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中國的禮物——盟軍繳獲的第一架零式戰鬥機
熟知太平洋戰爭歷史的朋友都知道，日本零式戰鬥機神話的破滅起源於日軍對阿留申群島的荷蘭港那次倒霉的進攻。
1942年6月，龍驤號的古賀忠義一飛曹的零式在空襲荷蘭港時被炮火擊傷，當他試圖在阿庫坦島迫降時，飛機倒扣過來折斷了古賀的脖子。42年7月這架基本完好的飛機被美軍發現，迅速修復並進行了試飛，破解了零式的飛行特性並開發出了相應的剋制方法。
古賀的屍體一直扣在裡面
但是如果對陳納德、飛虎隊有一定了解的話，就會記得他們也曾修復了一架完整的零戰，並進行過對比試飛。傑哈德·紐曼更在其回憶錄中詳細記錄了修復及試飛的過程。說起來這才是第一架被盟軍方面完整繳獲的零戰，我們就簡單聊聊這架中國零戰的故事。
1941年11月26日，對於日軍來說是個倒霉的日子。為了馬上就要打響的大東亞聖戰，日本海軍台南航空隊的戰鬥機隊從台灣出發飛向西貢，途中他們將在海南島降落加油。井上七五三造（啥破名字啊）一飛曹駕駛的零式編號為「V-172」機體製造番號為「3372」（本為台南空戰鬥機分隊長稻野菊一中尉座機，井上代為轉場），他的僚機下東孝明二飛曹駕駛的零式編號為「V-174」。
台南空稻野菊一中尉座機V-172
當日凌晨，日本機群從台灣起飛。但在到達海南之前，可能是因為大霧的原因，這兩架飛機與編隊失散了。更為雪上加霜的是，為了增加續航力，他們在起飛前拆掉了機上的無線電設備。兩名絕望的日軍飛行員只能靠著最後的羅盤指向亂撞一氣，當他們衝出霧區的時候，來到了廣東省雷州半島東南的前山村上空。
據說是V-172起飛前的照片
前山村附近的沙灘似乎很平整，兩架零式先後迫降下來。下東的"V-174「在迫降中機體嚴重損傷，井上技高一籌，「V-172」幾乎完好。
V-174大概就摔成這樣
日本飛機在空中盤旋的隆隆聲早吸引了地面的居民，零式一降落，中國百姓們就圍了上去。
在鬼子的戰報里，廣東早就是日軍佔領區。因此兩位鬼子駕駛員爬出飛機後，對群眾的包圍和簇擁完全不以為意。他們要求百姓們帶他們到一個有電話的地方去，好給基地打個電話。剛好人群中有幾位學生在，可以和他們交流。於是學生們說：太君，來我們學校吧，學校有電話。
鬼子們來到學校，然後就被當場拿下……真不好意思，中國太大了，鬼子地圖上畫的控制區里可不是只有鬼子的軍隊。
接下來井上和下東就在歷史記錄里消失了。一般猜測當地的中國軍隊簡單審訊後立刻意識到這個從天而降的禮物的價值，於是為防止節外生枝，馬上把兩位日本飛行員處決了。
據說最開始沙灘上等待的百姓還不太確定這兩架飛機到底是哪一方的，等大家突然明白過來之後百姓們就毫不客氣地將「V-174」破成數段並拖走了。接著軍隊趕到現場，完整的「V-172」也被整個拖離沙灘並運到山裡隱藏起來。等日本偵察機飛來之時，沙灘上已是一片平靜祥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接下來接近一年的時間裡，被細心分解開的「V-172」一直在藏藏走走。它被用牛車或人力搬運，晝伏夜出、沿著山林小道，成功穿越了日軍戰線並且一直沒有被鬼子發現。當它再次出現的時候，已在廣西省柳州市了。圍繞著運送這架寶貴的飛機，那些不知名的士兵和百姓，付出了多少鮮血和汗水，經歷了怎樣的艱難和危險，這一切都湮沒在歷史中了。
到達柳州後，中國技術人員立刻將零戰重新拼裝起來，並塗上民國空軍的偽裝色和機徽，在垂尾上塗上了中國空軍編號P-5016。組裝過程中，維修人員發現發動機罩後的一塊蒙皮已在運輸過程中遺失了，於是他們換上了一塊帶魚鰓狀散熱孔的蒙皮（看外形似乎是霍克III的蒙皮？），這塊蒙皮以後就是中國零戰最明顯的識別特徵。
據說是在柳州裝配的圖片
另一張圖片，可見蒙皮缺失部分
中國零戰下面的故事出現在傑哈德·紐曼的回憶錄中。
這位傑哈德·紐曼也是個奇人，他是一個德國猶太人，年輕時讀過工業大學，又學了一手好修車手藝。
1938年，傑哈德·紐曼應聘到中國當工程師——倒不是為了逃避迫害，他父親在一次大戰時表現英勇，因此他躲過了反猶風暴，他是為了逃兵役。結果不走運的是到香港時負責接洽的中國西南運輸公司已經遷走，於是傑哈德·紐曼只好重操舊業去車行打工。到了英德開戰，傑哈德·紐曼又因為德國僑民身份被英國當局抓捕，勒令四十八小時出境，否則送錫蘭島集中營。好在最後關頭，中國航空公司用一紙聘書把他救到昆明，在那裡認識了陳納德，並在陳納德幫助下再次重操舊業開起了修車行，據說還幫雲南王龍雲修過進口車呢。
後來陳納德成立飛虎隊，把紐曼也拉了進去。當飛虎隊轉為美國陸軍第十四航空隊的時候，傑哈德·紐曼隨之加入美國陸軍，當時是第23戰鬥機大隊的首席機械師。戰後傑哈德·紐曼在美國進入通用電氣公司，設計了著名的J-79發動機，退休時已成為通用的副總裁。
傑哈德·紐曼回憶到：「一九四二年十月的一天，看來不會有什麼緊急情況，在昆明我們中隊機庫里，高個子布魯斯·凱·豪洛威中校（戰後成為美國空軍副總司令、四星將軍）大步走到機旁：『紐曼，老總要立即見你。』從機庫到陳納德將軍辦公室大約只需三分鐘，到達後，陳納德將軍說：『紐曼，我們搞到了一架零式戰鬥機，是中國農夫從海南島對面日本人佔領的海灘上撿到的，他們把飛機拆卸後通過日本封鎖線運過來了，但估計零件損失了不少。過去9個月我們擊落的零式戰鬥機殘骸當中應該可以獲得補充。這圖上有殘骸所在地點，要設法拼裝出一架零式戰鬥機，先試飛，再與我們自己的飛機對抗比較，你看如何？使這種飛機飛起來對美國極其重要，除你之外沒人能辦成這事。』」
紐曼帶著一名軍士和六名中國機械師，先飛到桂林再乘火車趕到柳州。據紐曼回憶零式被存放在靠近前線的一處機場旁幾公里外的小樹林中，現場條件非常簡陋，零戰的修復是架在三個空油桶上進行的。
安裝螺旋槳整流罩
修復工作一開始，紐曼就發現他們預先收集的零式零部件並不通用，每一個零件安裝前幾乎都需要銼修，這表明當時零戰的生產尚未標準化，還不能通過流水線快速生產。零式的輪胎早已在運輸途中被人割去做了鞋底，於是只能替換成老式霍克III戰鬥機的輪胎；覆蓋在各活動操縱面上的日本織物也被人取走做了衣服，於是又只能蒙上絲綢，刷上幾層漆和桐油代替。
魚鰓狀散熱蒙皮
在其中還有個小細節令紐曼記憶深刻。當他打開一側機翼上的機炮彈倉時，發現了一把明顯是插在頭上做裝飾的日本梳子，紐曼認為這可能是屬於飛行員的妻子或戀人，於是他把它珍藏起來以為留念。
機尾國軍P-5016編號
紐曼用了兩個月時間修復零戰，當時日本偵察機經常飛過，零式必須儘快轉移到更安全的後方去。75戰鬥機中隊指揮官約翰·艾利森少校負責將零戰飛往桂林。零戰被裝上了一套美國通訊設備，加滿了100號汽油，並在機腹下掛上了裝有75加侖汽油的日制副油箱。幾經周折，零戰終於拔地而起，在一架B-25和四架P-40護衛下飛向桂林。傑哈德·紐曼將乘那架B-25先行降落，以便隨同保障。
起飛前的中國零式
此時桂林機場已經是人頭攢動，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在陳納德陪同下親自迎接這架珍貴的零式。然而零式降落時，一顆小石子卡住了作動機構。在眾目睽睽之下，零式右側起落架突然收起，右翼和螺旋槳觸地，機身和機翼隨即斷裂，腹下副油箱摔破後100號燃油噴滿了整個跑道，所幸飛行員安然無恙，也沒有起火。
陳納德當即下令把零式殘骸拖走重新修復。當時飛機尾部尚完好無損，於是被裝上平板車拉向一座有電源的機庫存放。誰料卡車司機想抄近路，居然開下公路打算從兩棵樹之間穿過去，於是隨著轟然一響，一切都必須重新開始了。
似乎是桂林摔機之後
然而紐曼確有妙手回春之能，他花了兩個星期再次修復了這架零式。美軍將其轉場到昆明，這次為了保險起見，全程飛行中起落架一直處於放下位置並鎖定。
其後這架零戰被進行了全面試飛並和各種美國飛機進行對比測試。第十四航空隊至少有五名王牌飛行員試飛過零式，並因此成立了一個名為 「The Zero Club（零戰俱樂部）」的小團體。美國人用在中國能找到的每一種飛機和零式做模擬對抗。
零戰俱樂部
與中國空軍P-43合練
其間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測試完成後，紐曼按要求向美國國內的測試中心遞交了零式的分析報告，後來他收到來自美國的回條：「紐曼軍士，請你用德文寫報告，我們看不懂你寫的英文」。
與飛虎隊的P-40在一起
1943年3月16日，按美國陸航要求，中國零戰從昆明起飛飛向印度卡拉奇。仍然是紐曼乘坐的B-25前飛導航，四架P-40團團護衛。在飛越駝峰的艱難旅程中，四架P-40陸續出現故障返航，而零戰毫無問題，一帆風順到達目的地。
中國零戰在卡拉奇拆卸後，經澳大利亞中轉，最後運往美國。這趟旅行也不平靜，它的前機身和主翼在風暴中遭到了嚴重損壞，又有一說是在古巴裝卸換船過程中遭到損傷。寇蒂斯公司自願對其再次加以修復，其後這架命運多舛的零戰塗上美軍標誌，尾部塗上EB-2編號進行了進一步測試，後來該機尾號又被改為EB-200。
翼尖摺疊狀態
相關人員合影
1944年，中國零戰最後出現在某次戰爭債券拍賣活動中，其後它就如其前主人一樣消失在歷史的黑暗中，再沒人知道它的去向了。
美軍EB-2編號塗裝
因為條件限制，中國俘獲的這架零式戰鬥機遠沒有美軍在阿留申群島俘獲的那架那麼有名。一方面中國戰區的影響力和測試能力都遠不如美國本土，另一方面這架零式生產比古賀的零式更早，不如古賀機那麼典型，中間又受了些損害，肯定會對測試結果造成影響。而當它萬里迢迢運回美國後，古賀機的測試早已完成，已錯過了最佳的展示時間。
這就是盟軍繳獲的第一架零式戰鬥機的故事。
中國人民和中國戰區為反法西斯戰爭做出的巨大貢獻和犧牲不該被遺忘，我們要記住這些故事，這就是我們先輩的歷史。
展示中的中國零戰
※本文首發一段時間後，我在網上偶然發現了這張照片。這是發布者的奶奶在1943年一次戰爭債券發布活動中和零式戰鬥機的合影。雖然已經恢復了日本塗裝，但從魚鰓狀的蒙皮上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就是那架中國零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