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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他死在賭客的拳台上

曼谷南部的一家拳場里,13歲的拳手阿努查·塔薩科節節敗退。

大他兩歲的對手攻勢十分凌厲,打出五記連續的重拳,招招擊中阿努查的頭部。

每一次出拳,都伴隨著場邊觀眾「嘿!嘿!」的助威聲。阿努查的腦袋無力地垂著,任由對手出擊。挨了五拳的他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圍欄邊緣,失去了知覺。

兩天後,阿努查因腦出血死於當地一家醫院。

阿努查的死亡引發了泰國乃至全球的震驚,兒童泰拳這一在泰國盛行已久的競技運動再次走到聚光燈下。在國內外的聲討之下,時任泰國旅遊與體育部長威拉薩表示,將修改相關法律,對兒童拳擊進行規範和限制。

然而半年多過去了,兒童泰拳在泰國的熱度依然不減。沒有佩戴任何護具的兒童,仍然在全國各地的小型拳場里登台競技;擺在這些小拳手面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要麼打拳流血,要麼一生赤貧。

肩負養家糊口的責任

猜·洛蘭是泰國依善地區的一名小拳手,九歲時就被家人送進依善地區素輦府的一家拳館練拳。拳館是露天的,由農舍的一角改造而成,十分簡陋。館主在七十年代時當過業餘拳手,退役之後就開了這家拳館。

在依善地區,小拳手們往往在六歲左右就被家人送去拳館,開始自己的泰拳生涯。兒童拳館就像個寄宿學校,小拳手們吃住都在拳館,館裡還給安排上學。

《福布斯》雜誌曾近距離觀察小猜作為小拳手的日常生活。小猜的一天從凌晨四點半開始。天還沒亮,他就要和拳館裡其他幾個孩子一起,沿一條新鋪好的公路晨跑十公里。拳館館主開著一輛豐田車,開著大燈,緊跟在孩子們身後,督促他們跑快一點。

跑完十公里,小猜和他的同伴們快速地吃過早飯,就到沙包前開始早訓。館主去睡覺了,即使沒人盯著,小拳手們也都刻苦訓練,汗流浹背,因為被送來打拳的他們,都肩負著養家糊口的使命。

小猜自己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和已經75歲的祖父相依為命。祖父年事已高,可能很快就沒法再在田裡幹活了,所以小猜必須刻苦訓練,在拳場上獲勝,好賺足夠的錢補貼家用。

下午放學之後,小猜又回到拳館裡練拳。下午練拳的時候,會有幾個教練來到拳館,訓練與上午相比也增加了更多的實戰內容:除了打沙袋以外,小拳手們還會互相對打以及與教練對打。下午的訓練一直打到太陽落山,沒有比賽任務的小拳手們吃過晚飯,九點半就熄燈睡覺。

是拳台,也是賭場

有比賽的小拳手則由館主帶去比賽場地。晚上十點半,小拳手走上拳場。跟著小拳手一起來到比賽場地的,除了小拳手的家人,往往還有村裡的很多人。但看比賽並不是他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他們是來賭博的。

泰拳和賭博可以說是相伴而生,處於灰色地帶的兒童泰拳中的賭博行為則更加赤裸和原始。每一場兒童泰拳比賽的觀眾中都有大量賭徒,即使是七八歲的小拳手進行的比賽,每一場的賭資也大得驚人,下注最高可達5萬泰銖(約1.1萬人民幣),甚至更多。

拳場里沒有官方的莊家,賭局主要由幾個職業賭徒來組織。這些職業賭徒每天跑各地的拳賽,賭客在他們那裡登記賭注,清算輸贏。泰拳的賭客並不是當面下注,而是發展出了一套複雜的手勢,比賽時隔空比劃。比如,伸出兩個手指,手心朝下,意思就是下注優勢方,賠率2:1。

隨著比賽的進行、局勢的變化,賠率也隨時會改變。而且泰拳賭博不僅可以賭最終的輸贏,還可以賭每一回合誰會獲勝,或者賭會不會出現擊倒(K.O.)。久經考驗的賭徒會在一場比賽中多次下注,來對衝風險。

泰拳賭博養活了一大批人,其中就包括兒童拳手的家人、拳館的館主,乃至全村的村民。兒童泰拳賽事獲勝者的獎金不多,有的比賽的冠軍也只給1000泰銖。因此,賭博就是小拳手們和他們教練的主要收入來源。小拳手可以通過下注自己獲勝來贏錢,而且獲勝的拳手本身也會得到全場賭資的一部分抽成。

在賭博的陰影下,兒童拳手們面臨著巨大的求勝壓力。輸掉一場比賽,不僅意味著自己輸掉賭資,拳館教練和館主失掉顏面,而且小拳手所屬的整個村莊都會輸錢。

每一場兒童泰拳比賽都有來自雙方村裡的大量村民前來助威,名為觀戰,實為參賭。很多人拿出的賭資,都是自己家裡為數不多的積蓄,甚至就是明天家裡吃飯用的錢。小拳手就是「全村的希望」,如果他輸掉比賽,村裡恐怕就要過上幾天苦日子了。

而伴隨著賭博而來的,就是操縱比賽和腐敗行為。有的賭徒會買通選手,使他在場上故意輸分。而有的賭徒則是直接買通裁判。在比賽中賭徒們隔空互比各種下注手勢的同時,有些手勢可能就是沖著裁判比的。

教練也大量參與賭博活動,有時甚至不惜對自己的隊員下手。拳王賽格東功成名就之後,自述曾在17歲時被自己的教練在晚餐的魚里下毒,好讓他輸掉比賽,這樣教練就能在賭局中贏下一百多萬泰銖。賽格東福大命大,竟然挺著病體戰勝了對手。

唯一的出路

盛行兒童泰拳的依善地區位於泰國東北部,是泰國最貧窮的地區。這裡擁有泰國全國三分之一的人口,卻只佔全國GDP的10%。在依善的廣大農村,種植水稻是當地唯一存在的職業。很多家庭的成年人都外出到泰國更富裕的地區打工,把孩子留在農村。

在這樣的情況下,打拳是很多孩子除了種田之外唯一的出路。一戶普通的農民家庭,靠種田每個月的收入僅有6000泰銖(約合人民幣1340元)。而兒童拳手每打一場比賽,一般能賺300到20000泰銖不等。

初出茅廬的拳場新手賺得少一些,而已經嶄露頭角的小拳手打一場比賽的收入,往往比全家種田幾個月的收入還要多。如果在拳場上擊倒(K.O.)對手,甚至還能多賺一些錢。很多原本十分貧困的家庭,就是靠著家裡打拳的孩子維持了還算不錯的收入。

更不用說,優秀的小拳手還有可能被星探看中,帶到曼谷接受訓練。如果實力和運氣俱佳,就有希望成為明星拳手,在全國乃至全球性的舞台上角逐冠軍。

縱橫泰國拳壇二十餘年,獲得過十幾個冠軍的拳王善猜,就是從8歲時開始在兒童拳場打拳的。他的第一場拳賽只賺了30個泰銖,但他逐漸打出了名氣,14歲時被帶去曼谷,一步步走上冠軍之路。

善猜的成功萬里挑一,大多數兒童拳手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成為」拳王「,他們只是作為勞動者掙口飯錢而已。

但作為「勞動者」,兒童拳手們的安全和福利並沒有得到泰國法律足夠的保障。

1999年頒布的《拳擊法》的相關規定十分模糊,法條中只寫明,15歲以下的兒童需要父母出具同意書才能參與拳擊比賽,但其他更具體的規定卻難覓其蹤。

泰拳比賽也不受勞動法的規制,因為泰國的勞動法只把領工資的人視為勞動者,而在泰拳比賽中賺的錢被視為獎金,不屬於工資。

這樣一來,雖然在富裕和法制相對健全的曼谷地區,大型拳場不敢明目張胆舉辦兒童泰拳比賽;但在全國其他地區,尤其是經濟落後的地區,兒童泰拳賽十分普遍,且不受制約。

慘死拳場的阿努查是在「41以下公斤級」的比賽上被打倒的,而在一些經常舉辦兒童泰拳比賽的小型拳場,甚至單獨開設了17公斤級比賽——17公斤大概是一個5、6歲孩子的標準體重。

無法禁絕的兒童泰拳

毫不誇張地說,選擇參加兒童泰拳比賽,就是下注自己的未來,而且獲勝希望渺茫。

由於兒童泰拳比賽往往沒有護具,打拳會給兒童造成很大的身體傷害。去年發表的一項研究顯示,由於頻繁被擊打腦部,兒童拳手的平均智商顯著地低於其他兒童,而且打泰拳的時間越長,智商下降越多。除此以外,被調查的兒童拳手的認知、記憶等功能也出現了長期的、不可逆的損害。

這意味著一旦打不出名堂,等待小拳手們的可能仍是一生赤貧的生活。由於腦部功能受損,智力降低,這些被關在名利場外的小拳手們,也很難找到一份依靠腦力的工作。上述研究的作者就表示,兒童泰拳是在「為了比賽毀掉我們的孩子」。

但與此同時,職業泰拳選手的選拔正是從這種兒童泰拳比賽開始的。遍布全國的星探從這些參賽的小拳手中選出優秀的苗子,帶去大城市接受更專業的訓練。相當多的職業拳手都是這樣開啟了泰拳生涯。

所以,即使有成千上萬的弊端,兒童泰拳也無法消失。一旦全面取締兒童泰拳,不僅會使這些小拳手無以謀生,而且會動搖泰拳運動的基礎。「這會毀掉泰拳的,」經常為泰拳選手服務的醫生素迪猜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我們應該更重視安全防護,而不是一刀切地禁止孩子打拳。他們也是為了生計。」

於是,阿努查死後半年,兒童泰拳在泰國仍然很受歡迎。小拳手們不僅是許多人的「搖錢樹」,還被認為是走上了一條有陽剛氣質的職業道路。不少家長把小孩送去打拳,除了養家糊口、維持生計外,也是為了讓他們接受高強度的訓練,用一位父親的話說,「免得他以後長大成了娘炮或者基佬什麼的。」

阿努查的家人似乎也是這麼想。他的叔叔達姆榮·塔薩科也是一名拳擊教練,正是他把阿努查撫養長大,並帶他走上泰拳道路。不過阿努查死後,達姆榮並不想為此責怪任何人。

「他像個戰士一樣死去。」達姆榮在葬禮上說。(文/王品達 責編/朱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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