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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大牌」音樂製作人張亞東:沉默隱士與焦慮中年

靈感之玄妙,沒有地址,無跡可尋。

為了找靈感,著名音樂人張亞東曾經去北極旅行,帶了樂器,在船上漂了一個禮拜。北極對他而言,就像是另一個星球的存在,有很多冰山,偶爾也有北極熊出沒。

大部分時間,他都跟朋友待在船上,手機沒有信號也沒有網路,有時會根據天氣情況決定是否踏上也許從未有人登陸過的冰山。「事與願違,在這次尋找創作靈感的旅行中,我沒有寫出任何作品。北極有著比創作更重要的東西,不是傾訴,原來我更需要放空,心無雜念地溶入進這一片純白色里。」

極晝現象讓張亞東置身於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遙遠的北極給了他包容,也留了些距離。這似乎也像是張亞東對待生活和世界的方式,熱愛又疏離。

「湊在一起玩兒,就挺好」

張亞東從小就特別羨慕可以一個人關起門來做的工作,小時候他承包了學校的黑板報,一個人畫畫、寫內容,自得其樂。

現在他每天都在工作室里花大量的時間練習,和樂器在一起能讓他找到像摯友和家庭的感覺。

「他是音樂里的大孩子」,「工作室就是他的遊樂場。張亞東的老朋友、DJ張有待說,在堆滿了樂器的工作室,能讓張亞東有安全感。

中國新聞周刊正是在張亞東的工作室見到了他,從全世界收集來的樂器安置於各處,沙發旁擺著一架年過60依舊可以彈的電鋼琴,老樂器的音色和質感讓他沉迷。

張亞東13歲就進了歌舞團,靠音樂養活自己。那是一段「窮開心的時光」,沒有互聯網和智能手機,他全靠自己記譜子,自學樂理知識,然後把譜子拿去給樂隊排練。

那會兒周圍人的生活水準都差不多,誰要是會彈吉他,大家就會覺得這人真了不起,「因為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炫耀一下,畢竟吉他是一個比鋼琴便宜很多的樂器。」

那時他們演給朋友們看,既開心也叛逆。每個人都用最尖銳、坦率的方式表達自我,這是一種超過音樂和語言的情緒,縱然可能每一句話都聽起來讓人不舒服,但他就是喜歡那種狀態。大家能湊在一起玩兒,就挺好。

直到現在他都不喜歡別人叫自己老師,「如果叫老師,就不好意思犯錯了,可我總是犯錯。」

近期的綜藝《樂隊的夏天》請了很多音樂圈裡的老牌樂隊,在華語音樂在主流話語中漸次撤退到邊緣位置的這些年,很多音樂人除了玩樂隊,還在做程序員、設計師、導演……有一些聲音將音樂人的生存境遇呈現為悲情和無奈。

但張亞東並不這麼認為,「這些樂隊里的成員都是愛思考的人,他們離開樂隊之後就沒法混得很好嗎?才不會。」

的確,新褲子樂隊的主唱彭磊在視覺影像方面另有一番天地,面孔樂隊的貝斯手歐洋也有自己的live house。

「他們都是可愛的,有趣的。張亞東說。

「來疏親」

如今50歲的張亞東冷靜、理性、寡言,在綜藝中擔綱「超級樂迷」,總是安靜聆聽,偶爾科普知識,口頭禪是「特別好」。

儘管對同業者懷抱理解和知遇之情,可張亞東不混圈子,出現在綜藝舞台上的老朋友有的快20年沒見了,他發現朋友變了,「變乖了」,「現在大家都不憤怒了。年紀大了,脾氣收斂了,變得可愛也不錯。」

作為國內頂級音樂製作人,張亞東做流行歌、做樂隊,也做電影配樂和電子樂,曾合作過的歌手包括竇唯、王菲、朴樹、莫文蔚、李宇春……但他從不跟任何一個圈子過從甚密,大家都是互相禮貌,很尊重,「我覺得自己是疏離的,我做流行音樂但我不屬於那個圈子,所以很尷尬,但正是這種尷尬讓我保持獨立。

去年,張亞東參加了湖南衛視的綜藝《幻樂之城》,他說自己和王菲是「來疏親」,意思是「來往稀疏的親密朋友」。

張亞東不看任何一檔綜藝節目,連他全程參與錄製,最近熱火朝天的《樂隊的夏天》,也完全沒看過,「我有太多想要了解的東西,時間太寶貴。已經真情參與其中的節目,如果回看一遍肯定會為自己的反應尷尬,就不敢看,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骨子裡不願意迎合大眾,「我就是天然的,不想跟著大家一起走。」在張亞東看來,做大家不做的東西,關注大家不關注的事情,會讓他覺得自己是獨特的,一切能結盟的東西都讓他覺得煩。

張亞東也不喜歡喝酒,喝酒這件事不能給他帶來任何美好的感覺,也就失去了跟一大群朋友杯酒言歡的樂趣,「這樂趣我大概不太想要。」

在接受採訪將近2個小時的時間內,張亞東始終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不疾不徐。他對事物的判斷和表達,鮮少有直截了當的肯定或拒絕,都會帶上「比較」「大概」「可能」的字眼,來中和與平衡聽起來有些激烈的表達。他也不喜情緒外露,「其樂融融、吵吵鬧鬧這種對我來說,受不了,我總是想要安靜一會兒。

他的老朋友DJ張有待也說,「他特別能待得住,有時候一星期都不出門,社交活動很少。」他沒什麼表現欲,甚至有人看他,都會讓他覺得緊張。他也羨慕能夠特別自如、放得開的人,但自己做不到。他時刻提防自己不要變成討厭的人,「我努力想做的就是盡量不要太傻,但其實很難,人人都有那個時刻。」

張有待和他相交多年,了解彼此的性格,「以他的性格我覺得他很難,我們倆都不太喜歡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張有待覺得,如果張亞東能把生活里的狀態很自然地在大眾面前表現出來,就更有趣。「他私下會跟朋友開玩笑,講段子。」

張有待和張亞東曾經想合作過一檔視頻節目,坐在一起聊音樂以及音樂背後有趣的故事,結果拍樣片的時候,張亞東坐著一言不發,張有待一個人在不停說話,最後節目流產了,至今未能跟觀眾見面。

「愛好當成工作就累」

一切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情,都讓張亞東覺得不自在。

除了音樂學習之外,偶爾拍照、畫畫,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工作是他最理想的工作方式,「我希望自己可以掌控事情。」

他也喜歡看電影,觀察人的狀態,「比如看到一個人在等車,看他的神情我就可以腦補出特別多的故事,我會想像他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很有趣。」

在倫敦的麥當勞,張亞東曾經遇見過一個穿著非常紳士的男人,他把所有餐桌上的剩菜都拿到自己桌前吃,毫不介意,這樣巨大的反差讓張亞東覺得有些吃驚,「這說明生活的窘迫不代表他精神是垮掉的,他依然有自己的尊嚴。

有一段時間,張亞東喜歡拍人像,他在美國的海灘上看到一個男人剛衝浪結束,試探性地問人家能不能為他拍一張照片,這個美國男人答應得非常爽快,立刻顯示出憂鬱的眼神看著海,張亞東覺得特別開心。「對我來說,透過他看到的都是我的內心。」

後來張亞東就完全拒絕拍攝人像,在智能手機普及以及人人都把保護自己隱私看得特別重要的時候,他覺得連問對方是否可以拍照都是打擾和冒犯。現在他喜歡拍拍風光和靜物,就是一些沒人的東西。

有一次他在冰島看到一個瀑布,當他想拍的時候下雨起了大霧,他心疼地抱起相機就走了。後來他在一本書里發現一個大師拍了瀑布,跟他當時站的位置一模一樣,拍得特別美。「這可能就是我成不了偉大的藝術家(的原因),在關鍵的時刻保護相機,特別有意思,好玩兒。」

畫畫也是他在音樂之外的另一愛好,工作室的牆上掛著出自他手的版畫和油畫,但他目前仍然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投入大量時間畫畫,「還是要生活,要賺錢,還沒到那種可以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時候。

張亞東曾發於微博的畫作

當愛好成為工作後,就會有野心,野心帶來的疲憊和壓力讓張亞東很無力,「愛好當成工作就累,每一個領域都有偉大的作品在頭頂,想要突破,想想就很累。」

在多年老友張有待看來,張亞東攝影和畫畫,是對時代的一種叛逆和無奈。

「不舒服」是好事

張亞東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是緊繃的,永遠不會放鬆,短暫的放鬆和忘我都會讓他覺得警惕,「我並不一定追求自己是放鬆的,只要我今天還有興趣了解一個新的東西,或者那個東西還能帶給我緊張感,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只是在綜藝《樂隊的夏天》中,總是克制的他突然有了情緒管理失敗的時候——

「穿新衣吧,剪新髮型啊,輕鬆一下,Windows98。」

聽到盤尼西林樂隊演唱改編自朴樹的《New Boy》,張亞東鮮少地在攝像機前失去控制,泣不成聲。他在微博上說:「聽到了我以為已經忘掉,卻一直沒有忘記的青春歲月。

《New Boy》是朴樹第一張專輯《我去2000年》中的第一首歌,發行於1999年。這首歌讓張亞東想起了90年代初,他剛來北京做音樂,在一間平房裡,電腦一打開就是Windows98 的界面,那個時候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也曾與千禧年恐慌與興奮交織的時代情緒短兵相接。

「就只是變了個數字而已,該無聊還是無聊,該無趣還是無趣,你面對的所有問題都還在,並沒有解決……只是我們老了。」張亞東說。

節目播出後,落淚的張亞東得到了大量的關注,他的衣著、髮型、服裝、言語甚至配飾,都會被放大、討論,然而他並不在意別人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也不想成為焦點,「沒辦法做一個楷模,我只是我而已,從小最害怕活在別人的期許里。

張亞東不信任語言,他覺得語言並不準確,說多錯多,不如沉默。張有待則認為張亞東是一個沉默的隱士。

不管大環境怎麼變,張亞東仍然執著地堅持自己的音樂品味。張有待對張亞東的執著深有感觸。2001年,他們因為一個音樂教育項目一同去英國,住在郊區,坐火車去倫敦大概需要1個小時,張亞東為了能第一時間拿到自己喜歡的專輯,每天坐著火車去倫敦唱片店等。

在當下,張亞東在做著自己的新專輯,同時也在幫別人做專輯,寫東西也沒有停下,但出版的慾望沒有過去那麼強烈了。「我沒那麼迫切,(這些東西)僅僅是過程讓自己很開心,由音樂創作變成了音樂生活,就是沒有截稿的日期。」

不再重視結果後,張亞東更能享受做音樂的過程,他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用固定的模式做音樂。「比如我做得特別得意的時候,就會懷疑這會不會不太好,因為你覺得特別得意的東西,也許僅僅是因為熟悉和平庸。」

「不舒服」對張亞東來說反而是好事,這意味著跟過往經驗的衝撞,他不覺得一首歌一定要聽起來舒服,是否賣錢或得到讚譽,也並不重要。

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他依然沒能處理好自己的焦慮,這個時代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讓他有點應接不暇,他還沒有找到自己跟當下的交流方式,「我一直不在當下,在任何時候,都覺得心靈在別處,這讓我裹足不前。過去的偉大都已經結束,我渴望自己能更具創造性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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