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一杯白茶
單聽名字,茶也是有顏色的。如湄潭翠芽、蒙頂黃芽、君山銀針、祁門紅茶,安化黑茶……我最晚喝到的,是福鼎白茶。
《就菊飲茶圖》
金默如繪
緣分是奇妙的事。碰到一種什麼茶,也是緣分。喝白茶是因為有一次出差忘了帶茶葉,有朋友把自己的茶葉分享了一些給我,就是白茶。她把茶用白棉紙包著,給我的時候反覆叮囑,這白茶已經有3年了,是好壽眉呢。只需放一點兒,你就只管泡,能管一天呢。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茶。沸水泡上,就有好聞的葯香味瀰漫開來,茶色是淺淺的黃。剛入口,也不覺怎樣,「就是茶唄」。我還有點兒挑剔地想,這黃也太淡了些,不亮眼。出乎意料的是,就這幾片粗葉子,從早泡到晚,依然還是這種淡淡的黃。只是到後來,茶味里沒有了葯香,只余甜香,當然,也是淡淡的。喝了一整天,不但睡覺無礙,似乎還比平時好了些。
從此,就對白茶上了心,知道白茶的老家是福建福鼎。既是茶鄉,便好像人人懂茶。這裡的人們常用三字一句的節奏介紹他們的茶:色澤翠,茸毛多,節間長,香氣高,滋味濃,耐沖泡,條索肥,白毫顯……像詩一樣好聽。
不久前,我在福鼎見識了最有形式感的喝茶方式——申時茶。下午3時到5時,就是申時,這時候喝的茶,不都是申時茶么?如此說來,其實申時茶我是天天喝的,只是從沒這麼煞有介事過:用鮮花水洗手,穿上茶服,一干人等圍著長桌坐下。左手執杯,右手托杯。依著司儀的口令,呼氣,吸氣,一杯盡,一杯添,一杯添,一杯盡,似乎可以這麼一杯一杯地喝下去。
這個過程中,司儀的規矩是保持絕對安靜。長年累月地焦躁著,突然這麼多人一起,以這種形式安靜下來,多少有些造作。有靜不下來的,該說話就說話,這才是道法自然吧。
點頭鎮是福鼎最具特色的白茶小鎮,在這裡,果然得點頭。因為除了讚歎,還是讚歎。走的是茶路,歇的是茶亭,唱的是茶歌,吃的是茶點……小鎮上的人們過的也是茶生活,全鎮80%以上的人口從事茶業,茶葉店有千餘家,茶葉加工企業有200餘家。除了官方設立的開茶節,民間還有白茶製作技藝傳授節和鬥茶賽。
圖片來自網路
走進茶窖,只見一個個藏室里,紙箱裝,木箱裝,陶罐裝,瓷罐裝……頂天立地,全都是茶。封藏大典的特製箱最為貴重,箱體上寫著一個名字——梅相靖。他是福鼎白茶製作技藝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
出了門,到大堂喝茶時,梅相靖正用濃重得我幾乎聽不懂的方言講著茶。謙和純樸的神情,就像一個最普通的茶農。他的聲音一點兒也不高,低沉,安靜,如茶一樣。
離開茶窖,來到廣袤的茶園裡,我種下一棵小小茶樹。這是我在福鼎僅有的勞動機會。好茶需要天時、地利,更要人和。經過多少人辛苦勞作,才能喝到一杯好茶?我很願意以這種方式——儘管是矯情地作秀——來向福鼎茶人們表達些微誠懇的致敬。
確實,作秀的成分更多,因為前期工作已做到了八九成:樹坑已經挖好,半人高的茶樹也已虛立在坑中,剩下要做的事,就是用鐵鍬把坑邊的土培到樹坑裡。
忙活了一場,沒有顧上好好喝茶。午飯時候,服務員遞給我一瓶純凈水,純凈水裡泡著茶,是白毫。她說,這叫「冷水泡茶慢慢濃」。
回程路上看了一個福鼎電視台拍的梅相靖的紀錄片。鏡頭裡的他,依然是濃重的地方口音,如果不看字幕,我一句也聽不懂。他花白的頭髮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白髮和他真是相得益彰啊。
鏡頭裡,他一邊幹活兒一邊說著。他說採茶,說揉捻,理條,說晾青,說一刀一槍也就是一芽一葉,說晾青不能太厚,說曬青最好在北風天,上面有太陽,下面有風。說太陽不能太烈,說不能直接用手去接觸茶葉,說溫度濕度和時間的作用,說白茶要以曬為主,以焙為輔,說萎凋的白茶至八九成干,萎凋後的茶芽再攤於焙籠之上,文火焙至足干……
萎凋,這個詞,讓我有點兒走神。萎,凋,在別的語境里,它一定是垂頭喪氣的,唯有用到這裡,它才會如此可愛。因為這個萎凋不是真的萎凋,它還有後勁兒。它的後勁兒,綻放在茶杯里。
我注意到,福鼎的人們總是尊敬地稱梅相靖為大師,大師何以成大師?我想,也許恰在於小——專註做一件小事,他會用心做很久,做到了極致,也就成了大師。
福鼎歸來不缺茶。茶湯在杯,茶意在心。有茶的人,即使杯里沒茶,口裡沒茶,心中也是有茶的。如我此刻,杯里有茶,口裡有茶,心中也有茶,算是有福氣了。是吧?
本文發表於《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9年07月27日第07版
文編 | 張鵬禹
排版 | 潘俊宇
歡迎關注人民日報海外版「文藝菜園」
和我們一起種桃種李種春風


※該如何辨別老白茶?又該如何保存?
※What is the proper way to make white tea?
TAG:茶葉點評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