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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美博弈數字稅,「友誼之樹」在新戰場中凋零?

一年前還「兄弟情深」的美法關係,最近變得越來越「擰巴」。24日,法國總統馬克龍簽署新法律,將於2020年向全球互聯網巨頭徵收數字服務稅,美國四大公司首當其衝。此舉引起美國總統特朗普反彈,稱可能對法國葡萄酒加征關稅。27日,法國財政部長勒梅爾重申徵稅決心不變,並希望在8月底的七國集團(G7)峰會之前,與美國就徵稅問題達成協議。

法國媒體述評,儘管馬克龍最初與特朗普結為「密友」,但表面上的和諧掩蓋不了二人在貿易、氣候變化和伊核問題等核心理念上的分歧——打著「復興歐洲」旗號的馬克龍越來越敢於與衝動的、鼓吹「美國優先」的特朗普分庭抗禮。頗具象徵意味的是,上月,美法領導人去年在白宮南草坪種下的友誼樹也死了,彷彿隱喻著美法同盟關係的動蕩不安。科技稅這個美法博弈的新戰場,將為兩國關係乃至美歐關係帶來新變數。

奪走數字巨頭乳酪

美法此輪「鬥法」始於4個月前。

3月初,勒梅爾提交法案,計劃向全球互聯網巨頭徵收數字服務稅。全球數字業務年營業收入超過7.5億歐元(約合8.4億美元)和在法國境內年營業收入超過2500萬歐元(約合2814萬美元)的企業將被徵收3%的數字服務稅。本月11日,法案在法國參議院獲得通過,24日獲得總統簽署。

新稅法將於2020年生效。達到上述起征點的,主要是谷歌、亞馬遜、「臉書」和蘋果四大美國互聯網巨頭,因此該稅在法國又被稱為「GAFA」稅(美國四公司首字母縮寫)。

法國徵收「GAFA」稅並非心血來潮,它一向認為,在數字經濟時代,針對互聯網企業的徵稅制度長期存在漏洞,應該推動稅收改革。歐盟委員會2018年數據顯示,全球科技公司平均稅率為9.5%,而傳統公司稅率則高達23.2%。一些互聯網巨頭在愛爾蘭等低稅區設子公司避稅,但在法國這樣有大量銷售額的國家繳稅卻很少。

事實上,不僅法國,不少歐洲國家也在醞釀開徵數字稅,一是出於對互聯網巨頭避稅的不滿,二是新稅種可以緩解各國財政壓力。奧地利、英國、西班牙、義大利都已擬定開徵數字稅的方案。

分析人士認為,法國之所以在徵收數字稅方面邁出實質性一步,「硬剛」美國,一大原因是背後有歐盟多數國家撐腰打氣,希望法國扮演領頭羊角色。此外,法國率先對美「發難」,也是為促使其他歐盟國家抱團跟進。法國表示,如果達成一項稅收改革的國際協議,它將取消這項稅收,並希望在2020年底前將所有經合組織成員國包括進來。

對於法國挑頭打破「過時稅收體系」的決心,美國全然無法接受。山姆大叔怎能容忍谷歌、蘋果等高利潤互聯網巨頭的「乳酪」被奪走?

於是本月中旬,特朗普政府威脅對法國提議徵收數字稅發起調查。根據美國《1974年貿易法》第301條款,美國可能對從法國進口的產品採取加征關稅或其他貿易限制措施。根據外媒說法,美國將於8月19日就任何擬議的行動舉行公開聽證會,公眾可以在8月26日之前提出意見,隨後美國可能徵收關稅。

除了祭出「301調查」之外,特朗普26日還在推特上發文說,如果有誰要向美國科技企業徵稅,那應該是他們的祖國美國。他一邊譴責馬克龍的「愚蠢」決定,一邊暗示採取對等報復,可能拿法國葡萄酒開刀。

美國是法國葡萄酒和酒精飲料的最大單一市場。2018年輸美法國葡萄酒價值32億歐元,約佔法國葡萄酒出口總額的四分之一。

對特朗普的「大棒」威脅,法國人顯然也不是「被嚇大的」。他們迅速回應稱,將堅持執行徵稅決定,同時澄清開徵數字稅並非針對美國企業,希望美國不要把它與對法國葡萄酒加征關稅混為一談。巴黎表示,8月底舉行的G7峰會是推進該稅的「重要機遇」,美法應就達成國際性共識繼續努力。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法國問題專家邢驊表示,馬克龍的競選綱領是力主建立「保護性」歐洲,為步履蹣跚的歐洲一體化注入新動力。所謂「保護性」歐洲,既指保護歐洲的利益,亦指保護歐洲的價值觀。在科技浪潮席捲全球、美國互聯網巨頭攫取高額利潤的背景下,法國感到利益分配不公的情況突出,因而採取異常有力的措施,希望追回損失。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所所長崔洪建認為,美歐在數字稅問題上分歧由來已久。相比美國,歐洲在數字經濟、互聯網領域競爭力不足。近年來,歐盟一直想辦法保護內部市場。經常可以看到歐盟對一些美國大型企業徵收高額稅,雖然不是以數字稅的名義。不過,崔洪建也表示,歐盟各國並未在數字稅問題上達成共識,有些國家反而希望通過優惠的稅收政策吸引他國互聯網企業入駐,例如愛爾蘭。

說翻臉就翻臉

新論戰也讓美法關係再度蒙上陰影。外界注意到,特朗普對馬克龍的評價,一年內已經發生三次變化——從最早的「完美」,到後來的「無禮」,再到此次以「愚蠢」相稱,變化如此之快,「令人噴飯」。

時間回到一年前。去年4月,馬克龍訪問美國時,特朗普把迄今唯一一次白宮國宴獻給了對方。兩人又是握手,又是牽手,又是貼面禮,情意濃濃。特朗普甚至還替馬克龍撣頭皮屑,稱「我們得讓他完美。」

誰都沒想到美國和法國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特朗普先是在貿易上被馬克龍「打臉」。去年7月,美國和歐洲貿易談判達成了「零關稅、零壁壘、零補貼」的協議,特朗普向農民邀功稱:「我們剛為你們打開了歐洲。」他還揮舞一頂寫著「讓我們的農民再次強大」的綠帽子。然而特朗普才得意了不到一天,馬克龍就立刻「反轉劇情」,稱反對將農業納入任何貿易協定。在法國的壓力下,歐盟也表示「農業並不在美歐談判範圍之內」。

兩個月後,這對「密友」又在聯合國大會上交鋒。面對特朗普不時抖出「美國優先」和「零和思維」的「包袱」,崇尚多邊主義的馬克龍在演講中直言「民族主義總是會導致失敗」。就氣候變化問題,這位年輕氣盛的總統發出最強硬言論,稱「拒絕集體行動,某些人只會使自己更加脆弱」,矛頭直指退出巴黎協定的特朗普。在伊核問題方面,馬克龍呼籲通過「對話」倡導多邊主義解決伊朗問題。這與要求「孤立伊朗」的特朗普形成鮮明對比。

當時就有外媒感嘆,「現實主義取代了靠不住的兄弟情」;「撣去頭屑」這種「溫情畫面」已經一去不返。果不其然,去年11月一戰結束百年紀念活動期間,「特馬」二人再度爆發口水戰。針對馬克龍打造歐洲軍、減少對美依賴的言論,怒髮衝冠的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怒懟:「非常無禮,但或許歐洲應該首先支付其在北約中的公平軍費份額,美國對此給予了極大補貼!」

法國24電視台認為,儘管雙方世界觀截然不同,馬克龍最初還是與美國總統成為了朋友。但眼下,在貿易、氣候變化和伊核問題等領域,打著「復興歐洲」旗號的馬克龍越來越敢於與衝動的、鼓吹「美國優先」的特朗普分庭抗禮。科技稅將成為二人的新戰場,成為G7峰會一個關鍵的緊張點。

頗具象徵意味的是,上月,美法領導人去年在白宮南草坪種下的友誼樹也死了,彷彿隱喻著美法同盟關係的動蕩不安。邢驊說,馬克龍上台後帶來新的外交風格,令法美關係處於一種特殊狀態——法國想在國際事務中保持領先地位,不甘平凡。過去人們說,中等實力的法國在國際事務中坐「頭等車」,現在馬克龍上台後,想坐「特等車」。所以他對美外交特點是,試圖與領導人建立良好的私人關係,但在具體的政治議題上又敢於明確提出不同政見。如此一來,他勢必與特朗普在多邊主義、歐洲防務等原則性問題上產生嫌隙,導致兩國關係不斷生出齟齬。

但另一方面,美法同盟關係並未「崩斷」,依舊有相互借重和妥協的一面。邢驊說,在數字稅問題上,儘管法國很難完全放棄徵稅,但它徵稅的額度、方式、時間等,都可以與美國方面會商,取得一個雙方能接受的結果。

「今日俄羅斯」電視台援引法國政治分析人士尼古拉·米爾科維奇的說法稱,特朗普與馬克龍的私交在過去幾個月里惡化了,從「兄弟情」逐漸轉變為不斷的謾罵,因為馬克龍試圖領導歐洲並推行獨立政策。

在米爾科維奇看來,特朗普顯然決定為法國的行動塗抹反美色彩,並可能在貿易爭端中動用稅收槓桿。不過即便特朗普政府對法國葡萄酒徵稅,從長遠看不太可能影響這一行業。在伊拉克戰爭期間,由於巴黎拒絕介入戰事,美國官員曾呼籲抵製法國的葡萄酒,但效果不彰,法國葡萄酒製造商只是將產品從美國轉移到其他市場。

歐盟比較頭疼

分析人士認為,美國的「301調查」也好,特朗普的種種威脅也好,都是美法、美歐為未來的貿易談判和博弈爭取更多籌碼。《衛報》指出,美法數字稅之爭與持續已久的跨大西洋貿易爭端互相獨立,但特朗普可能會利用它來爭取歐盟在貿易方面做出讓步。

崔洪建說,之前歐盟討論過徵收數字稅,不是以成員國的名義,而是以歐盟的名義統一徵收。但是,各成員國的國內政策和稅收體系各不相同,難以達成共識。現在可能的情況是,法國開徵數字稅,但美國的報復行為落在歐盟頭上,這讓歐盟較為頭疼。

「法國開徵數字稅後,歐盟並不是很高興。因為這會影響到美國和歐盟正在進行的貿易談判。目前,美歐貿易爭端尚未得到解決。」崔洪建說。雖然美歐達成貿易休戰協議已接近一年,上周已經開啟新一輪貿易磋商,但談判因農業問題、航空業補貼等問題陷入死循環。歐洲還划下了多條美國難以接受的「紅線」,其中包括撤銷此前加征的鋼鋁關稅等等。

美歐關係的疏離感也在日益加重。在歐洲人看來,特朗普政府從叫嚷著北約「過時」到鼓動英國「脫歐」,從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定,到不打招呼退出牽繫歐洲安全的《中導條約》,從動輒稱歐洲「佔便宜」,到一言不合就發動貿易戰……種種做法顛覆了歐美長期遵守的遊戲規則。「畏而遠之」成為歐洲許多領導人不得已的選擇。美國《洛杉磯時報》前不久刊文指出,「美國『優先』看上去越來越像是美國孤立」。

邢驊指出,美歐貿易戰的矛盾已經表現出來。美國重點打擊的是默克爾領導的德國,因為它是歐洲一體化中勢力最強的,也是歐盟對外貿易關係中得利最多的。所以美德矛盾最為突出,而法國等歐盟其他國家也對美國怨氣很大。法國通過數字稅法案後,美國手上有很多牌可以回擊,包括重提對歐盟出口到美國的汽車加征關稅等,使美歐貿易爭端烽煙再起,談判前景愈加難料。但另一方面,特朗普對歐洲發起貿易戰,手底容情,時間延緩,烈度減弱。華盛頓雖然計較利益得失,終究還是顧及盟友情分。兩者關係在相當長時間內可能不會發生質變。

(編輯郵箱:ylq@jf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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