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風流蘇東坡眼中的書法境界19

東坡《跋庾徵西帖》云：

「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徵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雞野鶩之論，後乃誇其為伯英再生。今觀其石，乃不逮子敬遠甚，正可比羊欣耳。」

如果說這段話第一部分是專論繪畫及畫家，那麼第二、三部分則是專論書法及書法家。東坡云：

「庾徵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雞野鶩之論，後乃誇其為伯英再生」。

第二部分這裡，提到了三個大書法家即瘐徵西、王逸少、張伯英，其中一個是書聖王羲之，一個是草聖張芝。

蘇東坡說：「庾徵西開始的時候不服氣王羲之，遂有了家雞野鶩的說法，認為王羲之不如自己，後來誇讚王羲之為當世張伯英。蘇東坡現在看庾徵西的石刻書法，認為比王獻之都差遠了，可與羊欣的書法有一比拼。」筆者覺得庾徵西的家雞野鶩的比喻或許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和王羲之在伯仲之間，不謙虛地說王羲之不如自己，這樣解釋就完整了！

庾徵西即庾翼也，字稚恭。潁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風儀秀偉，年輕時便有經世大略。歷任鄱陽太守、南郡太守、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唐會要》將其尊為魏晉八君子之一。有文集二十二卷。庾翼工書法，《淳化閣帖》收錄有《故吏帖》。《宣和書譜》稱其「善草隸，與王羲之並馳爭先。」南齊王僧虔《論書》載：庾徵西「書初與右軍齊名，右軍後進，庾猶不忿。在荊州與都下書云：小兒輩乃賤家雞，愛野鶩，皆學逸少書。須吾還，當比之。」晉何法盛《晉中興書》卷七亦載，家雞乃自況也；野鶩即野鴨，比逸少也。晉人庾翼亦善書法，但其子侄偏偏不以乃翁為法，而獨喜王羲之書風。

於是頓生與王羲之一比高低的想法。

唐代張懷瓘《書斷》下云：

「庾翼兄亮嘗就右軍求書，右軍以章草答之，亮以之示翼，乃大服，因與右軍書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紙，因喪亂遺失，嘗謂人曰妙跡永絕。今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

這段記述庾徵西的兄長庾亮曾經跟王羲之索字，羲之用章草書答覆，其兄給庾徵西看過，才非常服氣了！並對王羲之說，自己曾經有張芝的章草十頁，因戰亂丟失了，我曾經對人說，這種神妙的書法從此與世永絕了。現在我看到你給家兄的書法，神采襲人象有神明，如張芝再生一樣，我頓時改變了原來的看法。」

其後，家雞野鶩遂成為精典的比喻。唐有兩位大文豪以家雞野鶩詩歌唱和，別有文人雅趣。

唐元和十年至十四年，詩人劉禹錫與柳宗元分別謫居連州與柳州。兩人書信往來頻繁，哲學、文學、書法、醫術等話題無所不談。兩人有幾組酬答詩，戲謔調侃，別緻獨特，寫法上尋章摘句，篇篇用事，不僅是詩歌苑囿中的奇花異卉，更是中國書法史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禹錫與宗元都酷愛書法藝術，而宗元尤甚。據說，他們都曾受業於當時的書法名家皇甫閱。劉禹錫家子弟孟、侖二童向柳宗元求教書法，柳氏便以調笑的口吻作了《殷賢戲批書後寄劉連州並示孟侖二童》寄贈劉禹錫，詩曰：

書成欲寄庾安西，紙背應勞手自題。

聞道近來諸子弟，臨池尋已厭家雞。

這裡柳宗元詩用庾翼之典，半為戲謔半為誇耀地向劉禹錫說明其子弟向自己學書之事。殷賢，是對劉家子弟的統稱。孟、侖二童，指禹錫的兒子孟郎和侖郎。宗元在這裡以庾翼喻指禹錫，大意是說，劉家子弟已經厭習劉字而愛習柳字。

劉禹錫隨即和一首《酬柳州家雞之贈》云：

日日臨池弄小雛，還思寫論付官奴。

柳家新樣元和腳，且盡姜芽斂手徒。

「官奴」，指王羲之之子，王獻之小名官奴。王羲之有《官奴帖》，收刻於《戲魚堂帖》、《寶晉齋帖》等帖。禹錫以王羲之比喻宗元。後兩句稱讚宗元的書法藝術在元和年間出類拔萃，別開生面。「姜牙」，據南宋朱翌《猗覺寮雜記》雲可用來比喻好手。諸多書法好手看到宗元的作品後無不自慚形穢，不敢作書。全詩既未針鋒相對地嘲諷柳宗元，還對宗元的書法技藝表達讚美與欣羨之意，彰顯出劉禹錫的寬廣胸襟與謙虛品格。

這首酬答詩讓柳宗元非常開心，更加激起了談論書法的慾望。於是，圍繞同一話題又寫下《重贈二首》。禹錫得詩後又回贈兩首，分別為《答前篇》和《答後篇》。宗元又意猶未盡的酬答以《疊前》、《疊後》二詩。兩人既互相勉勵，相約攻書，又彼此調侃、戲謔，亦莊亦諧，取譬甚小，而寓意甚深，是兩人謫守連州和柳州期間難得一見的好詩，輕鬆快意中亦有沉重與思索，其中蘊含的探究書法的熱情以及有關書法的見解，對後人亦很有啟迪。

蘇東坡又說：「後乃誇其為伯英再生」。說的是張芝，字伯英。漢族，敦煌酒泉人。東漢書法家。涼州三明之一大司農張奐之子。張芝擅長草書中的章草，將古代當時字字區別、筆畫分離的草法，改為上下牽連富於變化的新寫法，富有獨創性，有「草聖」之稱。今無墨跡傳世，僅北宋《淳化閣帖》中收有他的《八月帖》等刻帖。張芝與鍾繇、王羲之和王獻之並稱「四賢」。晉朝衛恆《四體書勢》中記載張芝：「凡家中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墨」。後人稱書法為「臨池」即源於此。當時的人珍愛其墨寶甚至到了「寸紙不遺」的地步。庾徵西將王羲之與張芝比肩，喻為張芝在世，可謂五體投地，佩服到家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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