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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紅出演《安魂曲》:一隻眼睛帶著淚水,一隻眼睛又充滿笑容

本刊記者/毛翊君

發於2019.7.29總第909期《中國新聞周刊》

去年年底的一天,以色列導演雅伊爾·舍曼和舞美設計洛琳在咖啡館聊天,說到他們合作的話劇《安魂曲》的舞台設計,洛琳把自己畫的二維草圖拿給他看,他們聊起這些設計在劇中的象徵意義。洛琳晚上回到家,又畫了一遍,用手機拍下來發給雅伊爾。

半年之後的2019年7月17日,當年草稿上的圓形舞台被真實地還原在保利劇院。地上是木板圈出的圓形斜坡,黑色幕布被吊在圓形的鋼絲上,頂上的燈光也圍成一個圈。角色的路徑都環繞在這個圓圈上,就如同生活的周而復始。

戲裡,演員倪大紅是小鎮泊普卡中做棺材的老人,在垂垂老矣的暮年,為自己的老妻打造棺材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生都沒有憐愛她,也從沒想起過屋外生機盎然的風景和曾經埋葬在柳樹下的夭折的女兒。老人的妻子死去,接著引出17歲的母親未能救活自己被開水燙傷的半歲大的孩子,以及馬車夫無人訴說的獨子死亡的故事。

這些原本是契訶夫三部小說《洛希爾的提琴》《苦惱》和《在峽谷里》中的片段,以色列劇作家漢諾赫·列文將它們糅合改編成話劇《安魂曲》。這也是列文在生命最後的創作,20年前,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劇場首演,一直被視作經典。

原作曾在2004年、2006年、2012年和2018年中國上演過四次,如今,以色列80後導演雅伊爾接受列文的遺孀莉莉安·巴爾托邀請,編創中國版《安魂曲》,和12位中國演員重新演繹了這三幕故事。

不要看到悲傷的樣子

排練從5月30日開始,一個多月里,劇組在每個周末休息一天。雅伊爾定下規矩:如果綵排兩點開始,一點半就要到場,在排練室要保持安靜,手機一定要靜音,也不能在帘子後小聲背台詞,因為帘子不隔音。倪大紅遵守規矩,每天提前半小時,從不請假。他感覺,就像回到中央戲劇學院,不敢在排練場走動,甚至因為擔心走路聲音大,想把鞋脫了。

在這之前,雅伊爾並不了解主演倪大紅,不知道電視劇《都挺好》里爆紅的蘇大強,只知道倪大紅是中國有名氣的演員。

倪大紅很喜歡《安魂曲》,但他以前沒有完整看過原作的演出,因為一直沒弄到過票。這次,他出演劇中的老人,一輩子做棺材,命令妻子幹活。一天,69歲的妻子忽然因為喘不上氣而連連哀嘆,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老人給妻子做好棺材,在屋後柳樹林里埋葬了她後感到,「怎麼在我後來的這五十年里,連一次都沒有來過這個河岸。在小屋外邊,在那些棺材外邊,只要透過窗戶就是廣闊壯麗的世界。」

老人的悲傷被倪大紅尋找出來。開始時,他會想著去直接展示,但又覺得處理得稍微單一了些。雅伊爾告訴他,列文的戲,難演的地方在於,不是你到了痛苦的情緒點,就一定要把很痛苦的樣子展現出來,反而不需要那樣。雅伊爾舉了個例子,「就像一個螞蟻窩裡的一群螞蟻,螞蟻都在做著各自的工作,如果有的螞蟻死了,螞蟻死了就死了吧,我們的狀態就是螞蟻,或者是把它的屍體拖回去,繼續忙碌著,工作著,沒有看到他們那樣子的悲傷,不是說沒有悲傷,只是沒有看到那樣子的悲傷。」

每次,倪大紅向雅伊爾提出自己肢體和語言上的想法,雅伊爾再跟他說戲後,倪大紅就看著雅伊爾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了反應,說:「嗯,嗯,嗯。」雅伊爾不會漢語,交流的過程里,都是他說英文,中國執行導演佟欣雨再翻譯成漢語傳遞給演員。剛開始,雅伊爾不明白倪大紅這個狀態是什麼意思,心裡有很多想法,「他是有些緊張,還是不清楚我說什麼?」

但很快,雅伊爾發現了倪大紅在表演上的創作力。幾乎無一例外,在沉默之後,倪大紅會給出超過雅伊爾預期的表演反饋。「我每一次都會被他能那麼深入的理解我的意思所震驚。我給他指導50,他最後能完成100。」

卡梅爾劇院前院長諾姆·薩馬爾曾對媒體說,「歐洲巡演時,觀眾一直在笑,但中國的觀眾卻很沉重,甚至會有很多人哭。中國的觀眾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更能理解這部劇的精髓。」

反串和算盤

排練的時間不到兩個月,但中文版《安魂曲》的籌備實際上有5年。

2014年,總監製於靜毅已經在以色列找到列文遺孀莉莉安的家裡,非常順利地談下了版權。當她把劇本拿回來給製作人李淑俊看時,李淑俊還忙於其他的事情。等抽空打開劇本一看,李淑俊才發現是自己在中央戲劇學院讀大四時看過的「神作」。她不敢輕易接下這活兒,覺得太過神聖,在於靜毅第一次找她時,她拒絕了。

李淑俊也幫於靜毅牽線了另外三家院團,但「當下很多劇院都在沉溺於本土的戲劇,對外國的翻譯劇推進速度沒有這麼快」。李淑俊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到了2016年底,由於製作還是沒有落實,她重新開始聯繫於靜毅,這一次,後者答應了。

於靜毅原本想在2018年列文逝世20周年時做出來,然後把中文版帶去以色列。於是,李淑俊開始選角色,對於老人的演員,她第一個選擇就是倪大紅。李淑俊看過兩次現場版的以色列版《安魂曲》,認為這個角色非倪大紅莫屬,馬上敲定了2018年11月的演出檔期。

但2017年中,由於倪大紅家裡臨時出了些事,暫停了《安魂曲》的項目。李淑俊很難找到檔期合適且演技和形象都滿意的演員來代替,最後只好中途放棄,也跟保利劇院推掉原先預訂好的演出檔期。

李淑俊不想倉促完成這個劇,到了2018年下半年,她想來想去,還是得找倪大紅,終於又一次敲定了下來。在2019年3月和5月,劇組分別進行了兩輪演員的招募,雅伊爾親自來到中國選演員。

雅伊爾是個有著強烈個人意志的導演,對於演員以及表演的把控有著獨特的想法,而且,他時時刻刻可能會對戲劇的細節做出一些更改,比如忽然間想到增加一個道具之類,這意味著預算時刻會發生變化,最初,這讓李淑俊很不適應,因為她需要不斷去找補和平衡,但從最終的效果上,也總令她欣喜。

第二輪選完演員之後,李淑俊等人帶雅伊爾去一家火鍋店吃飯,結賬的時候,雅伊爾看見收銀台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個算盤,他很好奇,問李淑俊這是什麼。李淑俊告訴他,是一種中國的計算工具。雅伊爾立刻萌生了把算盤帶上舞台的想法,他想讓倪大紅飾演的那個老人隨身帶著這個物件,因為老人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自己做棺材的盈虧,包括給自己妻子做棺材時,也在思考是否是件虧損的事兒。最終,倪大紅在台上,端起算盤打得噼里啪啦,跟背景音樂的節奏融合在了一起。

淚水和笑容

作為以色列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列文獲獎眾多,但鮮少接受訪談,這個叛逆、酷烈的作家拒絕談論自己,在1999年,56歲的列文死於骨癌,《安魂曲》是他最後一部作品。

在演員到位之後,圍讀劇本的兩天里,雅伊爾首先講了關於《安魂曲》在以色列的情況,以及列文的故事,讓演員補了很多課。

「他是一個現代作家,因為他20年前才去世。他們會把列文認為是一個經典劇作家的代表。他們會把列文和契科夫、阿羅皮特或者是貝赫特放在一塊。他對於全世界範圍內都產生過影響,尤其是在以色列。」雅伊爾告訴他們,列文的劇中不會出現具體的城市或者城鎮的名字,角色也同樣如此,比如戲中的「老人」,名字就叫做「老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列文只關注事物的本質,老人的本質就是老人,不在乎他從哪個國家來的,說著什麼樣的語言。對於劇中其他角色的名字,就叫「年輕母親」「醫生」「天使」,也都是同樣的原因。

他對這些中國演員講了列文鮮明的特質,尤其是,作品的主題總是圍繞著一個:錯失機會、失去機會。而且,沒有潛台詞。也就是,角色們不會隱藏自己心中的慾望和念頭,而是直接把自己想要的說出來、表達出來。

比如,《安魂曲》中老人的妻子,意識到自己的死亡之後,她會表達,「看到死亡就像看到救贖的天使一樣。」每一個劇中的角色都在思考死亡,有意識的和無意識的。

但製作人李淑俊最擔心的是劇中翻譯過來的台詞在說出來的時候失去詩意。劇本是希伯來語專家張平從希伯來語直譯成中文的,但畢竟希伯來語讀出來的感覺是有種詩意的節奏,而經過中文的轉化,意味和感覺就變了。對於一個母語不是中文的外國導演而言,這個問題很難解決。

最終,首演之後,觀眾在對翻譯腔的接受和人物克制的情緒上確實有些爭議,反響普遍沒有超過原版的演出。但最後一幕,中文版做了有意識的改動,人即將死亡,一隻白馬從天而降,亮得耀眼,天使推著馬,老人見到死去的妻子跟他一起歡笑,所有角色從圓形的舞台依次做著自己的動作走過,像旋轉的八音盒。這個不同於以往版本的呈現,讓中國觀眾紛紛落淚。

「列文的很多作品對於以色列的觀眾來講,也比較難接受。他不是一個會教化別人的人,不是給別人什麼教育。相反,他會使用的方式是諷刺,這是他的途徑、他的方式。」雅伊爾分析,「所以很多人會說,看列文的作品,一隻眼睛帶著淚水,但是一隻眼睛又充滿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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