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新聞 > 對於空難調查員,那些災難現場的味道他們永遠也忘不了

對於空難調查員,那些災難現場的味道他們永遠也忘不了

空難調查員拉里·范斯(Larry Vance)和安東尼·布里克豪斯(Anthony Brickhouse)都有各自難以忘懷的任務經歷。談及某次墜機事故,他們能夠脫口而出確切的日期、地點、航班號,彷彿他們才剛剛結束對該起空難的調查工作。

對於布里克豪斯來說,最令他難忘的是1998年6月他的第一起調查工作。「那是一起高速墜機事件,沒有留下一具全屍。」 他說,「所以在墜機現場,你看不到什麼長得像人的東西。所有的屍體都被肢解了。」

在那起事故中,兩名遇難者都是飛行員,他們也是一對夫妻。布里克豪斯記得他找到了女方的錢包,男方的皮夾,還有兩人的駕照 —— 這些都是他們曾經生活過的證據,而現在,他們卻葬身在他腳下的這片金屬殘骸之中。他開始思考遇難者的家人、朋友。這些思緒讓他連續幾天徹夜難眠。

他還記得在他入行初期,曾參加美國歷史上死亡人數排名第三的空難事故調查。1996年,環球航空800號航班(TWA Flight 800)在起飛後不久便在空中爆炸並墜入大西洋。機上230名乘客與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我們都知道波音747長什麼樣子。」 布里克豪斯說,「那架波音747解體成了數百萬枚碎片,但是現場居然有一瓶洗手液幸免於難。你可以看出大火或者高溫還是對瓶子造成了破壞,因為瓶子有點熔化。但是瓶子里的洗手液還在……你想想,在這起空難事故中,機上所有人員全部遇難,可是這瓶洗手液卻安然無恙。現在都2019年了,可我還是忘不了這件事情。」

范斯印象最深的空難是1998年瑞士航空111號航班事故。該航班飛機在新斯科舍附近的海域墜毀。「這起空難讓我記憶猶新,因為事故非常嚴重,死的人太多了。」 事故發生後,范斯就被安排和遇難者家屬進行聯絡。很多家屬都還抱有一絲希望,認為自己的親人可能還活著。但事實上在這起事故中,機上229名乘客與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在墜機事故現場,那股氣味你是無法逃避的。人體殘骸、血、燃料、灼熱的金屬、融化的塑料、燃燒的織物,以及燃燒的肢體,那股氣味會扼你的咽喉,在你離開事故現場之後,依舊在你心中久久不散。

對於空難調查員來說,這就是新任務的味道。

誰都不希望在凌晨兩點被警察找上門,同樣,你也不會希望看到空難調查員出現在你的家門口。如果真遇上這種情況,無非就是兩種可能:要麼是你從空難中倖存下來,要麼是你認識的某個人慘遭不幸 —— 空難調查員的工作就是訪問倖存者,聯絡死者家屬。這些家屬焦急地等待著某位家庭成員的音訊,但是等來的只有再也見不到對方的噩耗。

「你一定要想個辦法,不要讓工作影響你的精神狀況。」 范斯說。他是一名空難調查顧問,也是前加拿大運輸安全局調查員。「這份工作會給你帶來精神創傷。你會感受到強烈的愛與悲痛,而且你需要儘快給家屬一個解釋,但是很多時候,我們給不了答案。」

范斯在航空領域已經工作了超過50年,他還曾當過飛行員和飛行教練。雖然不同的空難事故和調查團隊的要求不一樣,但通常在接手一起案例後,他都會從頭一直做到尾,從墜機現場勘查,到數據分析,再到聽黑匣子錄音,再到至關重要的最終報告。這些調查工作少則數日,多則數年。

空難事故發生後,空難調查員通常都會緊隨第一響應人之後出現在事故現場。如果情況需要,他們還要協助搬運屍體,收集遇難者的私人物品。

「有時候抵達現場時,所有的屍體殘骸都已經搬運走了。但很多時候並沒有。」 范斯說,他指出這種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這甚至都不是你的工作職責。但是有時候你非做不可。」

這一階段的調查工作也會對現場人員的身體健康造成危害。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指出,這其中的危險包括 「有害貨物、可燃或有毒材料、水蒸氣、尖銳物品或重物、加壓設備」,甚至包括通過通過血源性病原體傳播的疾病,比如 HIV 和乙肝、丙肝等等。

但是很多時候,最大的影響還是體現在情緒上。「我們不是機器,現場的血腥和死亡會讓你不安,會對你造成影響。」 布里克豪斯說。他是一名空難調查員,同時也是弗羅里達州安柏瑞德航空大學航空法醫實驗室的一位主任。

多倫多的心理學家薇薇安·李(Vivien Lee)告訴我們,持續不斷的情緒壓力會對這一行的從業人員造成很大的影響。薇薇安一直在研究退役軍人和第一響應者身上可能出現的精神創傷、PTSD 及其他相關心理問題。

「空難調查員可能不會受到某一起慘烈事故的影響。」 薇薇安解釋說,「真正讓他們失去恢復能力的,可能是那些情況相對較輕、但是反覆出現的事故。」

但是這一行往往缺少精神健康幫助。雖然目前還沒有關於空難調查員心理健康問題的綜合性研究,但有證據表明,相關的事故調查員 —— 比如第一響應者 —— 會遭受包括不停的胡思亂想(recurring thoughts)和 PTSD(創傷應激綜合症)在內的負面情緒影響。

「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產生一種無助感,」 薇薇安說,「當你面對迫切需要答案的遇難者家屬,而你卻給不出任何回答時,你就無法給予他們安慰……這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情。」

「隨著痛失親人而產生的情緒之一是憤怒,」 布里克豪斯說,「他們希望你能夠查明他們的親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根據墜機事故規模的大小,遇難者家屬的憤怒會隨著國際媒體的關注而上升。」

范斯面對過不少家屬詢問他到底應該向誰追責。但是更多時候,他面對的是比事故原因更難回答的問題,比如 「我的家人是怎麼死的?」「他們是什麼感覺?」「他們看到了什麼?」

最難回答的一個問題是:「他們死的時候很痛苦嗎?」

他記得有一次大型空難事故後,他根據自己發現的線索,告訴遇難者家屬飛機上的最後一刻發生了什麼。「我說:『你的親人肯定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飛機會開始做出一些劇烈動作,但這只是發生在墜機前。機艙里可能一片黑暗。然後他們可能是在一瞬間離世。』」 范斯說,這能讓家屬不再亂想,覺得自己的親人是被活活燒死,或者在墜機發生之前就早早地知道死亡將至。

在他看來,這樣的談話能夠幫助他應對這份工作帶來的精神壓力。「這對遇難者家屬有幫助,對像我這樣的人也有幫助。」

但有些時候,他的話也無法起到安慰效果。范斯說最困難的一種情況,是告訴遇難飛行員家屬:是他們的親人的錯誤導致了墜機。「你要告訴他們,正是因為飛行員自己的失誤,讓他們搭上了性命。」 也讓機上的其他人搭上了性命。

不難想像,如果你的工作需要你聽駕駛艙錄音,或者 「黑匣子」 錄音,那將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創傷。

這些年來,范斯聽過不少這樣的錄音 —— 這些都是重要證據,是解開墜機謎團的關鍵。

「你要聽駕駛艙里的活動,聽他們說了什麼,聽背景噪音,聽撞擊時發出的聲音……在這個過程中,你會聽到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他說一想到他在聽的是某些人的死前遺言,就讓這項工作更加壓抑痛苦。

范斯說他有一位同行在聽過一次黑匣子錄音後,決定從今以後再也不要聽這種東西。但是他指出很多人也能正常應對。他認為自己也屬於承受能力很強的那一撥,但他也不太清楚原因何在。「我肯定不是那種冷血動物。」 他說。

在和這一行從業人員的採訪過程中,「專心專用」(compartmentalizing)一詞反反覆復被提及。調查員表示他們會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從他們抵達事故現場之前,一直到整個調查結束。

布里克豪斯是這麼說的:「你一心只想解開墜機謎團,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你的任務上。這會漸漸成為你的信條……經過不斷的磨練,我們幾乎已經學會了對調查中出現的情緒壓力免疫。」

採訪中另一個常被提起的問題是,雖然准調查員在上崗前會接受培訓,讓他們為真實墜機現場做好準備,但很多時候,這些培訓並沒有什麼作用。布里克豪斯說精神準備是無法通過培訓來實現的,「我們可以談論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給它打好基礎,但是每個人對現場的反應都是不一樣的。」

要想知道如何調查事故現場,唯一的方法就是前往真實的墜機現場,呼吸現場的空氣。「我們可以竭盡所能模擬現場,但是你一定要親自去一趟。你一定要看一看現場的樣子,聞一聞現場的味道。」

如今,各行各業都開始重視精神健康問題,空難調查領域也不例外。范斯說自從他在上世紀80年代入行以來,這一行對精神健康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放在以前,如果你不能承受這些壓力,別人就會覺得你有點慫,你懂我的意思吧?他們會覺得,既然你接受不了,那幹嘛還要幹這一行?」

薇薇安也支持他的觀點。「從業人員可能會感到不適,但是他們不會太重視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另外,他們所處的工作環境存在嚴重的偏見,承受能力差的人會被瞧不起。他們鼓勵堅忍,推崇 『別廢話,給我忍著!』 的工作態度……所以從業人員都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困擾,因為他們擔心會遭到這個大家庭的排擠。」

但是她補充道,這種強烈的集體感其實也是一張強大的安全網。布里克豪斯也同意公開談論自己的體驗很有好處,「對調查員最有幫助的一件事,就是和彼此交流溝通,互相聊天,分享自己的故事,這就像一種自我治療。」

近幾年來,每次出現大型事故,就會啟動 「創傷小組」 來識別哪些人員可能出現 PTSD。但是對布里克豪斯來說,這個時候才進行識別已經晚了。「我認為應該先發制人,在問題出現之前防患於未然。」 他說,「我們每年都會在美國做一次訓練,重新學習關於血源性病原體的相關知識,一次大概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既然如此,為什麼就不能開設一個為時一小時的心理培訓課程呢?」

但是這一塊依然面臨著阻力。范斯說,他的一些年長的同行根本不願意彙報 PTSD 或者精神健康問題。「有些人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問題,但是一談論這些問題,反而會讓自己出問題。」 他說對於一些調查員來說,真正讓他們感到煩擾的是工作上的壓力,而不是工作中的所見所聞,但是被人問起這其中的原因時,反而會讓他們很有壓力。

但是想到自己在做一份非常有意義的工作,能夠稍微減輕這其中的痛苦。「你的調查結果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安全,避免同樣的慘劇在其他人身上發生。」 范斯說。

「然後,」 他說,「你會祈禱這些過去的事情不要給你的精神帶來折磨。」

// 作者:路易絲·麥克洛克林(Louise McLoughlin)

// 編輯: 林聰明

// Translated by: 英語老師陳建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VICE中國 的精彩文章:

日本一動物園的北極熊越獄了……等會兒這不對吧?
地球上終於有餐廳推出了只賣披薩餅邊的服務

TAG:VICE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