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薦讀：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推薦語：
中國也曾有過調查新聞的「黃金時代」，那時候，文字的影響力那麼真切。在中國的南方，一群懷著理想主義、秉承專業主義的年輕人，真實地記錄了那個時代——雖然他們最後仍然會疑惑，他們是否真的改變了時代。
就在中國的新聞調查報道走進寒冬的時候，國外的同行卻做得風生水起。11年前在波多黎各成立的「調查新聞中心」（CPI）就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雖然是一個小型的民間新聞調查機構，但他們通過紮實的調查，成功地將波多黎各總督拉下馬——他們的工作，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是剛剛發生在波多黎各的事，8月2日，波多黎各總督已經下台。
最近，波多黎各人做了一樁特牛的事。
他們發起了當地最大規模的遊行，把總督羅塞洛趕下了台，這是半個世紀以來波多黎各從未有過的。
羅塞洛下台的故事之所以轟動，不僅因為其中的戲劇性情節：889頁侮辱性聊天記錄（仇女、仇同）、腐敗，還因為在該事件中，一個非營利新聞調查機構起到了關鍵作用。
波多黎各「土皇帝」
先還是給大家安利一下波多黎各。
波多黎各並不是一個獨立國家，它是美國在加勒比海的屬地，距離佛羅里達州邁阿密東南1600公里，首府為聖胡安。
在國人的印象中，波多黎各的籃球牛B，曾擊敗過「夢六」，這些年去波多黎各旅遊的國人漸多。但這個地方集中出現在媒體上，多是因為災難或負面事件，例如，兩年前造成數千人死亡的颶風「瑪利亞」，以及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波多黎各總督的「口角」。
波多黎各總督不可小覷。波多黎各人口超過300萬，如果排名的話，人口超過近20個美國的州（美國有約20個州的人口均在300萬以下）。總督統治著這片面積近萬平方公里的自治領地，是行政首腦，也是波多黎各國民警衛隊的總司令。任期四年，下設邦務卿。
總督羅塞洛不是好惹的主，他在當地勢力強大，其父也曾任總督，並涉嫌貪腐。就連特朗普也拿這傢伙沒辦法，羅塞洛曾辱罵特朗普是惡霸，並警告特朗普，要是靠近自己小心掌嘴。
這樣一名官員，在波多黎各，用「土皇帝」形容似乎並不為過。
889頁的聊天記錄
羅塞洛權力生涯的轉折點發生在7月13日，他的侮辱性聊天記錄曝光。
羅塞洛和多名官員在私密通訊軟體里用粗俗語言侮辱他人、發表反同言論，歧視女性甚至嘲諷瑪利亞颶風災民。在這個自治領地的「最高權力聊天群組」中，包括羅塞洛政府的邦務卿、首席財政官、內政部長、公共事務部長等十幾人。
在長達889頁的聊天記錄中，羅塞洛曾用侮辱性的字眼如「妓女」來形容兩位在紐約的波多黎各裔女政治家。
在一次交流中，前首席財政官克里斯蒂安·索布里諾表示，他想要槍殺聖胡安市長卡門·尤林·克魯茲。
羅賽洛則對索布里諾說：「你會幫我一個大忙。」
在另外一則對話中，波多黎各財務長索賓諾對波多黎各巨星瑞奇·馬丁（Ricky Martin）發表仇同言論。後者發推文說：這是完全應受譴責的事......我們不能容許我們的波多黎各受到這類"領導人"掌控。
據多家新聞來源稱，包括羅塞洛在內的政府官員還密謀運作一個互聯網網路，以詆毀新聞界、記者和反對派政客。
掌權者的陰暗一面讓人們震驚。民怨爆發了，當即有數千名抗議者連續數日舉行遊行，要求羅塞洛下台。防暴警察曾向抗議群眾使用催淚彈、橡膠子彈和胡椒噴霧。
7月17日，約有50萬人參加了在聖胡安老城舉行的大規模抗議活動，要求羅塞洛辭去總督職務，部分其他城市和國家也舉行了抗議活動，包括倫敦、紐約、波士頓等。這是美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抗議之一。
波多黎各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馬里奧·波提里奧教授認為，雖然大多數波多黎各人對政客的腐敗、假公濟私一向都僅是抱著譏諷的態度，但這次「聊天門」帶來給他們的衝擊是前所未有的。
羅塞洛的人設崩潰了。在公眾眼裡，他一直是個溫柔顧家的人，直到有一天早上人們醒來，卻發現他們的總督滿口髒話，面目可憎。
謳歌人民的「韌性」
美國《國家》周刊文章指出，儘管有多起醜聞，羅塞洛最初似乎仍然相信他會毫髮無損。40歲的羅塞洛原本打算明年競逐連任。
「總督似乎認為他們的歧視女性、仇同……言論永遠不會傳到公眾面前，其政黨擁護者永遠不會背棄他，波多黎各人民四分五裂，無法團結在一個共同的事業上。」
「在他的兩名內閣成員被逮捕後不久，他宣布自己是一個『有韌性』的總督，這句話冒犯了波多黎各人，波多黎各人在過去幾年裡被迫表現出幾乎無法忍受的韌性。自2017年颶風瑪利亞襲擊該島以來，島上的人們被迫在沒有電和自來水的情況下生活，在沒有交通信號燈的黑暗街道上行駛，坐著臨時拖車上學，在集體墓穴中埋葬死去的親人……」
文章稱，波多黎各官員越來越喜歡謳歌人們的「韌性」，將人們靠純粹的意志力進行的災後重建工作浪漫化。
2017年瑪利亞颶風襲擊後的波多黎各
事實上，波多黎各民眾早已厭倦當地政治導致長期貪污腐化與管理不善，使得這個美國屬地陷入連續13年經濟衰退，政府債務高達700億美元。
被公布的聊天記錄不過是波多黎各政府一系列更長的不當行為中的最新插曲。在這些信息公布的幾天前，兩名前波多黎各官員因腐敗指控被捕，據稱他們濫用了1550萬美元的聯邦資金。
「聊天門」醜聞點燃了波多黎各人按捺已久的怒火。
58歲的抗議者諾瑪·讓·科爾伯格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這份聊天記錄是壓垮我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抗議者一度遭到橡皮子彈、催淚瓦斯和胡椒噴霧的襲擊，但他們堅持了近2周。
7月24日，羅塞洛通過電視宣布在8月2日辭職下台，成為波多黎各1947年以來首名在任內請辭的民選總督。
消息傳出後，首府聖胡安街頭的數萬抗議民眾歡聲雷動，不少人高呼「我們改變了歷史」。
改變歷史的民間新聞機構
在這個「歷史改變」中，波多黎各的「調查新聞中心」（CPI）居功至偉。這個機構最先於7月13日披露了「聊天門」醜聞，從那時開始，只用了11天，就將羅塞洛拉下馬。
7月27日，《華盛頓郵報》發表專欄文章「一家小型新聞機構的調查報告如何推翻波多黎各總督」，讚揚CPI這樣一家小型、充滿活力的非營利組織，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讓總督迅速下台。
CPI是誰？為何能做到這些？
關於CPI
★調查新聞中心（CPI）於2007年由兩位著名記者奧瑪亞·索薩·帕斯誇爾和奧斯卡·J·塞拉諾創立，於同年成立為一個獨立的非營利實體，並於2008年開始運作，ICO鼓勵波多黎各公眾通過調查新聞、訴訟和新聞培訓三種途徑獲取信息。
★致力於調查公共利益問題，已發表約350份報告。根據其使命，對政治腐敗、政府機構的偏袒、選舉活動的籌資、衛生、經濟、環境、教育、農業和犯罪等領域的公共政策問題，以及私人團體在政府管理中的利益，圍繞證據和背景進行深入報道。
★每月在其網站上發布新的研究報告，並通過社交網路（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與其他媒體的聯盟以及訪問進行傳播。
★CPI舉辦新聞研討會，幫助媒體記者獲取信息。每年都會免費組織一次為期三天的調查性新聞專業培訓班，培訓對象包括自身工作團隊的記者以及傳統媒體、商業媒體或其他媒體的同行。
★過去10年，CPI的重點工作是幫助人們享有信息權。
CPI成立於11年前。與傳統媒體不同的是，它是一個非營利新聞機構，僅有10名全職員工和一批合作的自由媒體人，主要依靠機構和個人的捐贈運作。
CPI擅長獲取相關的政府信息，這使得它們成為公民信息的寶貴來源。CPI的官網稱：
我們向司法部、教育部、國家選舉委員會、政府開發銀行、審計署、衛生部等機構請求信息公開，在法庭上代表公民或實體來尋求獲取公共信息。
2017年9月，波多黎各和美屬維爾京群島遭遇5級颶風，CPI帶頭報道颶風造成的直接和間接死亡人數。
CPI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一起，於2018年成功起訴波多黎各政府，因為它拒絕公布颶風災後死亡的詳細統計數據。政府最初的統計數字是16人，然後是64人，死亡人數最後被修正為數千人。
這之後，CPI在社交媒體上的追隨者大幅增加。還有人給編輯室送來了感謝的禮物。
在過去的11年里，CPI的讀者人數不斷增加，這部分因為它與其他新聞機構分享內容。許多非營利新聞網站採用這種做法，以獲得更廣泛的關注。
調查羅塞洛「聊天門」醜聞，是CPI歷史上最重要的事件。
CPI執行主任卡拉·米內特稱：看了那些文件後，我們知道必須披露不道德、非法的行徑。
「我們的報道將人民的痛苦與政府聯繫起來」，米內特說，「這就像一道已經冒泡很久的燉菜，最後煮沸了。」
CPI十分珍視其獨立性。米內特表示，CPI盡量不與任何經濟或政治團體發生聯繫，以免影響其運作。它的審核方式「嚴謹而老套」，未經嚴格審查，不會對外披露。
米內特稱：「我們獲得了部分聊天內容，但我們想確保沒有任何內容脫離上下文，所以我們努力爭取得到完整的聊天記錄。」其消息源最終照辦了。
CPI不僅發布聊天信息，還通過調查報道揭露羅塞洛政府「聊天背後的腐敗」，這些官員濫用其公共角色假公濟私。
波多黎各在恢復平靜，但CPI的調查報道仍然在路上。
這段時間，捐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入CPI，越來越多人成為CPI的粉絲，一些名人也加入進來，來自波多黎各的百老匯著名演員、作曲家林·曼紐爾·米蘭達轉推了有關CPI的報道，他寫道：
「支持調查新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
文| J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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