數據的熱情不可持續。英語老師周思成把為周杰倫打榜形容為一次「互聯網快閃」，很多人只求一時的參與感，玩過之後又很快退出了。現在再看，徐崢的超話依然冷清，活躍度在明星榜的500名開外，只要貢獻1個積分，就能登上粉絲周貢獻榜的top10。

冷清的徐崢超話廣場。 圖 / 網路

對於路人們來說，越是了解和佩服粉絲為偶像付出的努力之巨大，越是難以理解他們能長期堅持這樣做的動力和意義是什麼？

46歲的微博網友@傅二花有星辰大海 強調，她參與打榜時並沒有與哪位明星的粉絲為敵的意思，但她也的確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那些沉迷打榜的孩子們能知道「實力才是王道，做數據很無聊、很浪費青春、很荒謬。」和她類似，程瀚說，在他看來：「這事兒的本質是一幫『社會人』在毀掉一件彆扭的東西，希望這件事能讓非常珍視這件東西的孩子們能有點觸動。」無聊、荒謬、彆扭，這些形容詞，很明確地體現了局外人對粉絲行為的觀感。

豆瓣網友@門柱 發文提供了另一種解讀粉絲文化的視角。他把微博定位為「大型網遊公司」，追星就像一個角色扮演遊戲，粉絲們通過做任務這種重複性操作，獲得數據排名這樣實時的虛擬獎勵。粉絲沉迷打榜，和遊戲玩家沉迷升級殺怪本質上是同一件事。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圈外路人想做的事情，實際上是摧毀整個追星遊戲體系本身，但大家實際做到的是，突然闖入某個關卡，一時碾壓了所有玩家。對粉絲們來說，大不了這關我不打了，但遊戲還在。

就在蔡徐坤粉絲團宣布退出微博榜單競爭的同時，由他做封面的時尚雜誌《Vogue me》開賣，限時兩小時，賣出將近53000本，乘以單價20元可以計算出，銷售額累計超過了100萬——又一個新的成就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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