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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母親已忘卻

散文:母親已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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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聲鳥鳴是多餘的。沒有一束陽光帶來擾攘。

今年麥黃的時候早過了,只是我又錯過而已。曾經麥黃的地方,現在一定是稻秧苗碧綠,稻田上刮著蓊鬱的風。

趕早往稻田裡放水的人,背對太陽的時候,會從綴滿露珠的稻葉上,看到自己的身體映出的佛光——那是人生難遇的美好情景。

從那一刻起,懶散的肉身,被靈魂收緊,瞬間都與萬物聯通:世間所有的命,無所謂死,也無所謂活,不過是另一種陽光另一種風,另一種河流,另一種土壤;來去之間,只是樣子變了。

我還是我。母親還是母親。

醫院不會安靜下來,反而因為常常有人離開世界而更不安靜;好像真的過於吵鬧,所以到處都在提示:肅靜。

散文:母親已忘卻

源自網路,圖文無關

在眾人的喧嘩里,我儘力打撈與我的心境相符的聲音。但沒有,母親也在呻吟。

但她還不忘與鄰床的另一個女患者交談當下的農事,她們言語的空隙被虛擬的收穫所填充。

我的焦慮和恐懼在填充長長的走廊,並指望淹沒所有嘈雜的聲音。我好像要借這種空想完成一種逃避,讓母親儘快逃脫病痛,讓我儘快逃脫恐懼。

畢竟,母親年事已高,每一次突發疾病,她都有隨時離開世界,離開我的可能。

我的焦慮和恐懼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加,因為母親還在病中。

我無處躲藏,也無處發泄,死亡的恐懼給我的心理暗示正在改變我的正常理智。

無法承受,畢竟是我的母親,那個被家庭,被父親,被土地,被土地之上無法看見的力量盤剝了一生的母親,現在,她病倒了,神志和言語都已失常,嘴也歪斜,好像隨時都要大聲吶喊。

她的喊聲,不會縈繞在城市,而是將湧出醫院樓道,漫過城市,順著河流的方向,朝著故鄉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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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梗發作讓她突然對鄉村的記憶清晰起來。

當護士給她紮上點滴並迅速挪移到下一個床位之後,母親竟叮囑我:給稻子地里放水,不要忘了關閉水口。

我連苦笑的心情都沒有。我也沒有做聲。她還記著往稻子地里放水的事情,或者,她的記憶,竟沒有完全離開稻子地,她不在農田裡務作的這麼多年,都被她弄丟了。

我在城市裡生活的幾十年,她全然沒有印象。但她還認得護士,她也沒有忘記告訴護士,把點滴放慢一些,她怕疼。

我本想告訴她,稻子地里的水放夠了,水口也閉好了,但這種謊言,慘白得連我自己都覺得了無樂趣。當我看到她疑惑的眼神的時候,我說出了真相。

我說,稻子地早就租給別人去種了,不過別人也沒有種水稻,而是種桃樹。我想刺激她,這種時候,多動腦子,也許於她大有好處。

「哦,春天裡,那些桃樹開過花的!」或者是她在胡言亂語,或者,她說的是真的,我只是覺得,一個腦梗病人的話已不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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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她反覆說及今年那塊秧田上盛開的桃花是她幾十年未曾見過的,我只好對她的話語唯唯復諾諾。

她隱約的笑容告訴我,一些美好的情景,她真的想起來了。笑過之後,她的臉上布上更重的疑雲。

看得出來,母親已無法把幾十年前放秧水的我和在醫院裡陪護她的我聯繫在一起。她也分不清醫院和稻子地。

在人的生命,醫院是一個重要的中轉站,中轉之後的去向,或者恢復健康,返回正常生活,或者淪為殘疾,退縮到生活的邊緣,或者,無法挽留地,朝著大地深處歸去。

我無法知道母親是否也在想這些。

她的神智恍惚之後,她生命歷程中曾經出現過的許多情景開始一一閃現,開始折磨她。那應該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觸碰方式。她觸碰得很艱難,我的心裡只有無聲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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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隨母親無數次走過田間地頭林坡溝梁,彷彿偌大世界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因而,沒有一聲鳥鳴是多餘的,沒有一束陽光帶來擾攘。

那時候的母親和我,都需要世界贈予我們更多的繁華;這世界給人最大的恩典不是過年,更不是有一個救苦救難的大救星,而是麥熟和稻黃!

沒想到,在母親熟悉不過的土地上,母親也有無能為力的一天。這一天也許要全面到來,從她身上,心上,永難脫去的,是苦累和飢餓的清晰記憶。

在她與這個世界相守的最後日子裡,那些記憶牢牢依附於她的靈魂,以便到另一個世界去獲得解救。

我每月給她的錢,買來的是藥品,衣服和食物,但買不來健康和快樂。

她忘記了年輕時候對城市生活的憧憬;當她來到城市,城市收容了她的病弱之軀。為了生存,兒女們四下飄零,她像一棵枯樹,佝僂著,構成城鄉公路上一道平凡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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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般無賴的人生,最好的自我拯救辦法大概就是懷舊。

只可惜,母親所懷戀的舊日時光,蒼白的時候太多,受冷的時間太久,因而,沒有一聲鳥鳴是多餘的,沒有一束陽光帶來擾攘;

她需要鳥鳴一樣輕鬆的撫慰,需要陽光一樣全面的關護。如今,在她無法控制的思緒引導下,這一切應該如願以償了。

用藥幾天,她終於不再無休止地自言自語。彷彿前幾日里莫名的昂奮讓她飛翔得太高太遠而相當疲累,終於落地,並且看到自己躺在醫院病床上。

她開始為自己找到了大睡一場的理由。她終於安穩地睡著了。

但在夢中,她一生的憂慮又像硝芒一樣從風乾的記憶上析出,她發出喃喃夢語:

昨晚上吹大風下大雨了,快去把倒伏的麥子扶起來;給稻子地放好水,不要忘記了閉上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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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專心沉默。她已不關心寂寞,她只在心裡給自己尋找退路。

我們總會分別的,卻不單單分別在城市和鄉村。我們將分別在怪譎世界紊亂的時光。

那種怪譎和紊亂,母親永遠不懂,而我,還將繼續奮爭。


文/李興文;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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