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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炳軍:從《椒聊》《蟋蟀》《山有樞》看春秋前期晉國禮儀制度規範的基本態勢

《詩·唐風·椒聊》《蟋蟀》《山有樞》,當作於晉昭侯元年至孝侯元年(前745-前739)期間。本文擬從此三詩所透露出來的吉禮、軍禮與嘉禮相關信息,來探究春秋前期(前770-前682)晉國禮儀制度規範的基本態勢,以求教於方家。

一、《椒聊》與祈嗣禮

《椒聊》為晉大夫刺昭侯伯(文侯仇嫡子)封桓叔(穆侯庶子、文侯仇母弟公子成師)於曲沃(即今山西省臨汾市曲沃縣,時為晉公室宗廟所在地)之作。其詩凡二章: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

椒聊之實,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此詩首章選取「椒聊之實,蕃衍盈升」這樣客觀事象起興,以一莍椒樹果實就繁衍滿升(兩匊為升)之狀態,比喻晉國小宗曲沃桓叔孫繁衍茂盛而宗族強盛,重在言「碩大無朋」——曲沃桓叔大都耦國;卒章選取「椒聊之實,蕃衍盈匊」這樣客觀事象起興,以一莍椒樹果實就繁衍滿匊(兩手為匊)之狀態,比喻曲沃桓叔子孫繁衍茂盛而宗族強盛,重在言「碩大且篤」——曲沃桓叔厚施得眾。可見,詩之二章均以椒興多子確是事實,漢人以「椒房」稱皇后所居,以「椒風」稱昭儀所居,即皆取其多子吉祥之義。

值得注意的是,此詩正是以花椒果實串串相連——多實,來比體態豐腴女子——多子。這種對於生物界繁殖能力的讚美與嚮往,無疑就透露出花椒與人口繁衍之關係;那麼,赤色多子的花椒莍,就與女陰(它)岩刻、女陰岩壁畫、女陰彩繪木刻一樣,成為女陰的象徵物,與男根(且)共同構成了「性象符號」,具有了與《詩經》中的「芣苢(車前草)」「菡萏(蓮花)」「勺藥」等植物一樣的生殖意義,進而發展衍化為圖騰崇拜文化。實際上,晉人的這種植物圖騰崇拜,類似於子商民族「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詩·商頌·玄鳥》)「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長發》)——有娀氏女簡狄吞食玄鳥(燕子)之卵懷孕而生契的動物圖騰崇拜。當然,晉公室屬於姬周貴族,這種植物圖騰崇拜,自然類似於姬周民族「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大雅·生民》)「赫赫姜嫄,其德不回」(《魯頌·閟宮》)——有邰氏之女姜嫄踐踏天帝之武敏(大拇指之腳印)感應而生后稷的天地神崇拜。

這裡都潛藏著生殖崇拜密碼,將自然現象與文化意蘊聯繫構成了一種隱喻系統,進而反映出周民族仲春二月舉行以太牢郊祀禖(亦稱「郊禖」)之儀式——祭天帝於郊而以高禖配祀,以祈求子嗣繁衍而宗族茂盛:「(仲春之月)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於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於高禖之前」(《禮記·月令》)。《生民》「克禋克祀,以弗無子」,謂后稷之生,乃姜嫄祈祀高禖之神而得;《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謂契之生,亦簡狄祈祀高禖之神而得。足見郊禖以祈嗣之禮,在高辛氏之世(約前2480-前2345)已經出現,至遲在夏商之際(約前1600)已經趨於成熟。至西周時期(約前1066-前771),設壇立高禖之神以祈嗣,「姜嫄從帝而祠於郊禖,簡狄從帝而祈於郊禖」(《月令》孔《疏》),則祈嗣之禮更加程式化、儀式化了。

同時,重視人類的生殖繁衍是周王室的一項基本國策,由此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婚姻禮儀制度及與之相配套的行政管理體系:「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禁遷葬者,與嫁殤者。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其附於刑者,歸之於士。」(《周禮·地官司徒·媒氏》)

因為在農耕時代,人們不僅僅只注重農業生產——獲取生活與生產資料,而且努力追求人類自身的生產——繁衍子孫以擴大族群。這自然會產生祈盼人丁興旺的生殖意識,出現祈求多子多福的生殖觀念。到了後代,這種生殖意識與生殖觀念,依然具有強大的穿透力。漢代佛教傳入中土之後,經過中西生殖文化的碰撞與交融,佛教的菩薩系列裡增加了中土化的新菩薩——送子娘娘。即就是當下社會,這種生殖文化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如甘肅洮岷型「花兒」中的「求子花兒」,表達出女性山民祈子的熱切期望。所以,詩人選取具有善生靈性的植物圖騰花椒作為興象,由此而經營出一種象徵多子的植物類文化意象,從而折射出一種生命美學意識。

可見,此詩雖然沒有祭祀活動的具體儀節場面描寫,但在背後卻隱含了植物圖騰崇拜之祭祀活動。在《詩經》中與此詩相類似的詩篇,除了上面提到的《玄鳥》《生民》之外,還有《周南·螽斯》《芣苢》《麟之趾》《曹風·蜉蝣》等。同時,祈子禮是一種禮儀形式,而子孫繁衍茂盛則是這種儀式的理想結果。正由於男子所娶的那個女子「碩大無朋」「碩大且篤」——身材高大而健壯得無與倫比,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與生殖力,所以男子家族才會「椒聊且,遠條且」——子孫繁衍而宗族強盛。如此說來,此詩自然暗含了郊禖祈嗣禮的相關信息,屬於吉禮類中反映祈嗣禮的詩歌作品。

二、《蟋蟀》與燕飲禮、飲食禮、大役禮

《蟋蟀》為晉大夫諷勸昭侯伯在年終之時要居安思危之作。其詩凡三章: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今我不樂,日月其邁。無已大康,職思其外。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慆。無已大康,職思其憂。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此詩首章言「職思其居」——誡勉「良士」當行思其居;次章言「職思其外」——誡勉「良士」當內思其外;卒章言「職思其憂」——誡勉「良士」當樂思其憂。

值得注意的是本詩所反映出的以下兩種禮制信息:

一是嘉禮中的燕飲禮與飲食禮

首章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除。」次章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邁。」卒章曰:「今我不樂,日月其慆。」

《周禮·春官宗伯·大宗伯》:「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可見,《蟋蟀》所謂「樂」者,即夏正(夏曆)九月農功之事畢後於十月舉行的君燕群臣之「樂」,亦即燕飲禮。當然,《蟋蟀》並不像《豳風·七月》一樣,描寫夏曆十月豳君閑於政事而在「公堂(學校)」燕饗鄉人、大夫諸群臣之盛大禮儀場面,但依然寫君燕臣以「自樂」之事。惟《蟋蟀》與《七月》敘事手法不同而已:後者詳敘燕飲場面,前者則只點明燕飲信息而已。

《周禮·春官宗伯·大宗伯》:「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禮記·月令》:「(季冬之月)令告民出五種,命農計耦耕事,修耒耟,具田器。命樂師大合吹而罷。」則夏曆十二月在大寢(路寢)舉行的宗族內部族人之飲食禮,亦稱之為「飫禮」,即所謂「私宴」。其主要功能是通過「合族」形式來達到「收族」之目的,即宗子以飲食禮親近小宗和其他宗親之族,序昭穆而嚴宗廟,以彰顯「親親」之旨。可見,《蟋蟀》除涉及燕飲禮信息之外,亦透露出飲食禮信息,只不過是不像《小雅·棠棣》一樣,描寫出飲食禮的隆重場景而已。

當然,無論是屬於「公宴」性質之燕飲禮,還是屬於「私宴」性質之飲食禮,都必須體現中和原則,即提倡節制而反對奢華,務求做到「樂而不淫」(襄二十九年《左傳》)。故詩人在三章結尾曰:「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無已大康,職思其外。好樂無荒,良士蹶蹶」「無已大康,職思其憂。好樂無荒,良士休休」。足見此詩每章後四句,方顯詩人創作旨趣。

這裡需要強調指出的是:無論是燕飲禮,還是飲食禮,都是構成周代飲食文化的核心要素——「夫禮之初,始諸飲食」(《禮記·禮運》)也就是說,在飲食習俗基礎上產生並逐漸形成的飲食文化,其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禮」進入了飲食方式,由「禮」來規範飲食活動。於是,烹煮食物之鼎,盛放食物之盤,飯前洗手之鑒,調酒之盉,溫酒之觥,喝酒之觚,……這些日常飲食生活用品,便逐漸成為了一種禮器,賦予其飲食文化內涵,用來凸顯禮儀制度。

當然,燕飲禮與飲食禮,作為以「致親」為核心指歸的嘉禮的重要禮儀形式,是通過飲食方式與飲食程序來體現的,也是通過詩、樂、舞三位一體的藝術形式來展示的。於是,飲食與修身養生,飲食與安邦治國發生了關係。這自然便超越了果腹本義而上升到品味人生的哲學層面,被賦予了政治意義和社會意義,具有了深厚的文化內涵。這正是詩人倡導「自樂」而反對「淫樂」這一創作動機根本之所在。

二是軍禮中的大役禮

卒章曰:「蟋蟀在堂,役車其休。」

我們依據《書·周書·酒誥》《周禮·春官宗伯·巾車》《冬官考工記·輿人》《說文·殳部》《木部》等文獻,必須首先理清楚以下兩個問題:

一是「役車」與「棧車」之別。「役車」與「棧車」同屬周王的「服車」, 皆為「馬挽」之「馬車」——以馬力牽引之車,用於天子祭祀、喪葬、會同、戰爭、田獵等。其中,「役車」為「五乘」中最低的一個等級,由庶人駕馭;「棧車」比「役車」高一個等級,由士駕馭。

二是「農事役車」與「戎事役車」之別。用於「戎事」之「役車」,為「馬挽」之「馬車」;而用於「農事」之「役車」為「牛挽」之「牛車」——直轅,短轂,無較軾,無裝飾,以牛力牽引之車。足見「役車」並非專指用於「農事」之車。

足見名之曰「役車」者,乃側重強調其使用功能為「役(行役)」而名之;名之曰「棧車」者,乃側重強調其車與形製為「棧(方棚)」而名之。春秋時期,由於社會變革,「庶人」開始與「士」一樣具有「執干戈以衛社稷」(哀十一年《左傳》)之權利,則作為下層貴族之「士」與屬於平民階層之「庶人」的區別已經不太大了,故「役車」與「棧車」皆可謂「庶人所乘」之車了。

其次是「役車」與「大役禮」之關聯。

西周軍禮具有宗法性和軍事性雙重屬性,既體現周人宗法結合封建制度的基本要求,又反映軍事行動追求戰爭勝利的內在規律。其中,作為軍禮之一的大役禮,其主要功能是徵集民眾營築土木工程,以備調配軍隊和用于軍事防禦。事實上,作為禮儀制度的大役禮,所體現的是經濟領域的「田賦制」。役力于田與役力於兵,都是一種不同的軍賦形式而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農功之事與兵戎之事,就都屬於軍禮之中的大役禮範疇。

當然,自春秋中晚期開始,隨著田制整頓與改革,這種以勞役剝削為主的田賦制度受到了衝擊。然而,在以實物剝削徹底取代勞役剝削之前,役力于田的農功之事,自然屬於大役禮範疇了。儘管《蟋蟀》並不像《王風·君子於役》一樣直接描寫行役情景,也不像不像《小雅·杕杜》《何草不黃》一樣詳細描寫行役場景,也不像《小雅·斯干》一樣直接描寫營室場面,但畢竟透露出了大役禮的信息——物候為「蟋蟀之堂」時節(夏正九月)待農功之事畢後庶人之役車方休而不行。

由此可見,《蟋蟀》不僅屬於嘉禮類中反映燕飲禮與飲食禮的詩歌作品,亦屬於軍禮類中反映大役禮的詩歌作品。

三、《山有樞》與馬政禮、燕飲禮、飲食禮

《山有樞》為晉大夫刺昭侯伯不能修道以正其國之作。其詩凡三章:

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內,弗灑弗埽。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此詩首章選取「山有樞,隰有榆」——山上有刺榆而低洼處有白枌這一客觀事象起興,取其葉可養蠶繅絲以制衣之功能,旨在言「他人是愉」——自己的衣裳、車馬自己活著的時候捨不得享用,卻要等到自己死了以後供他人歡娛;次章以「山有栲,隰有杻」——山上有臭椿而低洼處有檍樹這一客觀事象起興,取其材可作弓弩以射箭之功能,旨在言「他人是保」——自己的房屋、鐘鼓自己活著的時候捨不得享用,卻要等到自己死了以後由他人保管;卒章以「山有漆,隰有栗」——山上有漆樹而低洼處有栗樹這一客觀事象起興,取其實可磨面造酒以飲食之功能,言「他人入室」——自己的酒食、琴瑟自己活著的時候捨不得享用,卻要等到自己死了以後為他人佔有。

值得注意的是詩中透露出來的以下兩類禮制信息:

一是軍禮中的馬政禮

首章曰:「子有車馬,弗馳弗驅。」

馬既是農耕的主要畜力,又是車輿的主要牽引動力;馬車則是祭祀、朝覲、會同、田獵、征伐的重要工具,在政治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由此,周人便把養馬業上升為馬政——養馬之政教。

據《周禮·夏官司馬·校人》《禮記·月令》可知,王室於每年周正五月、九月分別頒布兩次「馬政」。其具體內容主要包括:

一是天子「六馬」之制,即駕玉路(祭祀之車)之「種馬」,駕戎路(征伐之車)之「戎馬」,駕金路(會同之車)之「齊馬」,駕象路(視朝之車)之「道馬」,駕田路(田獵之車)之「田馬」,役於宮中之「駑馬」。其中,前四種稱為「國馬」。

二是管理之制,即在卿士寮司馬官署下設置「校人」來總管王室馬政,下設「僕夫」「馬質」「馭夫」 「趣馬」「巫馬」「牧師」「廋人」及「圉師」「圉人」等許多專司之官吏來分別管理具體事務,並建立了天子「考牧」制度。

三是等級之制,即上層貴族所擁有馬的種類與數量多少有別:天子有十二閑(閑即廄,三百一十六匹)「種馬」「戎馬」「齊馬」「道馬」「田馬」「駑馬」六種馬匹,邦國(諸侯)有六閑「齊馬」「道馬」「田馬」「駑馬」四種馬匹,家(卿大夫)有四閑「田馬」「駑馬」兩種馬匹。

四是祭祀之制,即一年四季要依次祭祀:春祭「馬祖」,夏祭「先牧」,秋祭「馬社」,冬祭「馬步」,並分別舉行「執駒」「頒馬攻特」「臧仆」「獻馬」與「講馭夫」等典禮儀式。

傳世文獻所載與出土文獻所載多有相合之處。比如,據1956年在陝西省寶雞市郿縣李村出土的穆王(一說為昭王)時器盠駒尊記載,穆王親自參與「執駒」禮儀。

正由於馬政成為一種禮儀制度,自然被大量反映到《詩經》作品中來,並具有了獨特的社會價值和文化意義。據初步統計,在《詩經》中,有關「馬」的詩篇有四十八首之多。

儘管《山有樞》既不像《小雅·吉日》一樣,描寫宣王春天田獵祭祀「馬祖」場景;也不像《無羊》一樣,美宣王「考牧」而牧事成功;也不像《車攻》一樣,美宣王「田賦復而馬政修」;也不像《鄘風·定之方中》一樣,美文公「勸畜牧」而「致馬蕃息」;也不像《魯頌·駉》一樣,美僖公「始修馬政」而「牧於駉野」;然其「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兩句,以「不A……不B……」否定性緊縮複句形式,表明「馳」與「驅」——走馬與策馬這兩個相關聯動作行為的不存在,進而表明乘車之事不存在,從而透露出馬政禮信息,以刺晉國馬政之禮廢弛。

二是嘉禮中的燕飲禮與飲食禮

次章曰:「子有廷內,弗灑弗埽。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卒章曰:「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這裡,必須要理清楚以下兩個前提:

一是「鍾」「鼓」「瑟」之「樂」與「禮」的關係。

所謂「先君之禮,藉之以樂」(襄四年《左傳》),所謂「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篇》),表明「《詩》」「禮」「樂」是構成「詩禮文化」的基本元素;而「樂」是「禮」之藝術載體,「《詩》」——由樂器伴奏的詩(辭)、歌、舞藝術融合體則是一種藝術化的「禮」。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鍾」「鼓」「瑟」等樂器是器樂的物質基礎和載體,器樂文化則是「詩禮文化」的基礎性元素,是禮樂文明的有機組成部分。

據初步統計,《詩經》中涉及到的樂器大致有二十九種之多,包括打擊樂器、吹奏樂器與彈弦樂器等三種類型。其中,打擊樂器中的鐘、鼓,吹奏樂器中的笙、簧,彈弦樂器中的琴、瑟,是禮樂文明的象徵性樂器;而「天子、諸侯備用」(《禮記·鄉飲酒禮》鄭《注》)之「鐘鼓之樂」——編鐘懸鼓之樂,則是「詩禮文化」的一種主幹文化類型。作為「鐘鼓之樂」重要發源地之一的晉文化區,則更加如此。

當然,在《詩經》時代,樂器在形制、大小、種類、材質、工藝及使用等方面都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其中,琴、瑟等彈弦樂器,逐漸由宮廷廟堂走向卿大夫之家, 開始融入包括「士」在內的社會各個貴族階層;而鍾、鼓等打擊樂器,依然主要還是用於殿堂宴樂、宗廟祭祀、朝聘禮儀等。同時,器樂合奏相當發達,如「琴」與「瑟」組合,「鍾」與「鼓」組合,如「琴」「瑟」與「鍾」「鼓」組合,等等,如此一個由多種樂器組合而成的交響樂隊進行演奏,自然強化了樂器演奏的音樂藝術效果。

《詩》文本作為可誦讀與吟唱的歌樂之辭,自然重在言志陳情;但在社會生活場景描寫之中,自然要直接或間接地言及樂器之名與樂器之用。而這些不同樂器在不同場合的組合方式、演奏形式、使用數量與場合,以不同的禮義節儀形式反映出不同的禮樂文化,折射出豐富的現實生活,具有深廣的社會意義。

所以,儘管《山有樞》不像《秦風·車鄰》《小雅·伐木》《魯頌·有駜》一樣,有直接描寫單獨演奏瑟、鼓的藝術場面;也不像《小雅·彤弓》一樣,直接描寫燕飲場面;更不像《周南·關雎》一樣,直接描寫琴、瑟、鍾、鼓合奏的熱烈場景;而僅僅說是「子有鐘鼓,弗鼓弗考」「何不日鼓瑟」,但從一個側面透露出琴、瑟、鍾、鼓這一樂器組合演奏方式。在詩篇中,我們自然感受不到鐘聲之肅穆莊嚴,鼓聲之深厚沉雄,琴聲之婉轉悠揚,瑟聲之餘音繞樑,更感受不到鐘鼓合奏之蕩氣迴腸而氣勢恢宏,自然難以凸顯其權力、地位象徵之功能。但正是《山有樞》所透露出來的琴、瑟、鍾、鼓合奏信息顯示,這是一種由打擊樂器與彈弦樂器為主的交響樂——嘉禮中諸侯國君燕飲禮與飲食禮之樂。足見詩人以象徵公室權威與地位的交響樂之廢棄,暗示公室大宗之衰微。

二是「酒食」與燕飲之禮與飲食之禮的關係。

據初步統計,《詩經》作品中直接寫到酒的詩有三十五篇,間接寫到酒(如酒器)的詩有二十餘首。在這些詩篇中,折射出《詩經》時代民俗文化的絢麗多姿,透過鮮活的生活氣息與淳厚的藝術韻味,反映出隆禮重德的詩禮文化精神——「物皆有俎,以樂侑食」(《周禮·天官冢宰·膳夫》)「食以禮,徹以樂」(《大戴禮記·保傅篇》)。由此,在宴飲活動中,飲酒是調和人倫關係與人神關係的重要媒介。尤其是描寫王室與公室舉行的「燕禮」與「饗禮」類貴族飲宴活動,更體現出宗族團結、敦結親情的禮義之道。

所以,在《山有樞》一詩中,儘管沒有詳細羅列出燕飲時的醴(甜酒)、凍醪(春酒)、旨酒(美酒)、清酒(玄酒)、釃酒(縮酒)、湑酒等種種酒類名稱,也沒有「伐木於阪,釃酒有衍。籩豆有踐,兄弟無遠。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飲此湑矣」(《小雅·伐木》)之類的天子燕群臣之燕飲禮節儀與場面描寫,也沒有「肆筵設席,授幾有緝御。或獻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薦,或燔或炙。嘉殽脾臄,或歌或咢」(《大雅·行葦》)之類的天子燕九族之飲食禮節儀與場面描寫,然其通過「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兩句白描式筆法,透露出之燕飲禮與飲食禮的信息。

諸侯燕飲禮為國君燕群臣,飲食禮為公族宗子燕九族。由此可以判定燕飲主人,必為晉君無疑。詩人正是通過燕飲禮與飲食禮之廢止,來顯示禮儀制度廢弛,從而體現出了自己對燕飲主人——晉國之君的道德評判,進而判定晉國當時的政治態勢——「他人是愉」「他人是保」「他人入室」——公室小宗將取代大宗。

足見《山有樞》既屬軍禮類中反映馬政禮的詩歌作品,亦屬於嘉禮類中反映燕飲禮、飲食禮的詩歌作品。

綜上所述,從《椒聊》《蟋蟀》《山有樞》中透露出來的祈嗣禮、燕飲禮、飲食禮、大役禮、馬政禮等相關信息,我們可以窺視出春秋前期(前770-前682)晉國吉禮、軍禮與嘉禮的基本狀態:晉國大都耦國政治格局開始形成,公室大宗漸趨式微,禮儀制度漸趨衰微,但依然沒有形成「禮崩樂壞」的嚴重局面;進而就周王室政治生態環境而言,儘管出現了「鄭庄小伯」對王權的嚴重挑戰,但依然是一個「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季氏篇》)的時代,自然是一個「鐘鳴鼎食」的時代。

文章刊於《廣東社會科學·詩禮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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