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力5.1卻「色弱」的我，失去了一些機會，卻也擁有了「獨一無二」的風景
圖 陳曦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21期個人問題，原文標題《眼睛》
文/段士奇
小的時候，我媽總是叮囑我要愛惜自己的眼睛，不要小小年紀就成了近視眼。可惜我從未將我媽的一番教導放在心上，我隨意濫用著自己的眼睛，甚至可以說是折磨了。我可以坐在電視前看幾個小時的動畫片，在電腦前玩一天的遊戲，最過分的是，我極其喜歡躲在被窩裡看書，尤其喜歡看恐怖懸疑故事，蜷縮在被窩裡像只蝦一樣，打開手電筒，湊著昏暗的燈光看那些光怪陸離的文字。
普通人怕是有十雙眼睛也不夠這麼毀的，然而離奇的是，我的眼睛不僅經受住了我慘無人道的折磨，還始終情況良好，狀態喜人。它從不曾感到過一絲一毫的模糊與朦朧，從我出生到現在，它始終是我身體上最引以為豪的部件。此刻我坐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樓下汽車牌子的每一位數字，可以看到路旁指示牌上面的小字。總之，當我身邊的人大都開始無奈地與眼鏡做伴的時候，我那一雙被造物主眷顧的眼睛，正陪我觀察著世界上各種瑣碎的細枝末節。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它是完美無缺的，它也有自己的缺陷，甚至可以說是很嚴重的疏漏了——我的眼睛不能正確地分辨色彩，這讓我備感遺憾。我是何時察覺到自己不能正確分辨色彩的呢？我忘記了，總之是小時候體檢時，體檢的護士姐姐拿著一張花花綠綠的圖，問我圖裡是什麼，別的小朋友嘰嘰喳喳地就說出來了，只有我支支吾吾地，努力分辨著圖上那些奇形怪狀的色塊。後來護士姐姐不耐煩了，在我的體檢單上面打上「色弱」兩個字，打發我走了。
我的爸媽沒有在意這件事情，在他們眼裡，事情遠沒有那麼嚴重。他們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讀那些圖而已，「你再長大一些就會辨認那些數字了」。
後來我長大了，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依舊奇形怪狀，它們成了我的夢魘，成了我的心病。每次體檢的時候，看到那個花花綠綠的色覺檢測本我就一陣胃疼。我的眼睛永遠是令人羨慕的雙眼5.1，可惜我是一個色弱。我的同桌甚至問了我一個哲學問題，同樣一個顏色，你叫它藍色，我也叫它藍色，但是你看到的藍色又和我看到的藍色不是一個藍色，那到底怎麼判斷你說的那個藍色和我說的那個藍色不是一個藍色？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吧？打住，你都把我繞暈了。
這麼多次檢查都是一樣的結果，我的爸媽終於開始意識到問題了，他們買來了色覺檢測本，讓我照著圖念，我看著圖上花花綠綠的一片，感到一陣眩暈。「這麼簡單的一個數字，這麼明顯，你怎麼可能看不清呢？你看這不是很明顯嗎？」人們對於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總是習慣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評判，就像那張花花綠綠的紙，多數人看到的是雞，少數人看到的是牛，於是看到雞的人開始質疑，怎麼可能看成是牛，那很明顯就是雞嘛。後來我的爸媽也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那個圖片在有的人眼裡確實只是牛。
實話實說，色弱迄今為止還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當然，因為色弱的關係，許多工作從此與我無緣了。不過幸運的是，我既不想開飛機，也不想拿手術刀，我的專業並沒有關於辨色能力的要求，於是色弱真的對我的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了。除了有時候，我抬頭望望天空，還是忍不住去想，今天的天空很藍，可是我眼中的藍色，是真實的藍色嗎？想到這裡，我竟然覺得有一些傷感，我大概永遠也體會不到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了。
今天下午收拾房間的時候，我翻出了曾經買過的幾本色覺檢測本，上面已經積了一層細密的灰塵。我翻開一頁，仔細盯著看了看，盯久了，感覺那些五彩斑斕的色塊，好像浮現出了一些數字的樣子，但我眨了眨眼睛，數字又悄聲跑開了。我望了望窗外，我的眼睛可以望到很遠，我可以看到遠處連綿的西山，還有山腳下低矮的房子、濃郁的樹林，天空是純凈的藍色，這個季節這座城市難得有這麼藍的天空，我知道那是只有我能體會到的藍色。很好，我可以享受這獨一無二的美景。我從檢測本上撕下一頁，疊成了一架小飛機，從窗戶扔出去，它就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鳥兒，在空中優雅地打轉，一點點飛向了遠處，再也沒有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