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山上的斬首之痛

在被斬首之前，天龍山石窟的造像已經存在了 1300 多年。

—天龍山往事—

這個沒有被遊客過多涉足的石窟群，位於太原市西南三十六公里處，由於遺迹被嚴重損毀、大量造像被盜，現今進入石窟的遊覽者，已無從想像當年的盛況。

天龍山石窟全景（東峰） 1922 年

1920 年，直皖戰爭爆發。以段祺瑞為首的皖系軍閥和以吳佩孚、曹錕為主導的直系軍閥，為爭奪北京政府統治權在京津地區發生軍事衝突，國內一片混亂。

也是在這一年，日本一支佛教美術學者隊伍進入中國，偶然來到天龍山，踏進石窟，拍下了一組照片。

這是唯一一組完整記錄天龍山石窟的圖片資料，這些資料使隱世已久的天龍山佛像帶著極高的藝術價值與藝術魅力再次呈現在了世人面前。

日本學者拍下的天龍山石窟造像

受到國際矚目，本不是壞事，但在軍閥混戰的民國初年，這些泛黃的照片卻為石窟群帶來了滅頂之災。

1923 年，受圖集吸引，研究中國藝術的瑞典籍藝術史家喜龍仁（ Osvald Siren ）抵達天龍山石窟，但他發現，此時石窟內的有些造像已經慘遭盜鑿，難以復原。

6 年後，他第二次前往天龍山時，場景更是令人惋惜，窟內眾多佛像及菩薩頭部已被砍掉，甚至以往殘留的部分身軀也被移出窟室，早已不見蹤影。

1920 | 2013 年 第 1 窟西壁

1920 | 2013 年 第 5 窟北壁

1920 | 2013 年 第 14 窟東壁

幾經盜鑿破壞，再加上多年嚴重的風化侵蝕，天龍山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更為痛心的是，除了佛像雕塑，洞內石壁上的淺浮雕及刻畫也在上世紀初遭到了大肆破壞，洞窟的那些偷鑿痕迹依然清晰可見。

1920 | 2013 年 第 2 窟洞頂南側

1920 | 2013 年 第 3 窟東南角

與敦煌莫高窟相比，這座石窟規模小的可憐，總計 25 窟的數量不及莫高窟洞窟總數的零頭，但其美學成就卻十分突出，甚至不遜於同時代的其他任何石窟。

如果說絲綢之路上來來往往的畫師和工匠們成就了莫高窟的繁盛，那麼天龍山石窟的輝煌則得益於皇家為主導的開鑿——

最早在這裡建窟的是東魏權臣高歡，這位鮮卑族丞相在逼走孝武帝後，立 11 歲的元善見為帝，東魏建立，都城在鄴城，高歡自居晉陽（今太原西南，離天龍山不遠），長達 16 年操控朝政，此時期正值佛教盛行，天龍山石窟最初的開鑿也便就此開始了。

高歡病逝 3 年後，次子高洋篡權稱帝，史稱北齊。鄴城雖然仍是北齊的都城，但因晉陽是其發跡之地，所以北齊歷代皇帝幾乎每年都來往於晉陽、鄴城之間，晉陽被稱作"別都"。從登基到飲酒暴斃，高洋在位 10 年，于天龍山共開鑿 3 窟。

至隋代，楊廣稱帝之前，也曾守在這裡雕像立佛。天龍山石窟的榮光一直延續到唐代，這個強大的王朝展示出了絕對自信的中國風範，在這裡，西域「犍陀羅藝術」的影子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漢化的塑像風格。

日本學者拍下的天龍山石窟造像

從開鑿到結束，天龍山石窟歷經 4 個朝代共計 300 多年，它生動展示了中國石窟藝術由北朝向隋唐轉化的進程，由於得到官方的支持，洞內石窟造像及石刻精美至極。

不過，我們現在也只能通過日本學者拍攝的那本圖集去感受天龍山曾經的輝煌了。據統計，流失海外的天龍山石窟造像近 200 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在上世紀二十年代被鑿下賣出，而這一切也都與一位名叫山中定次郎的日本商人有關。

天龍山前的山中定次郎及等待運送佛首的馬車

20 世紀初，這位日本人經營著古董買賣的山中商會。同樣受那本圖集影響，1924 年和 1926 年，山中定次郎曾兩度親自考察天龍山石窟。而 1927 年前後所有散失海外的天龍山石窟造像名品，幾乎都是通過他的山中商會交易到海外的。

當初天龍山「斬首」時的交易價碼，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山中定次郎在書中曾說：無知的當地中國人主動把佛首野蠻的敲下，賣給外國人，我們的收購完全是在拯救文物...

部分散失海外的造像頭部

被中國人鑿下賣出或許不假，但「拯救文物」的借口確實有點無恥。

山中商會是歐美國家購買中國古文物的代理商，它是繼盧芹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海外規模最大的中國古董商店。山中商會先是在國內通過官員、商販、當地村民，甚至是盜寶人低價買入文物，然後去往歐洲、美國和日本的分店銷售。

經過幾十年的流轉，天龍山石窟的佛像已經散布在國外各大博物館、美術館及大學裡，也有許多留存在私人手中。

部分散失海外的造像頭部

這是一段痛心的歷史，痛心於戰亂，也痛心於落後。

在天龍山石窟被盜鑿的 20 年代，中國甚至沒有一部正式的文物法規。1916 年，中華民國政府頒布過一部《保護古物暫行辦法》，但它僅是當時內務部制定的臨時性部門規章，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國家法律。到 1930 年，第一部文物法規《古物保護法》才正式發布。

而此時，我們已經流失了太多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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