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湯顯祖的《邯鄲記》已經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度脫劇,它所表現的社會生活內容十分豐富。湯顯祖從唐代有關文獻和從明代現實生活中開掘素材,加以獨到創造,使《邯鄲記》做到了「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與「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融合。它深刻地描寫了封建社會裡人性的扭曲,形式上是喜劇,實質上是悲劇。《邯鄲記》的影響,一是引起了評論家的關注,二是對同類戲曲創作產生了直接影響,三是在文人圈子里引起了強烈反響。

(一)

以唐人沈既濟《枕中記》為題材的戲曲作品存在兩個系列,第一個系列包括元人馬致遠與李時中、花李郎、紅字李二共同創作的《邯鄲道省悟黃粱夢》,明人蘇元俊的《呂真人黃粱夢境記》,其中被度者均為呂洞賓;第二個系列包括明人穀子敬《邯鄲道盧生枕中記》,脈望館鈔校於小谷本《呂翁三化邯鄲店》,以及湯顯祖的《邯鄲記》,其中被度者均為盧生。

這兩個系列的作品,分別以馬致遠《黃粱夢》和湯顯祖《邯鄲記》為代表作,它們分別是這兩個系列作品中成就最高者。如以二者相比較,可以看出它們的構思大不相同。《黃粱夢》以「外」扮被度者呂洞賓,而以「正末」扮度人者鍾離權,鍾離權又先後幻化成為高太尉、老院公、樵夫、邦老,給呂洞賓帶來種種好運或厄運,同時向呂洞賓反覆宣揚酒、色、財、氣的危害,最後使呂洞賓蘧然夢覺。《邯鄲記》以被度者盧生為主角,讓他在夢中經歷幾番浮沉榮辱,大起大落,直至享盡榮華富貴,仍然不肯撒手,最後從夢中醒來,這才幡然省悟。從劇本的重心看來,《黃粱夢》重在鍾離權的度脫,而《邯鄲記》重在盧生本人的體驗,二者明顯不一樣。可以說,《邯鄲記》已經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度脫劇。

與基本構思相應,兩劇的結構安排也大不相同。《黃粱夢》全劇四折的唱詞都由鍾離權(或其化身)所唱,可以說是灌輸重於體驗。《邯鄲記》則呂洞賓只在第三出《度世》、第四齣《入夢》前半、第二十九出《生寤》後半、第三十齣《合仙》上場,其他諸出均由盧生等人在那裡表演,可以說是體驗重於灌輸。這樣的處理,接近沈既濟《枕中記》的原來面貌,也有利於表現更為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

為了表現更為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湯顯祖主要從兩個方面進行開掘。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一是從唐代有關文獻中開掘。例如李曉先生在《〈邯鄲記〉本事考及主要版本》中指出的:「本事中提到盧生為時宰所忌,以飛語中之。時宰為誰?湯氏從《唐書》中找出個宇文融來,這是個很重要的補筆。」李曉先生說得很對,相關材料除《唐書》之外,還可以補充《明皇雜錄》中的《宇文融》條:玄宗命宇文融為括田使,融方恣睢,稍不附己者,必加誣譖。密奏以為盧從願廣置田園,有地數百頃。帝素器重,亦倚為相者數矣;而又族望宦婚,鼎盛於一時,故帝亦重言其罪,但目從願為多田翁。從願少家相州,應明經。常從五舉,制策三等,授夏縣尉。自前明經至吏部侍郎,才十年。自吏部員外至侍郎,只七個月。值得注意的是此條引出一位盧從願。從某種意義上來看,盧從願不但可以說是湯顯祖《邯鄲記》中盧生的原型,而且也可以說是沈既濟《枕中記》中盧生的原型,這一點似乎未經人道。上面一條還可與《新唐書》列傳第五十四《盧從願傳》參看:「盧從願,字子龔。六世祖昶,仕後魏為度支尚書,自范陽徙臨漳,故從願為臨漳人。擢明經,為夏尉。又舉制科高第,拜右拾遺,遷監察御史,為山南黜陟巡撫使,還奏稱旨,累進中書舍人。睿宗立,拜吏部侍郎。吏選自中宗後綱紀耗盪,從願精力於官,偽牒詭功,擿檢無所遺,銓總六年,以平允聞。帝異之,特官其一子。從願請贈其父敬一為鄭州長史,制可。初,高宗時,吏部號稱職者裴行儉、馬戴,及是,從願與李朝隱為有名,故號『前有裴、馬,後有盧、李』。開元四年,玄宗悉召縣令策於廷,考下第者罷之。從願坐擬選失實,下遷豫州刺史。政嚴簡,奏課為天下第一,寶書勞問,賜絹百匹。召為工部侍郎,遷尚書左丞、中書侍郎,以工部尚書留守東都,代韋抗為刑部尚書。數充校考使,升退詳確。御史中丞宇文融方用事,將以括田戶功為上下考,從願不許,融恨之,乃密白『從願盛殖產,占良田數百頃』,帝自此薄之,目為多田翁。後欲用為相屢矣,卒以是止。十八年,復為東都留守,坐子起居郎論輸糴於官取利多,貶絳州刺史,遷太子賓客。二十年,河北飢,詔為宣撫處置使,發倉廥賑饑民。使還,乞骸骨,授吏部尚書致仕,給全祿終身。卒,贈益州大都督,謚曰文。」可以看出,盧從願事迹與《邯鄲記》中盧生頗有相似之處。上引兩則文字相比,《新唐書》記錄為詳,但幾個關鍵情節,如盧從願族望宦婚,以及升遷之速,則《明皇雜錄》所寫更為具體。至於宇文融的誣陷,則都是一致的。

關於盧生被貶之地,《枕中記》說是驩州(今越南義安、河靜等地),湯顯祖《邯鄲記》改為崖州(今海南三亞),這裡可能有三個原因:第一,唐代名臣楊炎、韋執誼、李德裕等先後貶崖州,作為貶謫之地,崖州的影響更大。第二,這一改動,似乎更符合沈既濟初衷。第三,湯顯祖曾經貶官徐聞,這裡地處雷州半島,與海南隔海相望,因此他對海南更為熟悉。湯顯祖作於徐聞的一首詩中,還寫到李德裕,詩為《瓊人說生黎中先時尚有李贊皇誥軸遺像在,歲一曝之》:「英風名閥冠朝參,麻誥丹青委瘴嵐。解得鬼門關外客,千秋還唱《夢江南》。」可以說,湯顯祖在這首詩中,對李德裕這樣被貶官員的處境表示了深切的理解和同情。

我們知道,沈既濟曾因楊炎舉薦,任左拾遺、史館修撰。德宗建中二年(781),楊炎獲罪貶崖州,沈既濟受牽連,亦隨之貶為處州(今浙江麗水)司戶參軍。後又入京任吏部員外郎。《枕中記》當作於此後。

關於德宗一朝宰相的貶死,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曾經論及:「《舊唐書》一二《德宗紀上》略云:建中二年七月庚申,以中書侍郎平章事楊炎為左僕射。十月乙酉,尚書左僕射楊炎貶崖州司馬,尋賜死。」「同書一三六《竇參傳》略云:明年(貞元五年)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領度支鹽鐵轉運使。貶參郴州別駕,貞元八年四月也。[九年三月]乃再貶為驩州司馬,未至驩州,賜死於邕州武經鎮。」「寅恪案:楊炎以文學器用,竇參以吏識強幹,俱為德宗所寵任,擢登相位,而並於罷相後不旋踵之間,遂遭賜死,此誠可致慨者也。」

可以看出,《枕中記》寫盧生被貶,其中隱然有楊炎的影子在。楊炎既貶崖州,沈既濟不便言之,故改言驩州。湯顯祖《邯鄲記》又將其改回崖州,所以我們說是更符合沈既濟初衷的。

二是從明代現實生活中開掘。如第二十三出《織恨》寫盧生得罪之後,崔氏沒入外機坊織錦,備受督造太監、外機坊大使凌辱。織造之害波及整個明代,這方面的記載在《明史》中屢見不鮮,如《明史·章僑傳》記章僑:「又言添設織造內臣貪橫殊甚,行戸至廢產鬻子以償,惟急停革,與天下更始,疏入不省。」第二十七出《極欲》說盧生「這梅香伏侍相公,也養下一子,叫做盧倚,因他年小,掛選尚寶司丞」,與《明史·張居正傳》「蔭一子尚寶丞」相似,而且尚寶司是明朝特有的官署,其他朝代包括唐朝都沒有,因此這裡的明代痕迹是顯然的。第二十八出《友嘆》借蕭嵩之口說盧生「忽然一病三月,重大事機,詔就床前請決。皇上恩禮異常,至遣禮部官各宮觀建醮禳保」,與《明史·張居正傳》「居正病,帝頻頒敕諭問疾,大出金帛,為醫藥資。四閱月不愈,百官並齋醮為祈禱,南都、秦、晉、楚、豫諸大吏,亡不建醮。帝令四維等理閣中細務,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居正始自力,後憊甚,不能遍閱,然尚不使四維等參之」極其相似。吳梅《讀曲記》《邯鄲夢(二)》說:「記中備述人世險詐之情,是明季官場習氣,足以考鏡萬曆年間仕途之況,勿粗魯讀過。」《四夢傳奇》說:「明之中葉,士大夫好談性理,而多矯飾,科第利祿之見,深入骨髓。若士一切鄙棄,故假曼倩詼諧,東坡笑罵,為色庄中熱者下一針砭。其自言曰:『他人言性,我言情。』又曰:『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又曰:『人間何處說相思,我輩鍾情似此。』蓋惟有至情,可以超生死,忘物我,通真幻,而永無消滅。否則形骸且虛,何論勛業,仙佛皆妄,況在富貴。」這些意見,對我們都是很有啟發的。

論湯顯祖《邯鄲記》的成就及其影響

《邯鄲記》是一部傑作。恩格斯在致拉薩爾的信中認為戲劇的發展應當是「德國戲劇具有的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同莎士比亞劇作的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的融合」,我們認為,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湯顯祖《邯鄲記》已經具備「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同時又將其與「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完美地融合起來了。

我們說湯顯祖《邯鄲記》已經具備「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是有充分根據的。湯顯祖有史識、史才,本來可以成為一位史學家。他在《答呂玉繩》中說:「承問,弟去春稍有意嘉、隆事,誠有之。忽一奇僧唾弟曰:嚴、徐、高、張,陳死人也,以筆綴之,如以帚聚塵,不如因任人間,自有作者。弟感其言,不復厝意。趙宋事蕪不可理。近芟之,《紀》、《傳》而止。《志》無可如何也。」這裡的「奇僧」指的是僧真可。徐朔方先生箋:「或作於萬曆二十七年,時真可有臨川之行。」

據此,我們可以大致描述《邯鄲記》的創作過程:萬曆二十六年(1598)春,湯顯祖對嘉靖、隆慶以來的歷史產生興趣,有意進行研究。就在這一年,他向吏部告長假還鄉,而真可也在這一年來訪,向他表達了上述意見。湯顯祖接受了真可的意見,不再具體研究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等人,而是超越具體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從哲理的層面,對封建政治進行了整體的的思考,並於萬曆二十六年(1598)完成《牡丹亭》、萬曆二十八年(1600)完成《南柯記》之後,於萬曆二十九年(1601)完成了《邯鄲記》。而這一年,也就是他被吏部以「浮躁」的理由正式免職的一年。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湯顯祖以一部《邯鄲記》,也對自己十八年的坎坷仕途作了一個總結。

湯顯祖寫作《邯鄲記》時,頭腦十分清醒。要證明這一點,只要舉出兩個細節就足夠了:

一個是,第二十五齣《召還》中,為虎作倀、前倨後恭的崖州司戶向盧生負荊請罪時,盧生笑道:「起來,此亦世情之常耳。」不要忘記,這位司戶也是黃粱夢中人,請看他的自白:「小子崖州司戶,真當海外天子。長夢做個高官,忽然半夜起水。好笑,好笑,一個司戶官兒,怎能巴到尚書閣老地位?」就是這位司戶,當使者迎取盧生還朝時,他卻誤以為迎取的是自己,又驚又喜:「我的宇文老爺,小官還不曾替你乾的事,就蒙你欽取我拜相回朝,頂戴,頂戴。」並且在迎接使者時不肯下跪,說是:「天使來取司戶回朝拜相,體面不跪。」這真是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

另一個是,第二十八出《友嘆》中,盧生沉痾不起,蕭嵩已向裴光庭暗送秋波:「盧老先既有此失,勢必蹺蹊。且喜年兄大拜在即了。」裴光庭口稱「不敢」,實際上卻是迫不及待,就是蕭嵩,心中又何嘗不想?

這說明,在那個封建社會裡,沉浸於黃粱美夢者絕非一人二人,糊塗者有之,聰明者亦有之,遭人嗤笑者有之,未遭人嗤笑者亦有之,大夢難醒,而且還是「此夢綿綿無絕期」,這種人性的扭曲,形式上是喜劇,實質上是悲劇。對於這一點,湯顯祖有著超乎常人的清醒認識,所以他在《答李乃始》中說:「詞家四種,里巷兒童之技,人知其樂,不知其悲。」這一宣言,真是意味深長,足以振聾發聵的。

(二)

湯顯祖《邯鄲記》問世之後,在劇壇和社會上產生了很大影響,這可以分為三個方面來談。

第一個方面是引起了評論家的關注。對其「立言神指」,王思任《批點玉茗堂牡丹亭詞敘》概括說:「《邯鄲》,仙也;《南柯》,佛也;《紫釵》,俠也;《牡丹亭》,情也。」王思任這一概括十分有名,也大體符合實際。對其藝術成就,王驥德《曲律》卷四說:「臨川湯奉常之曲,當置法字無論,儘是案頭異書。所作五傳,《紫簫》、《紫釵》,第修藻艷,語多瑣屑,不成篇章;《還魂》妙處種種,奇麗動人,然無奈腐木敗草,時時纏繞筆端。至《南柯》、《邯鄲》二記,則漸削蕪纇,俯就矩度。布格既新,遣辭復俊。其掇拾本色,參錯麗語,境往神來,巧湊妙合,又視元人別一蹊徑。技出天縱,匪由人造。」認為《紫簫》、《紫釵》辭藻穠艷而結構散漫,缺乏整體的美;《牡丹亭》有很多奇麗動人之處,可惜仍時有瑕疵;《邯鄲》、《南柯》則結構緊湊,語言純凈,本色與辭採的關係處理得很好,因此是藝術成就最高的。馮夢龍《墨憨齋定本邯鄲夢總評》說:「《紫釵》、《牡丹亭》以情,《南柯》以幻,獨此因情入道,即幻悟真,閱之令凡夫俗子俱有厭薄塵埃之想。『四夢』中當推第一。」張岱的意見則與王驥德、馮夢龍不同,他在《答袁籜庵》中說:「湯海若初作《紫釵》,尚多痕迹。及作《還魂》,靈奇高妙,已到極處。《蟻夢》、《邯鄲》,比之前劇,更能脫化一番,學問較前更進,而詞學較前反為遜色。蓋《紫釵》則不及,而『二夢』則太過,故總於《還魂》遜美也。」張岱此說,是針對當時傳奇創作的一種傾向而提出的。這種傾向,照張岱說來就是:「傳奇至今日,怪幻極矣。生甫登場,即思易姓;旦方出色,便要改裝;兼以非想非因,無頭無緒;只求熱鬧,不問根由;但求出奇,不顧文理。」張岱認為袁於令(籜庵)的近作《合浦珠》亦患此病,「蓋鄭生關目亦甚尋常,而狠求奇怪,故使文昌武曲、雷公電母奔走趨蹌,熱鬧之極,反見凄涼。」張岱並不反對「熱鬧」和「出奇」,只是認為「熱鬧」和「出奇」應當「皆是情理所有」,即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充分發揮想像力和創造力,充分調動各種藝術手段,以追求理想的藝術效果。張岱認為在這方面,《紫釵記》的缺點是「不及」,《邯鄲》、《南柯》的缺點是「太過」,只有《牡丹亭》恰到好處,「靈奇高妙,已到極處」。可見張岱認為《邯鄲記》不及《牡丹亭》。我們認為,總的看來,《牡丹亭》成就肯定在《邯鄲記》之上,當然二劇的特色是不同的。

第二個方面是對創作的影響。一個例證就是蘇元俊創作的《呂真人黃粱夢境記》。據鄭志良先生《論蘇元俊和他的〈呂真人黃粱夢境記〉》一文考證,蘇氏此劇作於萬曆三十四年(1606)之後,受到湯顯祖《邯鄲記》的影響,是很自然的。《呂真人黃粱夢境記》將身事與時事融入其中,對當時社會上的一些醜惡現象肆意嘲諷,大加貶撻,頗新人耳目,雖說是度脫劇,卻又有時事劇的氣息。這一特點,應該說也受到湯顯祖《邯鄲記》的影響。

第三個方面是在文人圈子里引起的強烈反響。

萬曆三十二年(1604)八月,錢希言自常熟來臨川訪湯顯祖,湯顯祖曾請他觀看《南柯記》、《邯鄲記》的演出,錢希言作《今夕篇》記其事。小序云:「湯義仍膳部席與帥氏從升從龍郎君尊宿叔寧觀演『二夢』傳奇作。」詩中寫道:「借問顧曲者,主人勝周郎。平生宦不達,寫韻於宮商。譜彼虞初說,填詞播教坊。《南柯》似孟浪,《邯鄲》太荒唐。本言夢中事,借作尊前妝。富貴等浮蟻,功名喻炊粱。疇雲鐘鼎業,而異傀儡場。紛紛聚觀人,誰短更誰長?」「雕蟲雖小技,信美流芬芳。請看『二夢』言,千秋煥樂章。」他對湯顯祖創作《邯鄲記》的良苦用心是有一定程度體會的。

其後,文人經常觀看《邯鄲記》的演出,並且經常形諸歌詠。如范景文《秋夜鄧未孩馮上仙曹愚公招飲淮河樓上看演〈黃粱〉傳奇》:「秦淮河上低楊柳,歌舞樓中小月明。異地誰教賓作主,同襟方見弟和兄。已從戲局還看夢,縱使詼談總自清。一曲遊仙催漏短,貪歡怕是聽雞聲。」錢謙益《病榻消寒雜詠四十六首》之一:「硯席書生倚穉驕,《邯鄲》一部夜呼囂。朱衣早作臚傳讖,靑史翻為度曲訞。炊熟黃粱新剪韭,夢醒紅燭舊分蕉。衛靈石槨誰鐫刻,莫向東城嘆市朝。」自註:「是夕又演《邯鄲夢》。」梁清標《劉庄即事次念東韻》:「剪剪西風荇藻香,煙波一曲鳳城旁。酒壚客散河山邈,槐國人醒歲月長。便欲觀濤吟《七發》,渾疑落木下三湘。聞歌今夕同流水,莫負溪橋瀲灧光。」自註:「是日演《黃粱夢》,追憶昔時同雪堂、淇瞻集此園觀《秋江》劇,不勝聚散存亡之感。」陳瑚《和有仲觀劇斷句十首》中有:「雪滿弓刀血裹巾,燕然山下夢中身。楚囚空灑新亭淚,不見邯鄲作夢人。」自註:「歌《邯鄲夢》。」又有:「莫笑盧生一枕空,神仙亦在夢遊中。蒼蒼煙霧茫茫水,何處蓬萊綠髮翁?」以上四人,范景文殉明而死,錢謙益、梁清標身仕二朝,陳瑚是明遺民,他們身份、遭際、心態各不相同,但觀看《邯鄲記》的演出都有很深的感觸,可見《邯鄲記》的闡釋空間是很大的。

當然,在特定情境之下,文人觀看《邯鄲記》的演出,感觸就會更深。

清初宋琬有《滿江紅》詞,小序云:「鐵崖、頋庵、西樵、雪洲小集寓中,看演〈邯鄲夢〉傳奇,殆為餘五人寫照也。」詞云:「古陌邯鄲,輪蹄路,紅塵飛漲。恰半晌,盧生醒矣,龜茲無恙。三島神仙遊戲外,百年卿相氍毹上。嘆人間、難熟是黃粱,誰能餉。滄海曲,桃花漾。茅店內,黃雞唱。閱今來古往,一杯新醸。蒲類海邊征伐碣,雲陽市上修羅杖。笑吾儕、半本未收場,如斯狀。」宋琬曾因冤案下獄,後雖獲釋,但心靈上留下了深刻的創傷,因此觀看《邯鄲記》的演出,便有這樣深沉的感慨。徐釚《詞苑叢談》卷九云:「宋觀察茘裳罷官游西湖,與鐵崖、顧庵、西樵宴集,演《邯鄲夢》傳奇。觀察曰:『殆為余輩寫照也。』即席賦《滿江紅》雲……詞成,座客傳觀屬和,為之欷歔罷酒。」王晫《今世說》卷二云:「宋荔裳、王西樵、曹頋庵同客湖上。一夕看演邯鄲盧生事,酣飲達旦。曹曰:『吾輩百年間入夢出夢之境,一旦縮之銀燈檀板中,可笑亦可涕也!』」 「百年間入夢出夢之境,一旦縮之銀燈檀板中」,可見《邯鄲記》極強的藝術概括力量,而「可笑亦可涕」,說出了文人觀看《邯鄲記》演出的複雜感受,也從接受者方面證明了《邯鄲記》豐富深刻的思想內涵和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

如需參與古籍相關交流,請回復【善本古籍】公眾號消息:群聊

歡迎加入善本古籍學習交流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善本古籍 的精彩文章:

讀書的境界
讀書做人不必揣摩時尚腔調

TAG:善本古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