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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影視劇里的「渣男」越來越少了?

過去,每日人物推送過許多「矮木」撰寫的影評,或是由電影引申出的文化現象評述,言辭犀利老辣,被讀者稱作「矮木風」。作為一名瘋狂看片、常常要採訪導演的寫作者,矮木還有許多話要說,每日人物也更希望這些話能通過固定化的專欄來表達。這是矮木「剪刀手」專欄的第一期,未來專欄將於每月中和月末各更新一期,歡迎大家閱讀。

文 |矮木

編輯 |金匝

視覺 |陳聃 黃梓強

運營 |家鴿

1

前段時間,演員胡軍因為幾年前的一段採訪上了熱搜,連帶著18年前的電影《藍宇》再火了一把。在我們越來越健忘的當下,一部電影能成為集體記憶並不容易,況且還是一部從未公映、一直涌動在大家記憶暗處的片子。

《藍宇》大概完成了一代人的性取向啟蒙:在遙遠的18年前,對性少數群體從不了解到了解,到理解和平視,再到發自內心的體諒和尊重,正是胡軍和劉燁的出色演繹,修正了很多人對性少數群體的誤解和偏見。

回到電影本身,《藍宇》對一段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愛情的包容和體諒,是它能擁有如此長生命力的根本原因。這並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瓊瑤化的、貼上同性標籤的苦情故事,在兩人十幾年的漫長糾葛中,現實的複雜和無奈一直是電影著力表現的部分,其中有社會階層的,家庭的,大眾的,以及兩位主角內心的。他們共同經歷的那些故事算不上多戲劇,但結局帶來的痛感卻是激烈的,這大概是藝術本身的迷人:呈現庸常人生中的一絲美好,然後不管不顧地碾碎它。

更重要的是,18年後,《藍宇》沒有消失和褪色,胡軍那段上了熱搜的採訪,主持人易立競對他說,在中國,這還是一個小眾群體,胡軍聽後反駁,「不是一個小眾群體!只是大家不願意去承認這個群體的存在。」

一部電影能夠與社會形成互動,為當時敏感和禁忌的話題撕開一點點口子,在人群之中播撒一些尊重和體諒的種子,劇情之外,還能綿延出一些包容和進步,這讓我們很容易理解胡軍的那種堅定,不管是18年前還是18年後,他都很自信自己拍了一部好作品,做了一件好事,並為此驕傲。

《藍宇》劇照。

但到了現在,一個略顯沮喪的現實是,近些年的文藝作品中,我們越來越難看到《藍宇》式的體諒和包容了。更喪氣的是,胡軍所扮演的陳捍東,當初為了享樂找個男學生「解悶兒」的動機,以及後來隱瞞性取向選擇走進婚姻的行為,一旦進入今天輿論場,熱衷於屠戮三觀的主力軍們,最可能給他的稱謂恐怕只會是——「渣男」。

2

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偏見和標籤正在摧毀這個世界的多元和複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渣男」——我們暫且沿用一下這個簡單粗暴的稱謂——真的從影視作品中消失了。

「渣男」本是個網路流行語,指「自私、擅長索取、不負責任,玩弄別人感情的男人。」按照這個標準,在華語電影史上,最完美契合「渣男」定義的一定是《阿飛正傳》中張國榮飾演的旭仔。

不同於《阿飛正傳》,張國榮飾演的James是另一種角色。圖 / 《縱橫四海》

最近兩年,王家衛的這部經典之作逐漸有了「渣男日記」的名號,這個故事中彌散的遊盪和無枝可棲,不再是今天的觀眾們所關心的內容。大家更在意的似乎是,旭仔這樣花言巧語、矯揉造作、明顯只愛自己的自私鬼,怎麼就能把張曼玉和劉嘉玲接連騙得團團轉?電影中的張學友和劉德華都本分、老實、善良,憑什麼就只能當備胎?這究竟是要傳遞什麼樣的價值觀?

同樣的,按照今天部分觀眾近乎聖人般的衡量標準,王家衛那些生長在道德曖昧之地的主角們大約都難見天日,《春光乍泄》中的何寶榮又作又愛演,《花樣年華》是個雙雙出軌見不得光的故事,即便是王家衛之外,《甜蜜蜜》中的黎小軍,《胭脂扣》中的十二少,《色戒》中的易先生和鄺裕民,幾乎全部難逃渣的罵名。再往前追溯,「散發著資本主義腐朽氣息」的《英國病人》、《鋼琴課》,「處處都是封建殘餘」的《紅樓夢》、《傲慢與偏見》,一定也逃不過「男渣女婊」的三觀篩查。一個「渣」字,情感世界的曲曲折折,命運的陰差陽錯,人性之中那些脆弱和灰暗的部分,通通被抹殺和蕩平。

電影《花樣年華》片段。

這是當代大眾文化最讓人覺得詭異的部分,如果歷史是進步的,在一個嶄新的、越來越包容、越來越開放的新世界中,一部分人卻拿出一套近乎上世紀60年代的道德標準來要求一切,所有不符合從一而終設定的男男女女都被摺疊掉,「渣男」們從大眾視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會是越來越多充斥著塑料感的霸道總裁或清純奶狗。簡單粗暴的標籤覆蓋了現實世界和人性的一切褶皺後,剩下的,只是流水線上批量生產的塑料人偶。

3

天真的人大約會說,愛說什麼說什麼,不愛看不看不就完了?但這樣一種越來越偏激和保守的文化取向,往往意味著更深層的社會問題。

每年的奧斯卡頒獎季,總有聲音跳出來說,政治正確正在毀掉好萊塢。「正確」本身成了統轄一切的辭彙,文藝工作者們遵循的不再是自己的內心,而越來越被配比精確的套路所支配,這也是為什麼在西方電影界,類似《綠皮書》、《何以為家》這樣的影片,會引發部分影評人們本能的警惕。人們所擔心的是,如果整個世界的真實在一個又一個淚眼汪汪的故事中被消解掉,那麼這些以現實為名的電影,事實上是再造了一個不真實的世界,然後讓人們誤以為身處真實之中。

《綠皮書》海報圖片。

同樣的,近些年的中文網路世界興起的蔚為壯觀的道德警察和三觀大軍,這個群體真實的危害並不在於肯定或否定哪些文藝作品,而是在一種自恃正義的價值觀的支配下,否定現實世界的多元和複雜。一部影視作品的故事是否流暢、內涵是否深刻、層次是否豐富,都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他們更在意的是,是否符合嚴苛的道德標準,擁有強烈領地意識的他們,有意地把「渣男」和「渣女」排除在他們認可的世界之外,並戮力同心地再造出一個從一而終、只要開始就不能分手的新世界。

鴕鳥思維帶來強大的愉悅和支配的快感,更讓人擔憂的是,這並非是一群頭腦簡單、缺乏基本思考能力的網路庸眾的狂歡,他們的取捨、選擇、以正確之名發出的諸多莫名其妙的意見,在以逐利為第一要義的資本市場中的絕大多數時刻,都異化成為了一種怪異的「權力」,這種權力擁有不由分說的壓迫感,很多時候都成了影視從業者必須要遵守的戒律清規。

資本要逐利,也意味著要諂媚和取悅觀眾,觀眾們不喜歡「渣男」,那就讓「渣男」徹底消失,喜歡甜劇,那就拚命撒糖豆兒。於是,一根緊密結實的供給鏈條浮出了水面,這根鏈條壓迫之下的影視行業,身處於真實權力和虛擬權力雙重擠逼的狹窄角落,自然很難再有什麼空間去探索人性的幽暗與複雜了。我們也就很好理解,在如此硬邦邦的大環境中,就想都不要想什麼無腳鳥飛呀飛的浪漫了。

甜劇《愛上北斗星男友》劇照。

4

2014年,鬼才導演韋斯·安德森在電影《布達佩斯大飯店》中,為21世紀的觀眾講述了一個關於「昨日世界」的故事。影片結尾,無名作家知曉了古斯塔沃一生的傳奇,懷著滿腔愁緒問古斯塔沃的傳人、也就是老去的Zero先生,如今他在一個嶄新的世界裡,依然留著已經破敗的、老去的、不再賺錢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是不是因為這座飯店是「你和那個消逝的世界的最後的聯繫?」

Zero回答說,不是的,古斯塔沃的那個世界在他涉足之前就已經消逝殆盡,他只是用他非凡的魅力維持住了「那份幻象」。

古斯塔沃是那種時時散發著光芒的舊時人物,牢牢守護著自己和周遭世界的秩序和體面,他梳著油頭,西裝筆挺,喜歡大段大段地朗誦詩歌,周圍並沒有人真正關心,他也並不在乎,即使後來被丟進監獄,他還頑固地要求門童把香水送進來。

《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古斯塔沃。

按照今天三觀黨們的嚴苛標準,古斯塔沃一定是「渣男」無疑,他利用工作之便對孤獨寂寞的老太太下手,算計她們的錢財和並不被珍惜的感情,電影中還有幾處讓人會心一笑的黃段子——對真正愛電影的人來說,這是韋斯·安德森在一個無夢可做的年代為大家創造的一個夢,一部承載著歐洲文明淪陷和逝去議題的電影,那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

這個夢被韋斯·安德森描繪得綺麗和憂傷,古斯塔沃在意的那個時代已經遠去,他的世界也離今天的觀眾很是遙遠,但這並不妨礙有心人去理解和體會這個昨日故事中所散落的自尊、體面、以及人與人之間那種可以跨越時空的情感。

另一個問題是,古斯塔沃的香水也好黃段子也好,《阿飛正傳》中張國榮那段鏡子前的獨舞也好,《花樣年華》中梁朝偉那濕漉漉的眼神也好,《藍宇》裡面兩個人的糾纏也好,文藝作品最大的魅力,正是在於對人類慾望的尊重和體諒。

《阿飛正傳》中旭仔在鏡子前獨舞。圖 / 《阿飛正傳》

回望人類走過的所有路程,道德和慾望之間的戰爭從不曾有過終結,但也從沒有誰真正打敗誰。

《布達佩斯大飯店》里,在逃亡的火車上,古斯塔沃對Zero說,即使世界混亂瘋狂如屠宰場,還是有文明的微光出現,那便是人性。

雖然說完這句話不久,古斯塔沃就被納粹兵送去見了上帝。最終也正像Zero所說的那樣,沒有人能阻擋舊世界的逝去,甚至世界被我們所不屑的事物改寫似乎也是一種必然。越是在硬邦邦、鐵板一塊的現實之中,古斯塔沃們的存在才越有意義,說起來太像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但借用王家衛或是韋斯·安德森們交予的智慧,對於那些真正的美好,大約只能是,我們不忘記,也就永不失去了吧。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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