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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紅」粉絲都知道打榜了,年輕人知道什麼是打口帶嗎

口述:葉勇撰文:老月亮

編輯:高天攝影:高天 李驍

美術編輯:默菲

即使是在工作日,北京的新街口也保持著一貫的熙攘。遊客在狹窄的人行道上來來往往、摩肩接踵,商家門口豎著大牌子:「北京特產」「老北京炸醬麵」,大喇叭里播放著鳳凰傳奇。

在臨街商戶對面,是一幢珠寶城。走進珠寶城,氣溫立刻變涼了。這裡有好幾層售賣珠寶的商戶,如果不是常來的人,很容易就會在一片珠光寶氣中迷路,綠色的玉石整整齊齊排列在明凈的玻璃櫃里,統一的樣式,不變的裝潢,連門店的名字也差不多:翡翠坊、玉翠坊、御翠坊……

老葉就坐在那裡,守著一家珠寶店。一株盆栽、一個茶壺、一摞書。如果不是那幾張被束之高閣、不起眼的黑膠唱片,他的門店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整個下午,除了一位頭髮花白的人過來請求他為新買的玉石鑽個眼,幾乎沒有人光顧。

沒有人知道,老葉是從打口時代走過來的人,這個曾經的打口商,人生好像也被打了一道口子,而那段沉浸在音樂里的青春,也被結結實實地封存在回憶里,就像家裡的 7 萬張 CD 一樣

17 歲之前,我一直住在新疆吐魯番。那時的電視只有三個頻道,一個維語的,兩個漢語的。電視天線是用兩三根木頭和幾個易拉罐做的。有時候電視機信號不好,我就要爬到屋頂上去轉天線,而父親則在下面指揮:「可以了,可以了…… 還得再動動,左一點,右一點……」

有一次,電視突然接到信號了。我父親在屋裡頭看著電視里的一大堆人坐在那裡演奏樂器,說:「這音樂給誰聽呀?這也叫音樂?」我心裡很贊同:這不能叫音樂。

沒想到事隔 20 年,我不但知道了這叫作交響樂,而且,我痴迷於這樣的音樂。

我父親是支邊的知青,我和他們一起生活在新疆。我哥哥和爺爺奶奶一起,沒離開過北京。

有一天,我收到了哥哥寄給我的兩盤磁帶:邁克爾 · 傑克遜(MichaelJackson)《Dangerous》和平克 · 弗洛伊德(PinkFloyd)的《TheWall》(迷牆)。

《Dangerous》還好,而《TheWall》就像黑白電視機里突然響起的交響樂,沒有間隙,分不出一首歌的開頭和結尾,彷彿只有一首歌,中間還夾雜著電視機里說話的聲音。

1994 年 7 月 14 號,高考成績還沒下來,我一個人坐上了從新疆開往北京的火車,整整三天三夜。

那時的哥哥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愛好音樂的人了,錄像帶、磁帶之外,他發現了更神秘的東西——打口帶和打口盤。

怎麼形容我第一次見到打口帶的場景呢?

一大批設計精美、花花綠綠的磁帶和 CD 就這麼擺在眼前。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有一個不深不淺的口子,有的在側面,有的在中心。

可如果你將打口帶放進錄音機,依然能奏出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一盤,兩盤,三盤…… 這就是我在北京找到的新世界。

我後來才知道,這些神秘的東西是出版商為了避免向藝人支付滯銷唱片的版稅,選擇切口、打洞或者碾壓的方式將過了銷售期的唱片銷毀後傾銷到中國的「洋垃圾」。

買著買著錢不夠了,我們就開始打聽哪裡可以批發便宜一點的打口帶。有好心人告訴我哥哥在天津能買到,我們就跑到天津。到那兒一看,人家都是「一條一條」(用包裝紙包裹好的幾十張 CD 或者磁帶)賣的。自己消化不完,我們就在人民大學牆外的夜市上擺起了攤。

一整個夏天,我們每天蹬著三輪車往人大跑,撐開一張行軍床,往床上鋪一張舊床單,把打口磁帶擺放工整,就是一個打口攤了。

除了售賣專輯,我們還自製了許多樂隊周邊,比如去 「天外天」 批一點牛仔服、帽子,去早市上買點牛皮皮帶,然後給皮帶和帽子釘上批發來的金屬釘,一排、兩排、三排。進價 20 的帽子釘完了以後能賣 70、80,首體有演出的時候能賣得多點。

聽多了搖滾,我自己也留起了長發,穿 DIY 的衣服。那時這麼穿的人都是異類。我哥小的時候學了好久的國畫,有畫畫底子。他在一件牛仔服後背上用丙烯畫了倆大骷髏,平時我和他老換著穿。當時,我大姑的孩子上高一,也要搶著穿,結果穿了不到一個星期得了胃炎,穿著這件衣服去醫院看病,看病的醫生小聲地對我大姑說:這病都是衣服後面那倆骷髏鬧的。那之後,他就再不敢穿了。

往回看我發現,真正喜歡搖滾樂的人,著裝肯定是怪異的,不正常的,我的骨子和血液裡頭流淌著怪異的成分,所以才開始聽搖滾樂,而正因為我聽了搖滾樂,怪異的血液才得以釋放和迸發。

那時,打口已經風靡一時,年輕人們會向我們打聽進貨的日子,提前守在門口,當我拉開捲簾門,直接把裝著打口的箱子扔在門前,人群立刻一片哄搶,不管是什麼都往懷裡抱,搶完了再仔細琢磨,繼而在門口互相交換,有時碰到什麼特別尖的貨,幾個人沒聊好直接打起來了,還要我們去拉一拉。

我漸漸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側邊有小口的盤叫「打口」,中間被打了一個眼的盤叫「扎眼」,幸免於難、沒有被處理過的叫「原盤」,是最值錢的。而槍炮與玫瑰(GunsN"Roses)、綠日(GreenDay)、綠洲樂隊(Oasis)、山羊皮樂隊(Suede)這樣的大牌樂隊,不管是什麼形式,統統吃香。

「扎眼」CD 是需要修復的。14 號手術刀是我的秘密武器。用 14 號手術刀修過的 「扎眼」 又平整又光潔,不仔細看根本不覺得這是一張被損壞過的唱片。

1995 年,我哥想改行了。家裡的存貨堆著也是堆著,我就拿著他的貨去賣。

就這樣,我出來單幹了。我在北太平庄找到了一個鐵皮房,在房子的正背面印上了槍炮與玫瑰樂隊的專輯封面。

自立門戶了,我漸漸有了自己的一套邏輯。我堅信干一行愛一行,積攢跟顧客溝通的資本。涅槃樂隊(Nirvana)的《Nevermind》那張專輯能賣高價,我就得跟客人解釋它哪裡值得這個價錢,就得親自去聽,總結出這張專輯裡的第三首歌好、第八首歌好、第五首歌特別爛。

比如邦 · 喬維樂隊(BonJovi)的《SlipperyWhenWet》第三首歌是大柔歌、大慢歌,顧客來了問有沒有流行金屬,我就會給他聽這張,聽這張的時候肯定直接放第三首歌,顧客就會說:「行,我買了,多少錢?」這筆生意就做成了。

但做成這樣的生意之前,我得親自去感受。職業迫使我去聽更多的歌,看更多的書。如果我不懂,顧客就會覺得我很外行,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但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聽的歌越來越多,修復打口的技術也越來越精進。

就這樣,從邁克爾 · 傑克遜(Michael Jackson)開始,我聽的歌從搖滾過渡到藝術搖滾,從藝術搖滾過渡到布魯斯,再到爵士、古典樂。

時至今日,想起當年在新疆覺得交響樂不叫音樂的場景,真是唏噓。

時間長了,打口帶對我來說就不止是商品那麼簡單了。有一批年輕一些的孩子喜歡聽我聊音樂,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麼樣的音樂,也總給他們推薦我喜歡的盤,來得久了,他們就把我的店當成了避世的暗格,去我店裡聽聽歌,跟我說一說最近的生活。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不可避免地遇到那些搖滾樂所反抗的骯髒、虛假,為了守護心中對於真善美的執著,必須有一個烏托邦,就算是罵罵髒話,忿忿不平一下,至少還有我懂得他們在說什麼。

把適合的音樂推薦給適合的人,看著他們慢慢成長,就是我堅持的「寶劍贈英雄」。

因為這樣的性格,我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其他的店主。

他們看不慣我根據自己的喜好任意定價格,也弄不清為什麼總有一堆人往我那兒一坐就是一天,有人從我手裡買走了我最欣賞、最認可的樂隊專輯,出了店門就低價售賣,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也許是我膽兒小吧,我的店一直沒有開大過。

從海淀的北太平庄一直往東,我住過鐵皮房,也在掛著紅綠燈牌的按摩店隔壁駐紮過。和平里有一家新華書店,我在它的玻璃門與小門中間的夾縫中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去買書的學生來來往往,一低頭就是我和我的 CD 機。

從第一次見到打口帶開始,我就像談了一場十五六年的戀愛,最開始我對平克 · 弗洛伊德樂隊是陌生、還帶著些許排斥的,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音樂,就像遇到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古靈精怪的女孩兒一樣。所以在我們每一次難得的見面中,我都會帶著好奇跟她交流,了解她,接著瘋狂地愛慕她。

有很多人在愛得死去活來之後和這女孩兒結婚生子,一兩年就厭倦了,而我卻硬要和這個女孩兒談一場廝守終身的戀愛,硬生生愛了十五六年。

這場戀情最後的底色是粉紅的。

我最後的店開在一幢居民樓的一層,整個樓都是粉紅色的。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就把自己的店門也漆成了一樣的粉色。

那時,打口早已風光不再,每天有一兩個熟客光臨已經是幸事了。老顧客為自己生計奔忙,也有了各自的家庭與事業,在打口店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時光已經太難能可貴了。

我在粉紅色的屋子裡一躺就是一天,我的父親有時來看望我,叫著我的小名說:我的兒子怎麼變成這樣了而我在這樣的境況里又撐了六年。

最難的是過年,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大家談論著各種中年話題,誰又買了車,誰誰又買了第二套房,誰家的孩子去了最好的學校。

而我呢?總不能扒開腦子對家人說,我今年聽了一千張專輯吧?

有一次,我去見好朋友。他告訴我,自己的股票漲了十萬。我有些鬱悶,騎著自行車回了家。

在路上,我給自己放了諾拉 · 瓊斯(Norah Jones)的第一張專輯:《Come Away With Me》。

穿過林間小道時,夏天的風就那樣拂過我的頭髮和襯衫。我當時想,如果有人用十萬塊來換我這時的感覺,我絕對不換。

真的,我真的不換。

這種美妙感是金錢沒有辦法衡量的,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的。

我的最後一個顧客,是住在小粉屋附近的一個生病的小孩。他喜歡聽 New School(新派)的朋克,我叫他 「小朋克」。

「小朋克」 的父母不知道去了哪裡,他一直跟著爺爺住,經常跑來找我。當年厭惡朋克的我覺得他有點煩,年齡差了二十歲,兩人經常說不到一處去。可那畢竟也是唯一會到來的人啊。

我還是到處去找小朋克喜歡的專輯,兩人一起臨摹各種專輯的封面,有時還鑽研鑽研彩票。

直到有一天,小朋克也消失了。

我等了一天,兩天,三天,一周,兩周……

在過去,我也遇到過親人一樣的顧客。10 點開門,他 10 點前就在店裡等我,一直待到我 6 點鐘收攤,說一聲葉哥我走了。我在那兒開了多少天,他就在那兒待了多少天,中午我還得管飯。

開打口店這件事,不是說我非要掙他的錢,只是我看不到成果了,就像賣畫一樣,我自己覺得自己的作品多牛逼,但一張也賣不出去,長此以往,我也覺得沒意思。

也就在那段時間,一個女孩兒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

我很愛種花,但小粉屋子裡沒有陽光,我就把花兒挪到了門口,讓它們晒晒太陽。

一個女孩兒注意到了這些花兒,走進店門,問我:你的花為什麼不擺在一起,而是稀稀落落地放在兩邊呢。我說,我不想引人注意。

這一次,不是和音樂談戀愛。真的愛情來了。

這個女孩兒不懂音樂,也猜不透我的心,她只是會擔心地問我:你為什麼像一隻老鼠一樣,成天都蝸居在這種地方呢?

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兒,在一起之後,她不知道該怎麼向身邊人介紹伴侶的職業,單位的同事問起我來,她也只是敷衍一下。

因為愛情,也因為沒意思,我關閉了自己的最後一個打口店。

小粉屋關閉之後,我想跟自己的這段過去一刀兩斷,我貸款盤下了一大間門店做服裝,輾轉之下,又把自己放在了金碧輝煌的珠寶店城。我不用像個老鼠一樣整天蝸居在小屋子裡了。

那個女孩兒成為了我的妻子,我們有了一個女兒。

我媽家樓房下面自行車棚子里有一間簡易房,我和我哥的貨都放那裡頭,但分得很清楚,我的貨就是我的貨,他的貨就是他的貨。後來,我爸我媽覺得我們哥兒倆占著那房一分錢落不著,就打算把房子騰出來租出去。

我哥說那就退料唄。

退料就是賣廢品,賣給上貨的那些人。他們也是按塑料和紙收,紙一個價,塑料一個價。我那 70 箱子「扎眼」,一箱 1000 張,一共退了 3000 塊錢。

最讓我痛心疾首的是,那裡面最起碼有 6 箱六七千張是我修過的,是我拿 14 號手術刀一張一張修過的。確切地說,修一張應該要 2-3 分鐘,但你一天只能修 150 張,因為你不可能一直處於這種興奮的工作狀態。所有的盤,一看就能看出來是我修的,絕對是手藝。

那裡面有很多的品種很好的,我指的品種是音樂。但我一張沒留,因為家裡還有 7 萬張呢。

7 萬多張什麼概念?

成箱的大概還有 100 箱,沒殼的大概有十幾箱。也有原盤。這些貨放在我家的一間小屋裡,塞得滿滿當當,門都打不開,我也不想開門了。

7 萬多張什麼概念?

你一天聽一張 CD,到死也聽不完。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放到網上賣?我沒那個精力,也沒那個動力。如果我的女兒願意要,我就給她。

但目前,還沒有人讓我願意給他。

從前一年要聽一千張專輯的我,現在一首歌也不聽了。

我偶爾會哼起那些震顫了自己靈魂的歌。很偶爾很偶爾,來買珠寶的顧客會說:你也聽這個樂隊啊。

賣打口的時候,我每天差不多 10 點半左右到店裡,每天工作 8 個小時以上,我在這 8 個小時里保證都在播放 CD,那麼多年沒斷過。有可能有 3 個小時沒有認真去欣賞、去聽,但有精力去聽音樂的時間應該在 4 個小時以上。

我每天騎自行車去店裡,不坐公交,原因是不能聽 CD,而且還要等。騎自行車不用等,去 45 分鐘,回去 45 分鐘,這是聽音樂的最佳狀態,不想事,只想著這個旋律、這個歌,也沒有人干擾。

對於那些我沒有聽過的或者我很期待的專輯,再怎麼著急也堅決不聽。雖然看到盜版的我喜歡的樂隊的專輯心裡也痒痒,但我會忍著不去聽。

不聽的目的是什麼?

就是因為我想把我的第一次給一個更正規的、正式的格式。而且我也有過親身的經驗。當年化學兄弟樂隊(The ChemicalBrothers)出某張新專輯的時候,我先聽了一遍盜版的,但感覺不怎麼樣。

事隔兩年,打口來了,我再聽,覺得這個樂隊太牛逼了,我為什麼當時沒聽到呢?我就怪罪盜版失去了某一些該有的東西,自此以後不敢聽盜版。

賣打口的這一撥人中,能不斷地循序漸進地聽音樂、感受音樂,或者通過音樂來改變自我的人很少,我是其中之一。而只要是認真聽打口音樂的,都很掙扎。聽音樂跟上學差不多,也有階段性,一年級、二年級、初一、高一、大學。

這不是高低之分,是路徑。從邁克爾 · 傑克遜過渡到流行金屬,到藝術搖滾,到布魯斯和爵士,再過渡到古典音樂,這是一個慢慢蛻變的過程,有 80% 或者 90% 的人走不了全程,走到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就停止了,他沒有能力去吸收後面的東西,他放棄了。可能是他的身體放棄了,可能他的思想放棄了,但終歸是放棄了。

賣打口這件事還強制著我去聽各種音樂。我雖然不喜歡聽爵士樂,但為了賣掉這個東西,我就要去聽它哪兒好、怎麼好或者怎麼樣,才能跟顧客溝通。同時,來我這兒買音樂的人,有人喜歡古典,有人喜歡爵士,有人喜歡重金屬,有人喜歡朋克,他們也會給我提供信息。比如我喜歡聽朋克的後裔樂隊(TheOffspring),就會有客人跟我說,Sum41 也不錯。那我就聽聽唄。

可以說,我的變化都是我的顧客給的。

曾經有人到我店裡頭問,你這兒有布魯斯搖滾嗎?我當時自認為恐怖海峽是布魯斯搖滾的典型,就給他推薦了這個樂隊。但那個人執意反對說這個不是布魯斯搖滾。

他走了以後我就反思,他為什麼會這麼說?要不然我再糾正一下自己、站在對方的角度看看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因為他,我把恐怖海峽系統地再聽了一遍。

我跟你抬杠,抬輸了也好,抬贏了也好,我是不是得再重新審視一下自己說的這些話到底是對還是不對?那我就得再聽一遍。

是顧客強迫我去聽了很多種音樂,它是有強制性的。

賣打口那會兒,只要跟音樂有關的書我都看,那是幫助自己做生意的手段。後來賣一些電影原聲的盤,我又得看電影,關於電影的書我必買。後來又是因為電影導致我喜歡上攝影,攝影的書我也會買…… 我現在看很多書,《西域傳謠住》《彼得大帝在位時期的俄羅斯帝國》《秦漢文化史》《印度簡史》…… 這些書離我十萬八千里,要不是因為聽了那些音樂,不是感受了那些藝術,我是不會看的。

我還給打算反覆看的每一本書都包了書皮,因為我要反覆看。

我買《阿拉伯通史》是因為我聽過《阿拉伯的勞倫斯》的原聲。而且我買了五本,98 塊錢一本,不算便宜。這也是聽打口留下的習慣,因為我遇到特別喜愛的 CD 總會留個三四張,這樣萬一有朋友到我們家說我喜歡這個你給我吧,我就不會因為給了他自己就沒有了。

我備份最多的打口帶是平克 · 弗洛伊德樂隊的《精選》。我覺得它是好東西,早晚能發揮價值,所以就存了。

從 17 歲離開新疆到今天,打口帶給我帶來了什麼呢?

在 1990 年到 2000 年這個階段,北京的搖滾樂或者流行音樂處於迸發期,大家饑渴得不能再饑渴了。遇到一盤音樂,只要是搖滾樂就會認真、仔細地去對待,甚至要聽到自己喜歡為止的狀態。但是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就不收藏,可選擇的餘地非常大,也不需要去認真。但在那個時候,因為沒有,所以很渴望得到。只要有了,我就要滾過來顛過去地仔細研究它。現在的年輕人的資源來得太容易了,不需要珍惜它,也不需要認真對待它。

我聽音樂是被動的,你之所以永遠超不過我,就是因為你是在主動選擇。喜歡聽就聽,不喜歡聽就不聽。但我不是,我不喜歡聽也得聽哪兒好、為什麼好或者哪兒不好,你得知道個所以然。

我想,假如北京有 1500 萬人,我聽歌的範疇就在 10 萬人之內,如果要在這 10 萬人里設一個音樂聽力考試,那我肯定能進前 5 萬名。前 5 萬名的我,真的跟聽 「鳳凰傳奇」 的人沒的聊。

我有時覺得它是一道傷痕,承載了我最興奮、快樂,也最悲傷、孤寂的青春歲月,可也是這道傷痕,讓我變成了一個特別的人,一個自信的人,一個傲慢的人。

做打口還讓我對藝術有了屬於自己的判知和判定的能力。不管是看電視也好,看廣告也好,我都有我自己的判斷標準。但是如果沒有聽打口的閱歷,就不會有這方面的眼睛。只有你在這個領域體會到了別人體會不到的東西,你才有狂妄自大的資本。

有一天,我跟女兒一起看連續劇《錦繡未央》。劇情發展到緊要關頭時,我下意識地對旁邊的她說:「甜甜,如果你要導這個電影,一定要讓主人公身後的那個帘子動起來。風一吹,帘子一動,人物內心的緊迫、焦急就都能夠反映出來。雖然很簡單,但卻有畫龍點睛的作用。」那時甜甜才 5 歲,她也許聽不懂,但我也不需要讓她懂。我只是想表達給她。聽得懂就聽,聽不懂,以後也許會感受到。

當我對藝術有了我自己的判知,就會有一種無法表達的想法,無論表達與否,都是我的財富,我閨女都拿不走。我看到這個場景就會有這種反應,我會知道這個事,我沒法給她,我不能說從腦子裡抓出來說:給你了,我沒有了,你有了。不可能。它只屬於我的肉體,只屬於我這一個人。

我死的那一天,這東西就不存在了,灰飛煙滅。愛也好,痛也罷,我只是一個在珠光寶氣中沉默的怪人,等著歲月將我慢慢帶走,不管有多少人懷念,又有多少人刻奇。打口帶已經死了,和那個人們焚香沐浴、悉心對待搖滾樂的時代一起死了,我只好朝著它們的屍體說:

謝謝你,讓我變得傲慢。

或者連傲慢都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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