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種種，似水無痕
初逅仙劍，際遇如昨。
那二十年前匆匆一瞥，桃花碧水瑤台，仙子浴紅衣……
算來，只是我孩提歲月的一段緋霞。此後，又是十年苦獨特，十年苦等。再度遭逢，她已婉然成書。
暮色四合，燈光酩酊時分，就著窗外未名的蟲吟，寫下。
悉數奇俠經行處，薄雨羞花的餘杭、玉樹含煙的姑蘇、霜天浸月的廣陵、灞橋折柳的長安，還有暮雪中嗚噎的蜀山故道，還有春歌時傷寰的南疆苗國……只要有落紅香徑，只要有雲谷空簫，只要是那每一叢能撲蝶的園圃，那每一峰能停鶴的岡巒，那裡，就一定有他、她、她的足痕。
又是清明。
又是綠楊蔭里，又是彩蝶冢前。漫天冥錢，素凈如雪，如桃，如楓，還如蓮。
「酒！給我酒！」
李逍遙不要茶，他要酒。那麼，就讓他狠狠醉一回吧。
月如、靈兒，你們且聽好，今日，半春芳草，我們不話蛇窟、屍冢，不言血池、陰山，不提蟾谷、妖塔，不嘆什麼殊途，什麼陌路……
月如，還記得勺園嗎？你總吹牛說，林家堡的後庭大過勺園百倍。可你，卻偏愛去那兒賞滿塘楓落。那年仲秋，你還纏著晉元把勺園秋楓繪於傘面……你總怪他畫得不像。因為你說，這畫間，少了些許人影……
逍遙擎開那素底描紅小傘：月如，莫忘廣陵那晚，你對我附耳細說。
靈兒，盤湖泛舟那日，你說，仙靈島外水澤，蓮花常能賽過人高。姥姥也常抱著尚小的你，採蓮於水澤深處，一篙便拍下一個斗大的蓮蓬。
靈兒，你看，這是什麼！逍遙解開包袱，在靈兒碑前，撒下一捧蓮花。
靈兒，盤湖果真有五色蓮……我全為你采來了。
來世，我與你採蓮……
依稀束髮綸巾，依稀劍眉星目，依稀磊落青衫，依稀是「聯袂江湖，攜手千山行遍」的兒女情誓。
依稀道來一聲「逍遙哥」……
月如如月有圓缺。
塔崩，石落，連決別都已無暇安排。
逍遙哥……
後面的讀白，我且替你補上：
來世，如若還有來世，如若來世，我依舊紅顏，寧死不再拿起這越女劍。
與你臨河小築，日日烹調，日日女紅。晨起，你為我貼蛾黃，勾眉角。夜來，你我同唱「秩秩斯干」……
逍遙哥，靈兒妹子，珍重……
風摧雪嘯，頃刻，白了苗疆容顏。
青衣如蓮，熬不過三秋。
陡崖上，阿奴的一角清笛，斷了故人腸，濕了離人眼。
斜負長劍，踽踽雪原。足痕深深淺淺，卻直向地平線綿延。
靈兒，等我！
終是連一聲「逍遙哥」，也含在了嘴裡。香魂寂滅，聚化成靈珠的五光，聚化成蓮的五色，融進南國夕陽，凄艷了誰的凄艷？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約好的來世，約好的採蓮，彷彿，也只是逍遙的一廂情願而已。
我臆想著，會不會有這樣一種結局：
若許百載春後，江南梅雨，霧鎖溪橋。時人踏青將返，詫見三冢並立，碑文盡刻《奇俠傳》云云，字纖若蚊足。遂口耳告聽，典籍抄拓，後來傳世。
而那墓中，定然是酒葫蘆、月型軟玉、五色荷包三件，共棲一穴了……
痴愛仙劍，痴愛她的溫潤如初。
後記：
亡人為鬼。
此生之終站，不回江畔，奈何橋頭。我捧一腔血茫然而至，多少扼腕，多少傷別，多少依依舊事，也只許化做這一回眸。
往來一世，人生無非紅塵、碧落、黃泉。
我衣袖上，還有匆匆這遭走來，染上的寸寸紅纖，捨不得拂去。
緊閉上眼，囫圇飲下那一碗，深不見底的孟婆湯。
其實，我早已知道，那湯里，滾入我的三滴紅淚，化開了湯的藥效，化不開今生來世，你那一顰一笑。
問百年春後，再有相思紅豆？
三生石上，又被刻下深深一筆，記下該還的債，該了的情……
TAG:養志法靈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