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沒有授銜的女將軍
編者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鬥爭中，曾湧現出無數巾幗英雄，在中國工農紅軍的戰鬥行列中，也有不少女戰士。但有過莫斯科留學經歷的張琴秋，卻是紅軍歷史上惟一的一位女性將領。長征期間，曾任紅四方面軍政治部主任、中共中央西北局委員等重要職務；解放後又是共和國第一代女部長，是我黨第一代革命新女性中的突出代表。
老紅軍、延安五老之一的謝覺哉同志夫人王定國曾撰寫回憶文章，稱張琴秋同志為「一位沒有授銜的女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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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琴秋
我第一次見到張琴秋，是在1934年初夏。那時候，我們營山婦女獨立營一部分併入婦女獨立一團。我這個當了兩個月的營長，被派到蘇維埃學校學習。學習結束後，到紅江縣實習。這期間，剛剛被張國燾撤掉四方面軍總政治部主任職務的張琴秋，被派到紅江縣當縣委書記。我們在這裡相遇了。當時她才30歲左右，身穿一件雙排扣子的列寧服，襯托起那剪短的黑髮，從神情上看，她不像是一位剛剛被降職的幹部，倒像一個剛剛入伍的小姑娘。腰裡的皮帶把她那苗條的身材突出出來，腰間挎一支小手槍，人又長得漂亮，真有颯爽英姿的味道。我自從1933年跟上隊伍出來，也結識了很多女同志，她們大部份與我一樣，是不識字、受過大苦的農家女。像張琴秋這樣文武全才的婦女幹部，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第一眼我就由衷地對她產生一種恭敬的感情。後來，聽說她是會講好幾國語言的大學問人，又是1924年就參加了革命的老同志，我就更加欽佩她了。她不僅長得漂亮，性格爽朗，還沒有領導架子，就像塊磁鐵一樣，把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女孩子，都吸引到她身邊。
很快她就和我們混熟了。她詢問我們每一個人的家庭情況，出來多久，想家不？讓我們有困難就去找她。我們二十幾個女孩子，在她走後，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有的說，這女同志留過學，是個了不得的人。有的說，她還會唱外國歌，什麼《馬賽曲》。有的說，她跑得快，連一些男人都跑不過她……那時候，她幾乎成了一個傳奇人物，幾乎成了我們心中的偶像。
一天夜裡，土匪們包圍了縣政府。張琴秋半夜裡把我們叫醒，帶著我們衝出去反擊敵人。在她的指揮下，那群大煙鬼土匪很快被打跑了。我們整整一夜沒合眼休息。在這次戰鬥中，我親眼看見張琴秋是那麼勇敢、機警，指揮戰鬥時又那麼沉著，富有經驗。在以後相處的日子裡，她很快成為我們共同的「大姐」。我們這些女孩子，有困難找大姐，鬧分歧找大姐，想家了找大姐，受委屈時找大姐，一切都找大姐。大姐成了我們的主心骨。
紅軍時期的張琴秋
同年七八月間，我第二次見到了張琴秋。那是在旺蒼壩附近的河邊，我當時已分配到劇團工作。那天下操回來，看到從廟兒灣方向的路上飛跑來兩匹馬，原來是張琴秋和她的警衛員。她下馬來與我並肩步行，詢問我們從紅江縣走後都到了什麼地方工作。看得出，她一直很關心、想念我們這些女孩子。當時我心裡暖融融的，就像見到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把我們的去向、生活、學習、戰鬥情況跟她說著，高興得不得了。她一直微笑著聽，時而也插一兩句話，說說自己的見解。後來她告訴我，組織上決定成立婦女獨立二團，人數和一團一樣，也是1000多人，分三個營，她是負責來組織的。她還說：「婦女自己解放自己，不光是放腳，剪頭髮，從家庭中走出來參加革命，還要努力學習文化、學習軍事、學習政治，要參政。這次組織婦女獨立團，一定要把婦女組織得像正規軍一樣，既能搞好後勤工作，又能打仗。」後來果然是這樣。婦女獨立二團組織起來後，平時參加軍訓、學習文化；戰時保衛倉庫、運輸武器彈藥、轉運傷員、清剿土匪，成為紅四方面軍的一支生力軍。
以後，很久未見到張琴秋，但卻常聽到她在某地動員群眾參軍、在某地方講話、教戰士唱歌等的消息。女戰士孫桂英被送到劇團來後，我更進一步了解到張琴秋是那麼多才多藝，能歌善舞。
孫桂英是個長得挺苗條秀氣的女孩子，歌唱得好，被派給張琴秋當警衛員。張琴秋很快發現她多才多藝，親自教她唱歌、跳舞，後來對她說：「你別給我當警衛員了，去劇團工作吧，在那裡你會大有作為的。」在她的建議下，孫桂英來到劇團。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名師出高徒」，這個才離開家鄉幾個月的農家女娃子，給張琴秋當了一段學生，那高加索舞、烏克蘭舞跳得好帥氣！不管是唱歌、演戲，都放得開，活靈活現，成為我們劇團的主力。當時我一直為自己沒有親眼見過張琴秋跳舞、唱歌而遺憾。
王觀瀾夫婦（左一左二）與張琴秋在延安
這一遺憾，在同年秋天得到了彌補。那時我到沙漠嘴省政府工作，主要任務是徵購糧食。在竹爾關時，生病「打擺子」(瘧疾)，可是任務忙，離不開身，只好帶病堅持工作。拖了兩個月，我病得面黃肌瘦，精疲力盡，終於被送到王坪總醫院去住院。張琴秋當時是政治部主任，見我病成那樣子，很吃驚。接下去，她就開始精心照料我休息。醫院裡沒有葯，傷病員都靠些土法子治療。我犯起病來燒得不行，她找了幾種草藥，都沒有效果。後來，她把一種麻醉劑放到煮熟的雞蛋里，貼在我的肚臍眼兒上，沒想到，這方法還真靈。看到我好轉了，她眨著熬紅的眼睛笑了。
在醫院裡，欣賞張琴秋的歌聲和舞蹈，是傷病員們享受的特權。張主任的歌唱得很甜，傷病員們聚精會神地聽她唱歌，常使病房鴉雀無聲。傷病員圍住她一請求：「張主任跳個舞吧」，她就跳一個。她跳得真好，雙腳迅速踢踏著草坪，雙臂時展時收，身體旋轉著，嘴裡還哼著舞曲。樂觀的情緒感染了觀眾，大家忘了自己的傷痛，歡呼著、歡笑著。她就是這樣，走到哪裡，就向那裡的同志奉獻上自己的全部熱情。
延安時期的張琴秋
記得1936年，紅軍長征過草地的時候，一次，我面前出現了一大塊泥沼。前邊的同志已經過去了，我個子矮，又背著行李，擔心沒進泥潭。正望著黑水為難時，張琴秋恰好騎馬過來，她下馬幫助我想法子。最後決定，她騎著馬馱著我的行李，在前面探著路走，我空身在後揪住馬尾巴走，雙腳探不到底時，就漂浮著行進。她還一再囑咐我，不要慌。我們就這樣小心翼翼地開始行進了。沒想到，馬剛涉過深水區向淺泥處爬坡時，馬蹄打滑，幾次都上不去。我緊緊揪住馬尾巴，身上已經濕透，臉上也濺滿了泥漿。我倒沒慌，張琴秋卻慌了。她擔心我鬆手被泥潭暗流沖走，回身探出手來拉我上去。我們兩個人一匹馬，在泥漿中掙扎了好半天，終於爬了上去。脫險後，互相望著滿身滿臉的泥漿，不禁相對大笑。她的警衛員尋過來，脫下自己的乾衣服要她換上。她為了把乾衣服讓給我，便說自己身體「結實」，我太「單薄」。她是領導，又是大姐。推讓了半天，我低頭忍著淚，還是按命令換上了。張琴秋就是這樣克己讓人，愛護同志如同手足。時隔半個世紀了，直到今天，我一想起這件事，心裡還酸酸的。
1936年11月底，西路軍進入河西走廊後，在古浪作戰失利，紅九軍損兵折將過半。我們劇團到九軍軍部去慰問時，在二十里鋪一所大莊院里被包圍。為了牽制住敵人，掩護更多的同志撤退，在眾寡懸殊的情況下，我們的30多位同志被俘了。被押解到西寧後，得悉張琴秋大姐也被俘了，大家萬分焦急。張大姐當時是西路軍總部的組織部長，是敵人張榜懸賞1000大洋捉拿的紅軍將領。現在落入敵人手裡，我們怎麼能不急呢？可是，被俘以來，除了幾個經過較多鍛煉的同志還算沉著之外，許多小同志沒了主張，哭哭啼啼，不曉得怎麼辦。現在有大姐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就有了主心骨。為了把化名「苟秀英」的張大姐掩護好，我們這些女孩子想盡了辦法，終於把從羊毛廠做苦工的她要來到我們跳舞團當炊事員。這個「炊事員」剛上任，就責無旁貸地領導起我們與敵人在特殊環境中進行鬥爭。在她的鼓勵下，我們增強了堅持鬥爭待機逃歸革命隊伍的決心和信心。後來，這批革命戰士終於度過了那些艱險的時日。
1959年11月7日，張琴秋在全國群英大會紡織工業系統先進經驗交流會議閉幕式上作總結髮言。
如煙往事訴不得，一掬熱淚祭忠魂。為革命赴湯蹈火、南征北戰幾十年的張琴秋大姐，全國解放後轉入了地方工作。她是一位沒有授銜的將軍，是新時代婦女的傑出代表。然而，在「四人幫」的迫害下，她卻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她健康的生命。她的死，是革命事業的一大損失，也給生者留下了許多反思。我特別懷念她，敬仰她對革命永葆熱情、堅貞不屈的精神。
張琴秋和鄧穎超
晚年的張琴秋
琴秋大姐，你為革命鞠躬盡瘁的一生，將在中國革命史上永遠佔有光榮的一頁！
本文作者、老紅軍王定國（1913年—）
本文據老紅軍王定國所著《後樂先憂斯世事》一書中的內容編輯整理，原文有刪減。轉載請註明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