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人物誌：球星權力膨脹的現代NBA 主教練們為何成最大受害者？
第五十二期
「球員被賦予了權力，教練現在的工作是賦予他們更多權力。如果教練不知道怎麼做，你會很快被解僱。」——卡萊爾
很多人不知道，納斯不僅是猛龍主教練，還是位瘋狂的電吉他手，甚至在猛龍飛往異地打客場比賽時，他也不忘隨身攜帶心愛的電吉他。
2019年，納斯生平第一次將愛好與工作結合到了一起：猛龍奪冠狂歡。
那是加拿大球隊歷史上首次奪得NBA總冠軍，北境之城多倫多陷入了瘋狂，200萬球迷穿著經典的紫色猛龍球衣湧上街頭：發泄、慶祝、縱情高歌。
美國時間7月5日，結束多倫多慶典，猛龍轉場賭城拉斯維加斯繼續慶祝。儘管此時自由球員市場已經開啟，杜蘭特、歐文等人已經宣布決定，可全聯盟都在等待倫納德的選擇，包括猛龍。
與其遙遙無期得等待，不如延續狂歡。
在慶典現場，猛龍主教練納斯狂熱地彈電吉他，拉斯維加斯Tropicana球場擠滿了人，大家向天空揮舞著手臂，身體快樂地隨著節奏搖擺。
現場唱起了經典歌曲《Purple Rain》（《紫雨》），確實，這和猛龍的紫色戰袍很契合。
我從未有意讓你哀傷
我從未有意讓你痛苦
我只想要一次看到你歡笑的機會！
我只想看到你在紫雨中歡笑！
紫雨！紫雨！
紫雨！紫雨！
紫雨！紫雨！
在那個悶熱的夜晚，納斯用音樂掀起了球迷們一波又一波熱情。正如歌詞所唱，納斯轉身對猛龍助理教練內特·比約克倫(Nate Bjorkgren)笑了笑。
納斯在NBA發展聯盟執教愛荷華州能源隊(Iowa Energy)時，比約克倫就是他的助教。納斯進入猛龍，比約克倫又追隨其到多倫多。
兩位年輕的教練仍然沉浸在奪冠的喜悅中，他們撞了一下拳頭，然後齊聲低唱:「我只想看到你沐浴在紫雨中！我從未想成為你的周末戀人……」
歌曲達到高潮時，全場大合唱震天動地，完全聽不到手機鈴聲，好在納斯和比約克倫把手機調成了震動模式。
為了製造演出效果，拉斯維加斯主辦方釋放出了大量紫色煙霧，幾乎吞沒了納斯。正在激情時，手機幾乎同時震動了，兩人本能地伸手掏口袋。
納斯低頭打開手機，一條簡訊上簡短地寫著：「我要回家了。」
科懷·倫納德走了。
美國時間7月5日，洛杉磯郊外，馬裡布。
快船主教練里弗斯和朋友們相聚於當地的諾布餐廳(Nobu)，他精心挑選了餐廳的招牌菜多佛比目魚。和往常不同，里弗斯顯得心事重重，儘管朋友們都是NBA圈外人，但他們心知肚明那天是7月5日，NBA自由球員市場要有大事發生了。
該有電話打來了吧？
聚會很熱鬧，朋友們分享著各種趣事，里弗斯則頻頻偷偷查看手機。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系列驚天操作正連鎖進行，這筆潛在交易將對快船和里弗斯的職業生涯產生巨大影響。
等待，著實令人焦躁不安。
15個月前，里弗斯的前途還是一片黯淡。快船陸續送走了保羅、格里芬、哈里斯等球員，老闆鮑爾默下達的指令是打進季後賽，外人都看得出快船要重建了。
里弗斯最討厭重建，這是他當年離開凱爾特人加盟擁有保羅、格里芬和小喬丹的快船的重要原因。倘若快船今年夏天招攬不到巨星，里弗斯的命運或許被改寫。
他不得不等待，老闆鮑爾默支持他，但要求苛刻。重要的是，鮑爾默許下過招攬巨星的承諾，快船志在贏得當下。
追求倫納德的過程一直很棘手，很複雜。
快船籃球運營總裁勞倫斯·弗蘭克(Lawrence Frank)經常給里弗斯發簡訊，稱他們已經開始認真追求保羅·喬治(Paul George)。
雷霆獅子大開口，堅持要深受全隊喜愛的年輕後衛亞歷山大，外加多個首輪選秀權，鮑爾默的明確底線是4個。
里弗斯信任老朋友兼同事弗蘭克進行的談判，可等待太熬人了，里弗斯向朋友們致歉，走出了那家海濱餐廳，親自打電話給老闆鮑爾默，懇求准許他參與第五輪談判。
「不只是為了保羅·喬治，是為了保羅·喬治和科懷。如果沒有另一個加盟，我們誰都得不到。」里弗斯後來解釋說。
打完電話，里弗斯回到餐廳，試圖和他同桌的朋友們愉快交談。毫無意義了，他喜歡的比目魚已經涼了，電話仍沒有收到新信息。
死一般沉默。
「怎麼回事？」
突然，里弗斯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還沒等他走到餐廳門口，電話鈴聲響起來了。
「我們得到他們了！」弗蘭克興奮地說。
7月5日這一晚，拉斯維加斯和洛杉磯，納斯與里弗斯，失望同希望共生。
隨著NBA變革，球員可以簽下附帶條件的、年限更短的合同，這意味著球星們很快恢復自由身。
時代真的不同了，球星甚至不等合同到期，就加盟心儀的球隊，NBA迎來了新課題和挑戰。
球員權力增強，最高興的當然是球員，也讓教練們的壓力飆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從年輕的菜鳥教練，到知名戰術大師，每位教練都感到空前緊張，因為NBA不再像十年前那樣，陣容穩定，教練有更多時間磨合、調整策略。
球員的決定左右著聯盟格局，球星瞬間便能壯大或摧毀一支球隊、成就或毀掉一名教練的履歷、有可能破壞一份精心設計的球隊未來長期建隊藍圖。
納斯曾是受益者，菜鳥主教練賽季奪冠，他躍居知名教練。納斯亦是「受害者」，下賽季猛龍如果戰績不佳，他可能下課，從此背上「抱倫納德大腿」的標籤。
作為NBA教練工會主席，達拉斯獨行俠主教練卡萊爾有過相似經歷。
「事實上，那些決定對我們而言是毀滅性的，從歷史角度來看，合同起著關鍵作用。我相信，現在老闆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理解教練，以及陣容穩定對球隊的必要性。」
球隊戰績不佳，教練第一個負責，這是常事。
據統計，當今NBA教練的平均任期為3.8年，也有例外：聖安東尼奧馬刺主教練格雷格·波波維奇(23個賽季)、邁阿密熱火主教練埃里克·斯波爾斯特拉(11個賽季)、達拉斯獨行俠主教練卡萊爾(11個賽季)。
刨去這三位，剩下27名教練的平均任期直接下降到2.6年。
按NBA球隊的風格，管理層團隊通常會制定一個五年(或更長)的建隊計劃，包括未來的草案、交易和自由球員簽約等等。
「你現在可以把那些計劃扔出窗外了，有太多的變動、太多意料之外的變動，你不可能計劃明年以後的事情。」新奧爾良鵜鶘教練阿爾文·金特里說。
當球迷們熱議超級巨星們聯手赴某隊時，教練們卻在思考球員權力對自身職業未來的影響了。
「假如球隊花了所有薪資空間和選秀權去得到最棒的球員，你知道，球隊會迎合球員的。如果球員說，『我想讓那個教練走人』，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呢？」一位西部球隊教練說。
回顧NBA歷史，球星「炒」教練、球星強行離隊並非個例：魔術師埃爾文·約翰遜在1981年迫使湖人解僱主教練保羅·韋斯海德；賈巴爾在1975年要求雄鹿將自己交易到湖人，他當時還在合同期；而巴克利則在1992年強行離開費城76人。
上述這三位只是例外，前幾代球員更看重穩定，而不是頻繁變動，他們大多留在原隊很多年，不會在賽季期間與對手建立起兄弟關係。
「我想打敗拉里·伯德，而不是和他一起打球。」魔術師談到老派NBA籃球時說。
面對球星「抱團取暖」，科爾提出了反對聲音。有意思的是，杜蘭特當年加盟勇士時，他堅決捍衛杜蘭特的決定。
「聯盟是以前15名球星為基礎的，他們中有多少人離隊了呢？拉里(伯德)留下了，魔術師(約翰遜)留下了，鄧肯留下了，科比(布萊恩特)留下了，甚至邁克爾(喬丹)大部分時間都留下了。」
「當下球員的決定令人震驚，勒布朗、杜蘭特、倫納德都離隊了，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控制著聯盟。」
科爾說他不反對球員以自由球員的身份離開球隊，但他對那些在合同到期前就離開球隊的球員表示不滿，他談到了安東尼·戴維斯和保羅·喬治的例子。
「這才是真正的危險，該是你擔心的地方，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至於聯盟，這對NBA不利。」科爾說。
上賽季，戴維斯宣布申請離隊擾亂了鵜鶘的賽季計劃，他們前一年剛殺進了季後賽第二輪。
主教練金特里感到痛惜，他認為要求交易有正確的方式和錯誤的方式。如果一位球星同意私下與球隊談判，並同意等到休賽期再離開，就能避免高調的干擾，進而避免損害球員和球隊的利益。
「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當安東尼和Klutch Sports（詹姆斯的經紀公司）簽約時，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們告訴我，『不，我們並不想讓他被交易』，但我們都意識到這只是個時間問題。我理解有些球員覺得有必要離開，安東尼的事情本可以、也應該用不同的方式處理。如果是那樣，我不會介意。」金特里說。
喬治的交易請求更強硬，他要求雷霆在48小時內完成交易。雷霆總經理普雷斯蒂很無奈，他坦言為NBA不處罰球星私下接觸和招募感到遺憾，NBA應該設立新規則了。
「保羅·喬治，我們聯盟中最優秀的球員之一，他的工資很高，卻突然宣布，『嘿，我想被交易。』他說，你別無選擇，只能盡你所能得到最好的回報。我聽到球員們說，『為什麼這與我們當初被交易時不同？他們會說，如果你打得不好，球隊就裁掉我們，球員拿不到錢，不公平。」鵜鶘主帥金特里說。
金特里覺得NBA到了今天這般地步，合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都簽兩年合同吧，那將為球隊省去很多麻煩」。
至於猛龍主教練納斯，他深知倫納德只是「租借」到多倫多而已。當看到倫納德的簡訊時，他還是咒罵了一聲，然後呼了口氣，繼續彈吉他，唱著《紫雨》。
看到這個消息，猛龍幾乎等於退出了總冠軍爭奪。
納斯不是第一個被拒絕的，馬刺時代，因為腿傷的爭論，倫納德拒絕了德高望重的波波維奇。他提出交易申請，馬刺至今元氣大傷。
球員權力達到了新頂峰，即使是NBA歷史上最知名的球隊也不能倖免。
而科爾的「受傷」程度一點不比波波維奇和納斯輕。
休賽期，科爾選擇去夏威夷衝浪和享受日光浴，他渴望獨處，遠離喧囂，從痛苦的教練生活中解脫出來。
杜蘭特與湯普森受傷大大打擊了勇士，科爾靜靜等待著兩位自由球員的消息。
「我被震驚了。」
美國時間7月1日，自由球員市場正式開啟，科爾故意把手機留在房間里，獨自走到沙灘上，休息、看書。
沙灘上沒人認出科爾，他剛打開書，一位30多歲的男人突然尖叫起來：杜蘭特加盟籃網了。
「哦，我的天啊！杜蘭特要去籃網了！」
距離夏威夷5000英里的地方，布魯克林籃網主教練肯尼·阿特金森正在總經理肖恩·馬克斯的辦公室里踱步，緊盯著自由球員市場的正式開始倒計時。
阿特金森仍被蒙在鼓裡，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預測籃網是杜蘭特的熱門選項。他和馬克斯都沒有和杜蘭特對過話，杜蘭特從未來過籃網，他可能單方面宣布加盟籃網？
「我天生懷疑。」阿特金森說。
籃網準備了A、B、C和D計劃，對簽下與凱爾特人反目的歐文信心滿滿。杜蘭特受眾人矚目，一旦他做出決定，自由球員市場將掀起波瀾。
自由球員市場剛開啟幾秒，杜蘭特便在社交媒體上宣布加盟籃網，球隊的工作人員開始歡呼、擁抱、歡呼再歡呼。
其實，這消息早在一小時前便被泄露了，但阿特金森需要等實錘來打消疑慮。
「即使我看到了，我也不相信。杜蘭特要離開金州勇士嗎？我有些無法理解。」阿特金森說。
馬克斯手機響了，他和杜蘭特的經紀人里奇·克萊曼進行了簡短交談。
他微笑著轉向阿特金森。
「這是真的。」馬克斯說。
科爾沒有特別難過，因為勇士過去三年是受益者。三年前，杜蘭特拒絕雷霆，投奔勇士。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得知杜蘭特簽約勇士時，他就坐在如今這片沙灘上。
「夏威夷給了我杜蘭特，又拿走了。」
基於球星變動，勇士和猛龍不再是總冠軍熱門，凱爾特人也不是了。
6個小時內，NBA格局發生了極大改變。
「在某種程度上，這感覺有點不公平，我能比史蒂夫·科爾做得更好嗎?尼克·納斯呢?在他擔任主教練的第一年，他就贏得了冠軍。」阿特金森心裡沒底。
這就是今年的NBA，球星組隊不為教練，只出於自己的考量。波波維奇級別的教練，同樣被拋棄了。
沃倫·萊加里是NBA數十名教練的經紀人，包括納斯、德安東尼等人。他感慨道，教練極度渴望得到球隊的支持，以便在球員面前展現權威。
「教練們唯一的出路是讓管理層和他們肩並肩地站在一起，一旦他們分裂，球隊就開始分崩離析了。」
德安東尼知道管理層的重要性，他還剩最後一年合同，火箭只提供了部分保障的續約合同，並拒絕續約其多位助教。
喬治離開後，雷霆將威斯布魯克送到了火箭，換得保羅。
「我一直和球員們保持聯繫，我們處境相同。球員們可以離開，我也可以離開，他們可以被交易，我也可以被解僱。」德安東尼對火箭的不信任感到悲觀。
阿特金森很開心，一小時後，杜蘭特出現在了籃網訓練基地，一切成了現實。
「我和杜蘭特聊了聊，他環顧了一下我們的設施，說，『哇，太棒了。多麼美麗的城市景觀啊！」阿特金森說。
阿特金森知道默默無聞的日子已經結束了，突然之間就有了贏球的壓力，他的命運將由杜蘭特和歐文掌握，不贏球就走人。
「現在我們的工作是，『我們如何在不損害球隊文化的前提下留住杜蘭特和歐文？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巨大挑戰。誰不想要這個機會呢？」阿特金森說。
納斯如釋重負，他下賽季的任務是調教傷愈的阿努奧比，讓西亞卡姆由大前鋒改打小前鋒。
「倫納德離開的第二天，我看到了范弗雷德和西亞卡姆。我告訴他們，『有20多次出手機會等著你們，他們抬起右臂說，我們準備好了。』」納斯說。
里弗斯心裡也沒底，不清楚自己的未來。2000年，里弗斯差點說服鄧肯加盟魔術。
最終，鄧肯拒絕了。鄧肯告訴里弗斯，魔術球隊飛機不允許鄧肯家人乘坐。
「我們為鄧肯做了充分準備，我從來沒有真正相信他能來，這樣更好，因為如果我以為他能來，而他沒有來，我反而會很傷心。」里弗斯解釋說。
值得注意的是，倫納德、喬治、戴維斯、詹姆斯等人的合同很快將再次到期，現代NBA沒有球隊有信心長期留住一位球星，即便猛龍百般呵護倫納德，球員仍按自己的意願行事。
球員掌握著自己的命運，球員們用短期合同制約著球隊，教練們是最脆弱的群體，稍有不慎，就將失業。
在目前沒有規則制約的情況下，我們未來或許將看到更加顛覆球迷三觀的NBA聯盟。
「球員被賦予了權力，教練現在的工作是賦予他們更多權力。如果教練不知道怎麼做，你會很快被解僱。」NBA教練工會主席卡萊爾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