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輔警家討債者在派出所突然倒地身亡，調查認定派出所沒違紀

上門討債者周錫平死了。

2019年3月18日，湖南省婁底市新化縣，吃過晚飯，周錫平在散步途中，順道去了周靈美（化名）家中，索取被欠的7萬元錢。此前，他曾多次要債未果。要債過程中，雙方起了衝突。周錫平遭周靈美丈夫曾曉輝（化名）、女婿蔡釩（化名）毆打。

蔡釩，26歲，新化縣公安局巡特警大隊一名輔警，房子的主人。蔡釩試圖將周錫平趕出家中，遂用力箍住周錫平的脖子，曾曉輝抱住周錫平腰部往外推，並朝周錫平背部砸了幾拳。當場，周錫平嘔吐。

周錫平被毆打後蹲在走廊處嘔吐

民警將周錫平、周靈美帶至派出所協調處理。約兩個小時後，周錫平突然倒地死亡。法醫鑒定，周錫平因重度冠心病，致循環功能衰竭而死，「其死前情緒激動及所受損傷，為其死亡的誘發因素。」

次日，蔡釩、曾曉輝投案自首。警方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將二人刑拘，後由檢方批捕；目前，該案已進入審查起訴階段。蔡釩供述，「作為一個輔警，不能採取過激行為，也不能打對方……對於這件事我知道錯了，希望死者方能夠諒解我們，也希望政府從輕處理。」

為7萬元欠款討債1年多

事發當晚，周錫平去了周靈美家中討債，債款是7萬元人民幣。根據周錫平女兒周堯（化名）的講述，因為這7萬元欠款，周錫平和周靈美兩家人已經折騰了一年多，周錫平多次向周靈美討債無果，「電話、微信都拉黑了，我們只知道她這一個住處，她還有另外一套房子，平時住在那裡，我們找不到她人。」

周錫平家屬出示的借條顯示，2017年9月4日，周錫平出借7萬元給周靈美，雙方約定「利息1分5厘」。

關於這筆債務，周靈美本人供述，她與周錫平相識於當地的賭博「槽子」（記者註：流動性賭攤），兩人商量好一起對賭客放債，但周靈美放出去的錢很難收回，因此，欠下了周錫平7萬元。周靈美稱，此後，周錫平經常前來追債，事發當晚，周錫平來到的是其女婿蔡釩的家。

蔡釩稱，岳母周靈美去年將該住所轉賣給他，他與妻子、兩個女兒在此生活，岳父、岳母偶爾過來幫他看孩子。今年3月18日，周錫平與妻子劉成安（化名）來到該住所，周靈美等人剛好在屋內。

周錫平遂向周靈美討債，雙方發生口角。蔡釩供述，他見周錫平來家裡討債，心裡已很不舒服，他們大聲說話「把我小女兒都嚇哭了」，心裡更加氣憤，就說：「這屋是我的，你們要錢，出外面去找我岳母要。」並向周錫平出示了房屋轉賣的合同。

蔡釩稱，周錫平說「今天沒拿到錢，是不會走的」。周靈美叫周錫平到屋外去協商，周錫平遂跟著去到屋外；周錫平妻子劉成安心裡想著，平時很難碰到周靈美，遂不肯離開，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周靈美寫下的欠條

上門討債被毆打致嘔吐

根據雙方多名當事人的供述，此後雙方的衝突開始升級。

周靈美丈夫曾曉輝來到劉成安所坐的沙發，拉住劉成安試圖往外拖。周錫平重新走入屋內，試圖維護妻子。曾曉輝用力抱住周錫平的腰部，把周錫平往屋外推。

蔡釩隨後加入到衝突中。「我先去安慰大女兒，之後見他們僵持起來了。由於周錫平的身材比我岳父更高大，根本推不動他，我就也過去，用左手用力箍住他的脖子，用右手抓住周錫平，使勁往外推。」蔡釩說，由於周錫平一直在反抗，曾曉輝就用雙手抱住周錫平的腰部，兩人合力使勁往外推，不到一分鐘，周錫平被二人拖到了客廳外的走廊鞋櫃處。

接著，蔡釩鬆開手，曾曉輝用拳頭往周錫平的背部打了兩三下，之後停手了。

被打後，周靈美和周錫平在走廊外繼續爭吵。周錫平說自己渾身不舒服，還嘔吐；多人見到了周錫平吐在走廊上的嘔吐物。周錫平女兒獲知後趕來，馬上報了警。

蔡釩供述道：「心痛我女兒被嚇哭了，當時只想讓周錫平趕緊離開我家，所以用了大力，因為不用大力是不可能把他趕出去的。用手箍住他脖子的時間大約30秒，絕對不超過一分鐘，此外沒有用手毆打周錫平，但我岳父有用拳頭毆打了周錫平的背部。」

蔡釩認為，「要債可以，但是不可以在我家大吵大鬧，我讓他們離開，他們不聽。我跟他們說這是我的房子，我岳母已經把房子賣給我了，但是他們不聽。他們這是違法行為。我作為一個輔警，不能採取過激行為，也不能打對方，所以我就箍住他脖子往外拖，我沒有打他，這個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只是想把他拖出我家，制止他的違法行為。」

周錫平死亡地點位於上梅派出所停車坪

到派出所協調處理時倒在停車坪

3月18日20時許，當地上梅派出所民警到場，將周錫平、周靈美帶至派出所協調處理。市民白宇宙（化名）當時正在該派出所報案，他描述稱，周錫平從警車下來後，邊走邊呻吟，說「警察打人了」。民警詢問周錫平何處受傷，周錫平脫下上衣，民警對其背部進行拍照，並告知周錫平「要先去醫院，公安機關登記好了就會去調查」。

上梅派出所相關辦案民警稱，民警對周錫平背部進行檢查，發現有一小處皮膚擦傷，其餘未見明顯傷痕，「周錫平稱自己有嘔吐感，民警看到周錫平問答切題、活動自如，將雙方身份信息登記後，安排協警對其背部進行拍照，並告知周錫平要去醫院處理。」

周靈美當時表示，願意陪同周錫平去醫院，後來表示「周錫平的親戚都來了，怕被打，不敢去」。白宇宙稱，周錫平的姐姐稱「先不要著急，讓對方拿錢」，周靈美遂拿出500元，說「我是跑不掉的，你們先去醫院」；但對方嫌錢少，沒有接，周靈美遂將錢放在接警大廳的桌上。

根據警方及相關證人的說法，隨後，周錫平姐姐進入接警大廳，認為派出所民警處理不合理，並向外撥打電話，電話里稱「警察可以打人，打人不用負責」之類的話，民警聽後，上前對其進行制止，警告其不得故意曲解民警意思、散布污衊警察的言論，周錫平不服，並大罵民警「眼睛瞎了」，民警對其進行口頭警告後，周錫平姐姐置之不理，對其進行口頭傳喚後，周錫平姐姐不配合，當天21時55分許，民警遂將其予以控制，帶到派出所候問室內。

這時，民警看到周錫平在停車坪內自如走動。數分鐘後，約21時58分，周錫平走到一輛警車旁，坐下，然後倒下。白宇宙說，他當時看到周錫平臉色十分不對勁，獨自一人蹲在派出所停車坪里，不到幾分鐘就「完全頂不住了，暈倒，民警上前查看，發現他大小便都失禁了」。

新化縣公安局出具的周錫平死亡鑒定意見書

急救人員趕到已無生命體征

派出所民警及周錫平家屬均撥打急救電話。

新化縣中醫院急救中心醫生陳章（化名）說，當晚21時58分，該中心接到了急救電話，10時03分，救護人員到達上梅派出所，「我們看到一名成年男性躺在派出所停車坪，挨著一部停放的警車；我們立即對病人的血壓、心跳、呼吸進行檢查，各項數據均為零。我們又檢查了病人瞳孔，已經擴散。所有檢查都顯示，病人已無生命體征。」

隨後，救護人員採取搶救措施，「同時進行心肺復甦和急救藥注射，搶救無效，我們只能告知家屬，病人已無生命體征。從出車到搶救完畢，總共約花了一個小時。」

陳章說，他到達的時候，看到周錫平嘴唇、指甲都青了，未看到明顯血漬和外傷，「在現場詢問了家屬，病人家屬說他被打了，此外還有高血壓、冠心病等」。3月21日，陳章接受警方問詢時表示，根據其從醫經驗，對周錫平具體死因不敢斷定，「最大的可能是心腦血管疾病加上誘發因素引起的。」

新化縣人民醫院的救護車也到達了現場，同樣在進行了檢查之後，宣告病人已無生命體征。

3月21日，新化縣公安局將周錫平部分器官、案情資料等送往湖北同濟法醫學司法鑒定中心進行鑒定，鑒定意見為：根據對送檢周錫平器官的法醫病理學檢查結果，結合現有案情資料、輔助檢驗結果等綜合分析，認為周錫平符合在排除中毒的基礎上，因重度冠心病，致循環功能衰竭而死亡，其死前情緒激動及所受損傷，為其死亡發生的誘發因素。

周錫平家屬認為派出所民警存在瀆職行為，新化縣公安局出具信訪事項處理意見書

兩人投案自首 認定派出所無違紀

3月19日，新化縣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決定對蔡釩、曾曉輝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案立案偵查。同日，蔡釩、曾曉輝二人先後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並如實供述了涉嫌故意傷害周錫平的犯罪事實；二人被刑事拘留，並於4月3日被新化縣人民檢察院批准逮捕。

新化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於3月19日對周錫平屍體進行損傷程度鑒定，根據檢驗所見，周錫平左側顳部頭皮淤血及帽狀腱膜下血腫，其損傷符合生前傷特徵，評定為輕微傷；周錫平甲狀軟骨右側上角向後成角骨折，斷端淤血，甲狀軟骨左側後軟組織淤血，其甲狀軟骨右側上角骨折符合生前傷特徵，評定為輕傷二級。

「周錫平的損傷評定為輕傷二級。」相關鑒定書中稱。

周錫平家屬對湖北同濟法醫學司法鑒定中心、新化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作出的鑒定意見均不認同。他們認為，周錫平系被蔡釩、曾曉輝毆打致死，且滯留當地派出所近兩個小時，民警未及時將周錫平送醫，存在瀆職行為。

該案已經移送檢方審查起訴

針對周錫平家屬的質疑，新化縣紀委監察委駐縣委政法委紀檢監察組專職副組長王澤洋表示，新化縣紀委監察委介入調查後認為，就目前調查情況來看，上梅派出所相關民警不存在違紀行為，在周錫平死亡一事中不承擔責任。

蔡釩供述稱：「對於這件事我知道錯了，周錫平的意外情況，誰都預料不到，但這是因為討債引起的，我們願意給他們家適當的經濟補償。希望死者一方能夠諒解我們，也希望政府能對我們從輕處理。」曾曉輝亦供述：「我是投案自首的，我認罪悔罪，希望得到從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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