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慶華：「澳門地位」、「澳門屬地」與赫德

客觀地講，如果清政府不是因為洋葯稅厘並征之事，任憑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的左右，於1887年12月同葡萄牙籤訂有關「澳門地位」和「澳門屬地」條款的《和好通商條約》即《光緒中葡條約》，清末及民國時期，中葡兩國之間是不會因為澳門領土主權問題締結任何條約的。而且，後來的百餘年間，中葡兩國關係中也不會因為「澳門問題」出現那麼多的矛盾和糾葛。

中英鴉片戰爭結束後，清政府被迫簽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未幾，美國和法國也迫使清政府簽訂了《望廈條約》及《黃埔條約》。對澳門領土覬覦已久的葡萄牙人，此時又何嘗不想效仿英、美、法，通過簽訂條約，取得澳門的領土主權呢！自1844年始，至1862年簽訂《同治中葡條約》，葡萄牙政府曾先後多次訓令澳門總督與清政府或兩廣總督談判，同時，請求英、美、法三國政府指示其在華代表對清政府施加影響和壓力，促使清政府同葡萄牙議立條約。然而，由於利益關係及以往的恩怨等，對於葡萄牙的懇求，列強及其駐華代表大都只是口頭表示接受和支持，但實際上卻極少付諸行動。

1849年，澳葡總督亞馬勒因橫徵暴斂、欺壓華人，被澳門居民沈志亮等刺殺身亡，澳葡當局借端並依仗列強在華勢力，抗繳澳門地租並趕走澳門縣丞。當時，廣東官府因為英國人慾強行進入廣州城而無暇顧及澳門事務，葡萄牙遂乘中國之危，奪取了澳門的管理權。此後，葡萄牙更加緊了謀求與中國立約的活動，以期將佔據澳門寫入條約，達到騙取澳門領土主權的目的。但由於英國不希望香港附近出現競爭對手或另外一個殖民地，不僅英國不可能幫助葡萄牙同中國訂立諸如「割讓」澳門之類的條約，其他強國亦不願施以援手，所以，葡萄牙始終未能如願。例如，第一次鴉片戰爭後，葡萄牙因未能參與列強同中國政府之間第一批不平等條約的簽訂，始終心有不甘，遂於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千方百計追隨、討好英、法代表，唯恐再次失去分享戰利品的機會。葡萄牙曾再三、再四地懇求參加《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談判，英、法代表雖然口頭答應，但最終還是將其排斥在外。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後，如果不是法國政府及其駐華代表為葡萄牙的一再懇求所打動，以及法國駐華公使館一秘、代辦哥士耆對總理衙門威逼利誘，清政府也不會同意與葡萄牙議立《和好貿易章程》，即《同治中葡條約》。不過，因為葡萄牙締約代表與法國駐華公使館代辦在擬訂條約時通同作弊，在條約文本上大做手腳，清政府識破葡萄牙的陰謀後，於換約時提議酌改條約，葡萄牙換約代表拒不與商，換約亦告失敗。此後十數年，葡萄牙曾屢邀列強轉圜，但鑒於葡萄牙的欺詐行為，美、俄、法等強國代表亦感到愛莫能助，以致該條約始終未能互換生效。

《同治中葡條約》換約失敗至1887年《光緒中葡條約》簽訂以前，這段時間裡，葡萄牙在澳門半島以外的擴張活動並不明顯。但《光緒中葡條約》簽字生效以後，葡萄牙人便有恃無恐，開始在澳門半島周圍肆意擴張，中葡兩國的矛盾糾紛也隨之不斷增多，有時發展到激烈的武裝衝突地步。此時葡萄牙對中國領土的侵略和擴張，憑藉的就是《光緒中葡條約》中的所謂「澳門地位」和「澳門屬地」條款。

《光緒中葡條約》中有關「澳門地位」和「澳門屬地」的規定，確實給中國政府製造了極大的麻煩，留下了諸多後患。葡萄牙僅憑條約葡文本中「葡國永遠佔據、統治澳門以及屬澳之地，與葡國治理他處無異」一條，不僅無期限地佔據澳門半島，而且還把澳門半島周圍的島嶼和水域作為「澳門屬地」加以佔領。所謂葡萄牙「近佔七村，遠奪三島」（七村，指澳門半島北部的望廈、龍田、塔石、龍環、沙梨頭、沙岡及新橋；三島，指澳門半島附近的氹仔、路環及青洲），就是在《光緒中葡條約》簽訂以後至19世紀末這段時間完成的。民國初年的修廢不平等條約運動中，中葡兩國政府雖然於1928年簽訂了《友好通商條約》（實為《預立友好通商條約》，並非正式條約），但這只是中國對葡萄牙拒絕廢除《光緒中葡條約》的態度作出的妥協讓步。因為《預立友好通商條約》簽訂之後，兩國並沒有議立正式條約，更沒有通過任何形式宣布廢除舊約。1979年中葡建交時，葡萄牙政府雖然原則上承認澳門是中國領土，並且希望通過談判將澳門歸還中國，但澳門回歸的路卻是相當的艱難和坎坷。1986年6月至1987年3月中葡兩國政府舉行的有關澳門問題的談判，絲毫不比中英香港問題談判簡單、容易。在這次談判中，葡萄牙談判代表甚至提出要在21世紀，即在2003、2007、2017年或2057年交還澳門。

用赫德的話講，清政府在港澳地區實施鴉片稅厘並征計劃，原本是用不著澳葡當局的合作的，完全可以單獨行動。既然赫德這麼講，為什麼他還要堅持爭取澳葡當局甚至里斯本政府的合作呢？甚至以犧牲中國的領土主權為代價，換取葡萄牙的合作呢？目的很簡單：他不願使清政府在實施稅厘並征計劃中遇到港澳方面的麻煩，同時也不願使英葡兩國利益因此而受到損害。至於赫德為什麼堅持由他執掌的海關實施鴉片稅厘並征，以及為什麼實施鴉片稅厘並征必須取得港澳當局的合作？赫德只說出了其中原由的一半，即為了加強英國對中國海關的控制，而另外一半，則是為了通過取消港澳附近的常關稅廠和厘卡、設立新關並全面掌握港澳運往大陸各貨的徵稅，最終擴大他個人的權勢。

赫德為了實現擴大個人權勢的目的，先是在香港「洋葯委員會」會議期間，背著清政府與澳葡總督羅紗暗中聯絡；洋葯稅厘並征計劃因為香港攀比澳門而告擱淺之後，他又拉攏積極創辦新式海軍的北洋大臣李鴻章為其說項，並誘導清政府以訂立帶有「澳門地位」條款的條約為條件，換取澳葡當局的合作。赫德奉派到澳門與羅紗籌商，無異於送貨上門，從而給了羅紗討價還價的絕好機會。羅紗給了總理衙門一個「香港願辦之處，澳門亦願照辦」的定心丸之後，待清政府表示願意與其談判時，他便獅子大開口，不僅要求中國立約，同意葡萄牙永遠佔據澳門，而且要求中國允許葡萄牙「駐紮管理」澳門以西的對面山。赫德很清楚，清政府是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要求的，因此，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滿足羅紗的要求，竟然對清政府施展蒙蔽、欺騙的手段。如把葡萄牙「佔據和統治對面山」說成葡萄牙「駐紮管理對面山至內港之中途」、把中國承認葡萄牙對澳門的主權說成中國「給與澳門位置」、把葡萄牙「永遠佔據並統治澳門」說成葡萄牙「永居管理澳門」，等等。最終一步步誘騙清政府與葡萄牙立約：「堅准葡國永遠佔據、統治澳門以及屬澳之地，與葡國治理他處無異。」

可見，由海關在港澳地區實施鴉片稅厘並征，真正的受益者只能是赫德、英國和葡萄牙。赫德因此實現了取代常關、設立九龍和拱北海關及並徵稅厘的願望，英國因此擴大了在華權益、加強了對中國海關的控制，葡萄牙則因此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條約。此後，至1999年12月，葡萄牙憑藉《光緒中葡條約》葡文本中「葡國永遠佔據和統治澳門以及屬澳之地」一款，不僅佔據、統治澳門半島達111年，而且還將半島周圍之青洲、氹仔、路環作為「屬澳之地」加以佔據和統治。

赫德在出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期間，把相當一部分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處理英國、列強、他個人和中國之間的利益關係方面了，而在其中的兩方或多方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他首先顧及的又是他個人和英國的利益，其次是列強的利益，最後才是中國的利益。赫德的「業餘外交」並不是他的「業餘愛好」，而是出於擴大自己權勢、維護和平衡英國與列強在華權益的目的，因此，他「調和」中外矛盾、參與中外修約等，無不以擴大自己權勢和維護英國及列強利益為宗旨。「澳門地位」、「澳門屬地」問題的提出，以及《光緒中葡條約》的簽訂，就是赫德以犧牲中國國家權益為代價，實現擴大自己權勢和維護英國及列強在華權益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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