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症候群》：不談戀愛談世界
《戀愛症候群》：不談戀愛談世界
《戀愛症候群》是一部泰國電影，是第31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參展影片。影片是根據導演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自己的童年回憶而拍攝的，當時他的父母都是醫生。電影中的女醫生在鄉下醫院裡為前來求診的村民和和尚看病，她和一個蘭花養殖場的主人熱戀，同時，在一間城市醫院裡執業的一名醫生愛上了她，而在他和他之間，卻發生了一段不尋常的情感交流，導演以一貫的長鏡頭表現人物細膩的情感。
《戀愛症候群》最大的特點是，同一個人物卻有不同的化身，人物在故事中的不同選擇使得起點相似的雙重故事線越走越遠。影片中阿彼察邦運用了大量的長鏡頭和近乎凝滯的鏡頭運動，詳細而細膩地記錄人物瑣碎的對話，造成時間的冗長感。但平行世界中相似場景的對話給人的快慢節奏感卻大為不同。兩個平行世界的關係就通過鏡像再現而直接引了出來，如果用片名中的「一百年」的輪迴來解釋，這一百年時間帶給生活的變化也許就是影片的中心所在。
影片中有多處類似的場景呼應和對比，所有元素似乎都一分為二，它們都有自己二重身或鏡中像。台詞中的遣詞造句和人物的行為動作本身並無特殊含義，但是導演卻用這樣完全鏡像式的場面調度，來讓二重關係中的缺席者出場。比如前半段的醫患關係更加親近溫和；後半段則冷漠得多，雙方都未能從對方角度出發思考問題，疏於交流，小和尚放棄了求葯的嘗試，贈葯時更是直言「增強善待萬物之心……遠離徒費心智之事」，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以上對比都突出了後半段平行世界裡冷漠蒼涼的現代社會特徵，很明顯，在前半段中象徵生命力的綠色是主要色調，導演的調度無時無刻不照顧到醫院清幽美麗的自然環境，背景音時常有豐富的鳥鳴聲。
在兩個平行世界之間，前半段的佛像和後半段的人像雕塑是關鍵的線索，是鏡子兩面之間的交換客體，既是二元關係的連接者又是其破壞者。三處位於高台上的人像雕塑都採用了低角度鏡頭拍攝，觀看時不得不抬頭仰望，以此來突出人像的高大偉岸。這樣的景物場景既是空間轉換的中介，又從對比中表現了時間的短暫與永恆：平靜的佛像是歷經百年也未曾改變的，保持了其唯一性；被抬到神壇上的偉人（國王）是暫時的，有代代更迭與時間流逝帶l來的遺忘，因而必然不是唯一的。國王象徵著一個國家和社會的秩序，即大他者慾望的實體象徵。後半段時空中，地下室的段落弔詭奇特，各種機械鍛造聲影射著機械般的現代生活。影片接近結尾處黑洞般的管道和煙霧頗引人注目。鏡頭定格後對準漆黑洞口的特寫足有一分多鐘，最初洞口只是漆黑一片，六秒之後似乎機器啟動，黑洞開始將室內瀰漫的煙霧快速吞噬，乳白色的煙霧打著旋兒消失在黑洞深處。漆黑的圓形洞口與前半段時空的日食相對應，不同的是日食的故事意圖告誡人們神罰無處不在因此不要貪心，而連接管道的黑洞是現代社會的代表，是機械化大規模生產。從象徵意義來看，管道暗含「時光隧道」之意，煙霧則代表世間一切如微塵般的人事，時空將一切吞沒，化為虛無，回到了「空」的概念。又或者是前後兩個部分的時空都是不存在的，在這裡走到盡頭。
種種可能的開放性解讀賦予《戀愛症候群》以生命力，亦是給予觀眾重新思考電影中時間的作用。黑洞後的16個鏡頭似乎是前兩個平行空間終結之後的新開始，這種因人而異的電影感受，在筆者看來是這樣的：從黑洞吸煙之後，鏡頭中的內容逐漸由靜到動地活潑起來，從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看風景到大規模跳健美操，這固然是人們對現代性的適應和融合，但也在歡愉中表現出機械性和同質化。對比百年前的時空中，人們鍛煉時所言的「慢慢蹲起，韌固吾膝」，我們能覺察到阿彼察邦對於現代性的反思與見解。平行世界中所表現的幾對鏡像情境，是當下現實世界特徵的反映，在這樣的重現中，異質的心理現實就浮出了水面。平行時空里那個沒有草坪、沒有稻田、沒有蘭花的地下室，正在被拆除、被指令化、被虛無化，這一切將會把人類引向何處呢？我不敢想像。
沈育曉/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