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禮拜天，樹林都在晚禱

知識 07-26

本文精選的詩歌與詩人都來自法國，這些詩人在法國深受大眾喜愛，不僅推動了法國詩歌的發展，也享譽全世界。譯者均為徐知免先生。

其中最打動你的是哪一首詩呢？歡迎在留言區與大家分享。

▇亨利 · 德 · 雷尼埃▇

( Henri de Régnier ， 1864 — 1936)

後期象徵主義詩人。原學法律，畢業後原準備從事外交工作，但他對文學極感興趣，1884 年寫了第一首詩《平靜》。在風格上，他起初受巴那斯派影響，出版了詩集《翌日》(1885) 。因喜愛魏爾倫、馬拉美的作品，雷尼埃不久即轉向象徵主義，寫出《古傳奇詩集》 (1887 — 1890) 、《鄉村迎神賽會》 (1897) 。晚年所作更加註重傳統格律，多寫十二音綴的亞歷山大體詩，有些詩句過於講究對稱的裝飾風格，歸於新古典主義文學，內容則以謳歌自然為主。1912 年，亨利 · 德 · 雷尼埃當選為法蘭西學院院士。

短歌

一支小小的蘆葦於我已經足夠

使高聳的枝柯

和整個草原

和溫馨的楊柳

以及那愛唱歌的小溪噓噓作響 ;

一支小小的蘆葦於我已經足夠

讓森林歌唱。

那些走過的人會聽見這個聲音

在他們思想里薄暮時分

在寂靜里在大風裡

響亮或者消歇

傍近或者遙遠

那些走過的人，在他們思想中間

側耳諦聽。從他們內心深處

仍然還聽得見，聽見這個聲音

永遠在歌唱。

於我已經足夠

用這支在愛神鑒影的泉水邊沿

採擷到的小小的蘆葦

( 她容顏嚴肅，

她在哭泣。)

使那些走過的人們悲傷落淚，

草葉戰慄水也嗚咽；

而我，輕輕地吹起一支蘆葦

讓整個森林歌唱。

在沙灘上

你躺在沙灘上，雙手捧起一抔塵沙，

然後讓沙一粒一粒漏下，

太陽在晶瑩的沙土上灼灼生光；

好吧，你且靜靜凝望

那和諧的大海和無限透明的天空，再閉上雙目，

漸漸，當你悄悄感到

你的手輕盈得什麼都消失了，

在你重新睜開眼瞼以前，

沉思：在我們的生命里又增添了

流動的塵沙，在這永恆的沙灘之上。

▇保爾－讓 · 圖萊▇

(Paul-Jean ， Toulet ， 1867 — 1920)

法國波城的一個富家子弟，十八歲漂洋過海，去模里西斯住了三年，歸途中還到過阿爾及利亞。他自幼酷愛文學和異國情調。1898 年他在巴黎結識愛德蒙 · 雅魯、讓 · 吉羅杜以及音樂家德彪西、畫家圖魯茲－羅特萊克等。這位花花公子揮金如土，沉湎酒色，未幾境遇即瀕於敗落。為了謀生，他只好結伴去印度支那，但在那裡又染上了吸毒的癖好。他回到法國，退隱於南方蓋塔里城，八年後死去。1921 年，友人們搜集了他的詩歌作品，印出《反韻集》， 1936 年又為他出版了另一部遺作《未刊詩稿》。

夜

哦，大海，在這沉沉黑夜

我感到你的顫動起伏

彷彿無法入睡的

戀人的胸脯。

烈風敲打著峭壁……

怎麼！難道是多情的鮫女

那嘲諷的歌聲竟在我的心中 —

哦，心啊，奇異的哀愁如許。

怎麼，沒有眼淚，也沒有人

為你傷悲……

一片低沉宛如流血的母腹，

他欲潸然下淚。

反韻集（107）

今天禮拜日。空氣呈蜜的顏色。

孩子的笑聲穿透了寂寞的院落：

宛如一束菖蘭聳向藍天。

遠處大風琴沉默了。時間是乏味的，無一絲漣漪。

▇弗朗西斯 · 雅姆▇

( Francis Jammes ， 1868 — 1938)

生於法國比利牛斯省杜爾奈，早年曾做過奧爾泰地方公證人的書記員。他是天主教徒。祖父曾在南美洲瓜德羅普島行醫，他父親就生在那裡，因此他對那個小島充滿懷念之情。1890 年，他發表了《詩集》，從此結識著名詩人馬拉美、小說家紀德，並和紀德結伴去阿爾及利亞旅行。他的一生幾乎都是在法國南方鄉間度過的，平日深居簡出。當他進入文學界時，法國詩壇已厭倦於象徵主義的晦澀，而寄興於可感知的世界。

什麼時候我才能看到那些小島

什麼時候我才能看到親人們住過的那些小島？

夜晚，在門口，在大海面前

人們披著淡藍色衣裳抽著煙。

黑人吉他嗡嗡地發出響聲，雨水

在院子里的水槽中間沉睡。

海洋彷彿裹著薄絹的花枝，

夜晚煩悶得像夏日和一支長笛。

人們抽著黑色雪茄，那紅紅的火星

一閃一亮，像海鳥棲息在苔蘚的巢穴。

( 有些偉大的天才詩人常常這樣說起。)

哦，我父親的父親啊，當年你在這裡，在

我還未誕生的靈魂面前，下風處

多少艦艇漂流在異國的長夜。

當你抽著煙墜入沉思，

一個黑人正彈奏著憂鬱的吉他，

我的還沒有誕生的靈魂這時就存在嗎？

它是吉他還是那艦艇的船翼？

它是隱藏在植物深處的

那鳥兒頭部的低昂，

還是屋子裡巨大昆蟲沉重的飛翔？

每個禮拜天，樹林都在晚禱

每個禮拜天，樹林都在晚禱。

人們將要在山毛櫸樹下跳舞嗎？

我不知道……我又知道什麼呢？

一片葉子從窗沿落下，

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

教堂。人們在歌唱。一隻母雞。

這個農家女人唱了歌，多好的節日。

風在藍天上滾動，

人們將要在山毛櫸樹下跳舞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的心充滿憂愁和柔情。

人們將要在山毛櫸樹下跳舞嗎？

但是你知道，每個禮拜天，森林都在晚禱，

想想這些，這就是詩人嗎？

我不知道。我又知道什麼呢？

難道我看到了？難道我在夢想？

哦！陽光和這隻善良、溫柔又憂鬱的狗……

這個小小的農家女人，

我對她說：你唱得真好……

人們將要在山毛櫸樹下跳舞嗎？

我想要做，要做那人

像一棵樹搖落它的珠果

慢慢地讓他的憂愁搖落，憂愁，

彷彿這晚禱中的枝柯。

從前我常到果園去……

從前我常到蜜蜂嚶嚶的果園去，

迎著陽光覆盆子在藍天下面歌唱。

我對你敘說我的少年時候，

我的生命我誕生在高山近旁。

我感覺到在我的心靈深處，

有雪，有帶霜的色澤的激流

和高聳的懸崖峭壁，還有鷹隼

在迷濛的空氣中翱翔，

風抽打著雪和瓊漿。

是啊，如今我自感到彷彿重巒千尺。

我的憂鬱有山中龍膽草的顏色。

我的家族興許有不少淳樸的植物採集人，

他們一生中總背著綠色的昆蟲箱籠，

在可怕的炎熱的午後，

深入森林冰冷的樹叢，

去尋覓珍貴的植物標本。

他們決不會拿這些跟神奇的巴格達術士

交換他們古老的寶藏，巴格達啊，

那裡噴泉有催人入睡的涼意。

四月的雨後一片陽光璀璨，

我的愛情飽含著彩虹的溫馨。

為什麼會有我現在的生命？……難道我生來不就是

為了在高山頂上，拄一根牧杖

在散亂的雪花堆中生活，而別人

都在和穆寧靜的日子裡成長？

▇保爾 · 克洛代爾▇

(Paul C1audel ， 1868 — 1955)

他既是詩人、戲劇作家，又是外交官。他身上具有多方面的因素：一方面他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的不少作品都是讚美上帝、獻給造物主的頌歌；另一方面，他早年就發現了蘭波，對蘭波的雋才推崇備至。在古今的文學作品中，他最欣賞埃斯庫羅斯、莎士比亞、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二十二歲時參加外交官考試，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隨即被派往紐約、福州、北京、天津、布拉格、法蘭克福、漢堡等地使館任職，從 1921 年起陸續擔任過法國駐巴西、日本、比利時大使，直至 1935 年退休。他的外交生涯使他的行蹤幾乎遍及全球，而在作品中也顯示出一種博大豐贍的氣概和濃厚的異國情調。

聽

有一天，我攀登到峰頂，我看見在它的浪谷中浮現出多少黑色的島嶼，我望見了遠方崇高的大海。

真的，通過崎嶇不平的險徑，我可以到達彼岸，但是不管我沿著彎彎曲曲的海邊行走，還是悉意登舟，這大海總是這樣深不可測。

或者，我吹起橫笛，我敲著銅鼓，那船娘像鶴似的一腳獨立，她用膝護持住她吸奶的嬰兒，駕著舢板，飄過平滑如鏡的水面。遙想濃濃的霧幕後面，天神在他們的殿宇庭院里嬉遊。

或者，我脫下鞋，扔過湖去。在鞋落下的地方，行人俯伏叩首，接過鞋子，迷信地奉上四炷香表示崇敬。或者，我雙手攏住嘴巴呼喊一些名字：話墜落下去，隨後聲音亦歸於沉寂；只有意思到達別人耳畔。此人輾轉反側，彷彿在夢裡聽見有人高叫，想努力掙出鎖鏈。

▇保爾 · 瓦萊里▇

（1936 ——）

他生於法國傍地中海的城市塞特，父親是科西嘉人。少時曾想學習航海，但很快就投身文學。他最喜愛的作家是達 · 芬奇、愛倫 · 坡，對當代詩人馬拉美尤其讚賞。他的作品，不管運用什麼古代神話或託詞，其內容卻完全是現代意識的體現，深邃而玄秘。

蜜蜂

任憑你的尖刺，金黃的蜜蜂，

多麼纖細多麼兇殘，

我在那芬芳的花籃，

扔下一個綴滿花邊的夢。

這針，胴體如美麗的葫蘆，

愛神在這上面死去或已入夢，

讓一滴我自己的朱紅

湧上滾圓而隆起的肌膚！

我要一份急遽的痛楚：

一陣劇痛但又立即止住，

然猶勝於緩慢的折磨！

因為你微小的金色的警報

遂使我的感覺分外敏銳，

沒有它愛神將死去或是沉睡！

▇保爾 · 福爾▇

（1915 — 2002）

他早年曾傾心於象徵主義詩歌。二十歲時，他沒有錢，但憑他的毅力，創辦了「藝術劇院」 (1890 年 ) ，演出莎士比亞、雪萊、馬洛維、梅特林克等人的名劇，並把詩歌搬上舞台朗誦。保爾 · 福爾的詩歌總集題名叫《法蘭西歌謠集》，卷帙浩繁，長達四十卷 (1922 — 1951) ，其中充滿了優美的篇章。1912 年，萊昂 · 迪爾克斯去世後，福爾被青年詩人推為「詩王」。

園舞

如果全世界的姑娘都伸出自己的手，她們將環繞大海跳起一圈圓舞。

如果全世界的小夥子都願意當水手，他們的船將在浪花上架起一座美麗的橋。

於是人們環繞世界跳起一圈圓舞，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伸出他們的手。

這些僅僅是冰山一角。

楚塵文化出版的《法國現代詩抄》是著名詩歌翻譯家徐知免老先生的力作，收集了26位法國詩人的130首詩歌。

這些詩人在法國深受大眾喜愛，不僅推動了法國詩歌的發展，也享譽全世界。譯者徐知免先生從20世紀40年代就開始致力於法語文學和詩歌的傳譯，這次以九旬高齡再次推出了修訂版，實是不可多得的經典。囊括超現實主義、自然主義、象徵主義、立體主義等諸多詩歌流派，涉及抒情詩、敘事詩、諷刺詩、散文詩、戰鬥詩等詩歌體裁，所選譯作品精妙絕倫，且形式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