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堅持，何必遠方——我的軍校生活 01
黃易舟
母校改革的消息早已鋪天蓋地，往事也如原野的風，將我帶回軍校那段學習時光。還記得大學畢業，大巴車駛離校門那刻，看著熟悉的一點一滴，我暗自許下的諾言：任職培訓一年以後一定要回母校，回我們的指揮學院看看！
機會總是有的，但遊子之思，歸家之念，終究未能兌現當初的諾言！櫛風沐雨十九載，桃李滿園吐芬芳，如今的指揮學院終於在十九年的光輝歷史中，永久地定格在時間的浪潮里。那個堅定在心中的諾言，不經意間竟成了永遠……
幸運的是，正當我打算用文字回憶那段幾乎承載了我全部成長的思念生活時，我就收到了大學的邀請函。大學最後一屆指揮學員即將分流，讓我在閑暇時間寫一篇回憶錄。
痛苦和快樂，煎熬和抗爭……心中千言，落筆無字，前前後後醞釀了一個多月，我終於可以靜靜地坐下來談談我的大學時光。
初進將門，鐵骨錚錚
我沒想過自己能上軍校，用鄰居的話說，算是祖墳埋得好，家裡出了三個大學生！我考上軍校的消息響遍了黔北邊遠的小山村，拿到通知書的第三天，家裡就為我操辦了隆重的升學宴。辛勤付出的老師，一路扶持的親戚，互相守望的同窗，遠道而來的朋友，甚至鄉里縣裡的領導……我舉杯一一謝過，從此將門一入，必是鐵骨錚錚。
一向獨立愛自由的我毅然決定一個人遠行，比規定的時間早一天到達鄭州。八月的鄭州熱浪滾滾，剛下火車，濕熱的空氣迎面而來，潔白的襯衫瞬間黏糊糊的。這讓我心裡竊喜：這樣的天氣，兩個月的軍訓總算可以讓我瘦二十來斤吧！然而，事與願違，終究還是長了十來斤。我想，是不是沉澱了軍人的精神，肉體的重量也就增加了？
回憶第一次到學校，出車站，上大巴，一切都在未知中冥冥註定著。天開始亮了，陸續有人群喧鬧的聲音：票販子在出口處不停地吆喝，見人就撲上前去又拉又喊；雞蛋灌餅攤開始營業，大姐伸手在水桶里畫兩個圈，一個麵糰就滾上了鐵板，夾雜蛋殼的雞蛋在快速的動作中，形成了餅的營養核心。行人匆匆付錢，繼續趕路，加入來來往往的人潮中。
大巴穿過喧鬧的市區，沿著科學大道一直向西駛去。車窗外漸漸安靜，這時候我才緩過神思考，我感受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帶來的孤獨感。我不知道我來到了何處，我不知道自己將過上怎樣的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恐懼大於驚喜，當大巴轉入學校大門的時候，驚魂未定的我才真正意識到，這，便是我一個人要走的路！沒有擁擠的人潮，沒有舉杯相邀的曾經，沒有期望的浪漫和自由……
家長們卻是格外激動，從車進入學校開始，他們幾乎都站起來了，一邊不停地望著窗外，一邊用手機不停地拍攝。他們的表情，比孩子考上清華還要驕傲；他們的心情，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要歡欣。
汽車在一棟白磚紅瓦樓前明顯減緩了速度，遠遠看到樓上拉滿了橫幅，貼滿了各種歡迎的標語。樓前擺了兩張宣傳海報，上面有每個人的班級和一些領導的信息。兩個比人還高的音響放著豪邁激昂的軍歌……此時我感覺渾身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一股熱血從腳跟衝到頭頂，那一刻，自己即將成為一名軍人的驕傲油然而生！「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有生之年，將自己和祖國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是多麼榮幸！
汽車停穩後，已經站立的家長們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紛紛擠著下了車，我在最後排落座，自然最後一個走出車門，待我前腳還沒著地，一個一身軍裝，一張大黑臉，一米七八大個，濃眉細眼的班長抓住我的行李箱，硬是把我拽下了車。操一口的東北話對我噓寒問暖，待我核對完信息後將我帶到宿舍，他是我們的新訓班長，這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溫柔。
宿舍是八人間，空調暖氣，獨立衛生間和洗漱台，學校把所有東西都給我們準備好了，大到床上用品，小到洗漱用品應有盡有。一切從頭開始，人人都推了三厘米的寸頭，換上了相同的服裝，要不認真看你還真的很難分辨出來誰是誰。我記得我是班裡第三個到達的，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以後便開始推被子，這是一個很基礎的技術活，要將被子推的像塊板磚一樣，後期才可能疊的像豆腐塊一樣，大家一邊推一邊聊。
北京來的同學個子很高，身體很胖，估摸有兩百來斤，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向我們介紹帝都的歷史，其本人和烤鴨的故事；河南的同學是個大學霸，字兒寫得特別好，他的話題我們更感興趣，畢竟是鄭州本地人，今後外出還得望他罩著點……
然而美好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隨著一聲長哨，軍訓拉開了序幕。用葉隊長的原話來說就是「軍校的軍訓跟地方大學的軍訓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接下來的兩個月你們要做好脫皮掉肉的準備。」隊長的話並沒有一點點誇大，兩個月的的軍政素質訓練讓我們所有人都在質問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上大學。連續兩個月沒有午休，沒有周末，也沒有節假日，兩眼一睜，訓到熄燈。
隊列教員是個南方人，人長得很帥，每次課前下達任務都乾淨利落，很有底氣，教學也很有方法，個性也格外突出，開口一個「他媽的」閉口一個「他媽的」。最痛苦的是每節課下課都會抽兩個班級上去檢驗一下訓練成果，其餘人都是蹲著聽，有時候他高興了再發揮一下，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最後，大家感覺整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訓練場上唯一讓我感到快樂的便是大休息的時候會組織各種娛樂活動。各隊之間會進行拉歌評比，現場十分熱烈。隔壁隊的有彈吉他的，有拉二胡、小提琴的，有吹薩克斯的等等，個個身懷絕技，人人自信從容。每次的大休息就像一場華山論劍，各路豪傑各顯神通，博得一陣陣掌聲喝彩。而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哪有什麼特長！只是喜歡看些綜藝節目，除初中時登台演出，對舞台還有那麼點控制力以外，別無所長。
我渴望獲得掌聲和認可，我意識到自己的弱勢，我要求自己必須去成長……，但成長的過程肯定是伴著痛的。每次大休息的時候我都想抓住機會鍛煉一下，內心掙扎了無數回，始終無法鼓起勇氣。看到別人一天天的進步，不肯低頭的我終於鼓足了勇氣打了個報告！我以為我會畏懼、恐慌，但當我站起來衝到隊伍前面以後，所有的恐懼膽怯和自卑都消失殆盡，剩下是在這個舞台盡情釋放。
我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很客氣的做了個自我介紹，隨後的一首《說句心裡話》唱給了大家。現場幾乎所有人跟我一起唱了起來，邊唱邊打節拍，現場很是熱鬧。也就是這次機會，讓教導員知道了我，後來讓我負責隊里的團組織工作，我才得以成功擠進全隊骨幹行列，雖然說發揮的作用不多，但至少從未懈怠過，給我四年的大學生活增添了一抹陽光。
過盡千帆，終究涅槃
不是所有的軍校生都能夠順利成長為共和國的軍官。很多人會因為種種原因選擇中途放棄，有的過慣了外界燈紅酒綠的日子，深感當下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的是家裡獨生子，萬千寵愛抵不住訓練的血淚橫流；有的因為身體原因抑或是考試作弊，被迫離開……，情願或者不情願的都有。幾乎每個上軍校的學員都曾懷疑過當初的選擇，我也沒能例外。
只有歷經了軍校的磨練才知道生活的不易，那段時間對於我來說真的是一種煎熬。每天複製這同樣的生活內容，教室、食堂、宿舍、訓練場四點一線，遠離手機等電子產品，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繫。每天還過著相當枯燥的生活，而指揮學院的訓練是整個大學最嚴格的。當然，每年的運動會，指揮學院的獎牌都是大學第一，這大概算是那段枯燥煎熬的生活的一點安慰了。搞不完的訓練，上不完的公共課，出不完的公差，干不完的工作，挨不完的罵……，這樣的生活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未來像迷失在遙遠的天際，一片昏暗。
每到周末用手機的時候，巴不得把通訊錄里的聯繫人都打個遍，通過電話感受一下地方大學的生活氣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對大學生活充滿失望。
我嚮往外面的世界，渴望擺脫軍校的束縛，回到那個燈紅酒綠的自由世界裡。退學的念頭就這樣產生了，我甚至把退學後的計劃都做好了。給平時特別關心我的老師打了電話講了我的情況，我知道他肯定會不停地勸說。甚至連說詞我都猜得很准，自然也就無濟於事。跟平時最親近的同學聊了整整一個晚上，聊了一下退學後的計劃，退學似乎已經板上釘釘了。經歷萬般掙扎之後，決定告知家人，家人在得知消息之後更是無法接受。當初費盡周折，畢業以後前途大好，為何會作出退學的決定？苦苦相勸，甚至緊緊相逼。終於，迫於種種壓力，退學最終還是未能如願。
既然退學是不可能了，那就殺出一條路來吧！這也使得我並沒有像別人一樣自暴自棄，反而被逼的動力十足。我開始熱衷於公文寫作和骨幹任職，任何可以抓住的機會我都沒有放過，一心想找個突破口，以此來找回信心。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後每天晚上還要加班推稿子或是專業作業，平均的睡覺時間在凌晨一到兩點，有時候碰到學校的某些大型活動，通宵達旦也是常事。那段時間雖然累一點，但確實很充實。我發現每天的工作都有價值，忙碌的生活有了意義。只有忙起來才不會去想退學的事，退學之念，歸根結底還是太閑。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我居然對舞台表演和編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接下來的的三年里，除了完成專業課學習以外，業餘時間大多都用在了俱樂部和大學文化活動上。從跑龍套的配角逐漸走向前台，從默默無聞的前台走向更大的舞台，《英才文化走進七院》、《春潮》、《起航》......在大學領導的幫助下，我收穫了一個個精彩的瞬間，收穫了一生的自信。從退學到痛苦涅磐，真的只有學習才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從實踐中學，從戰友身上學，從領導身上學，正是因為大學後三年的生活和工作積累，大學培養的學習習慣，我才能夠在現在的工作中不感到精神的百無聊賴，工作的棘手不堪。甚至偶爾還能出幾個亮點，而這一切，歸根結底要感謝當年努力的自己，更要感謝曾經對我關心幫助，給我提供無數鍛煉平台的哥哥姐姐還有大學學院領導。因為它們，我得以不放棄，得以找尋生命的意義。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我很喜歡顧城的這句詩，因為人都說命運給了我一個比別人更低的起點，是讓我用一生去敘述一個絕地反擊的故事。一生太長，但我的確用了後三年的大學時光圓滿地為我的大學生涯畫了個句號。真的好幸運，當初沒有選擇半途而廢。（未完待續）
來源：國防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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