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吾皇漫畫作者：「好好乾，封你個鏟屎大將軍」

貓叫吾皇，半睜細眼，表情傲嬌；狗叫巴扎黑，瞪眼皺眉，滿臉無辜。

「皇皇、黑黑，我要出去幾天，你們在家乖乖的哦。」鏟屎官少年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對這對貓狗CP說。

「你去哪兒？去多久？啥時候回來？」「你帶不帶我？」「你為什麼不帶我？」「你是不是有別的狗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已經開始想你了……」巴扎黑牽著少年的褲腳，連連發問，眼神可憐。

吾皇一如既往，滿臉霸氣、不屑：「巴扎黑，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我們貓就從來不挽留人類。」

下一幅畫面，吾皇已經坐在少年打開的行李箱里。

在西安漫畫家白茶筆下，以吾皇、巴扎黑為主角的漫畫，不僅講述了吸貓擼狗人士深有同感的趣事，也通過寵物的視角與思維，解構人性。

吾皇漫畫火了近5年。如今，大眾不僅能在圖書、周邊商品、微博微信等官方渠道，見到吾皇和巴扎黑，還能在表情包、授權的合作產品中，看到它們的形象。

犀利「吾皇」

吾皇的最初形象，在2014年7月誕生。

此前一年，作者白茶在微博宣布了自己的大計劃：「今年的首要目標是畫夠兩百隻喵星人！大家記得頂我！」這個選擇兼具理性與情感——創作貓系列，既是因為自己喜歡貓，也是因為他考量了受眾面。在「吸貓」一詞還沒流行時，愛貓族就已是一個龐大的群體。

不過，畫了一陣子以後，白茶發現他筆下的貓很多有相似性，就轉而嘗試從貓身上找性格特點。他把其中一隻貓的眼神改了一下，成為了個眼神犀利的霸氣形象。

這隻貓似乎有很多要吐槽的話，白茶就把話配到貓旁邊：「遇事冷靜，臉小三分」「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好好乾，封你個鏟屎大將軍」「誰一輩子沒幹過幾件齷齪事，既然彼此彼此，那就放過彼此」……

他開始在微博分享這隻眼神霸氣的傲嬌貓，白茶乾脆根據網友的留言，給它定名為吾皇，並且為吾皇配了一隻八哥犬夥伴。

2014年11月17日，白茶在微博正式官宣，為吾皇和巴扎黑定名。

「創作者剛火時，創作精力非常旺盛，作品非常經典。」白茶說，那時候的他，感覺自己好像什麼東西被打開了，思維始終處於興奮狀態。

回歸理性，他分析，吾皇能夠走紅，受新媒體興起的大環境影響很深。那時，微博營銷號和微信公眾號剛興起，很多平台缺乏內容，形成一撥轉發潮，就帶動了一群網友認識喜愛吾皇形象。

那段時間，白茶几乎篇篇漫畫的閱讀量都能過萬。

如今，微博上白茶的粉絲突破400萬，這位85後漫畫家已是許多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幼稚的幽默」

白茶原名梁科棟，把筆名定為白茶，也是從創作出發考量。因為他曾經非常躁動，充滿年輕人身上的不穩定性，靜不下心，又深知這樣不好。於是，希望筆名能夠時刻提醒自己，創作更加屏氣凝神。在他看來，茶代表著性情溫和、沉穩內斂，不能叫綠茶、紅茶，就叫白茶。

2015年5月，白茶出版了第一部關於吾皇和巴扎黑的漫畫集，定名《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簡稱《喜干》）——這個系列已經出到第四部。

而出書源自白茶隱隱的擔憂：「互聯網高速運轉，網紅內容，可能稍不留神，就消失蹤跡了。如果吾皇想要長久發展，必須要沉下來，出現在真實世界裡，讓大家看得見、摸得著。」在他看來，書籍正是吾皇和大眾的一個連接。

在二次元世界，吾皇、巴扎黑的鏟屎官是一對父子——少年和老爹。在創作時，白茶會在吾皇、巴扎黑、少年等角色特質中來回穿梭。少年的人物設定是個宅男漫畫家。一定程度上，它有白茶自己的影子。

比如，漫畫中經常畫到少年被編輯催稿。他坦承，自己的創作也會遇到阻礙。在創作《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的我的樣子》第二部時，他曾經歷過一次比較嚴重的創作瓶頸。「我那時覺得，好像寵物故事都講完了，吾皇系列該終結了。」

和好友的一次聊天，幫他打開了更大空間。好友跟他說，「你沒有發現嗎，你畫的其實不是動物，你畫的是人。《我愛我家》《生活大爆炸》就是一群好玩的人，每天發生很多好玩的事情。如果是三個朋友住在一起，垃圾桶倒了誰來扶，都可以有故事。」

白茶聽了豁然開朗。他發現，自己潛意識裡也覺得自己畫的是人，但是沒有認真想過，如果筆下的形象，本質上是人的話，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白茶筆下，吾皇漫畫故事底色溫暖，泛著調侃、風趣的光彩。

「我漫畫里的幽默還挺幼稚的，希望以後能用幽默來表達更多情緒。」對於創作，白茶說，「幽默是活在夾縫中的。你會發現，有時候一個人幽默，不是一個梗很幽默，而是一個形象的姿勢、眼神，甚至嘆個氣你都會把你笑肚子疼。」

白茶希望自己以後能做到高級的幽默，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天生幽默的人。相反，他自認為有些傷春悲秋，「像個詩人」。他早期畫的漫畫、插畫，青春文藝色彩居多，「風格是先天和後天融合而成的。既要有天生對色彩的感受，還要結合後天的閱歷。」

第三理想

白茶說自己在少年時代，曾是個躁動的小孩。

小時候，白茶曾有許多理想。他的首選理想是飛行員，因為一次頭部受傷，提早斷送了飛行之夢；第二個理想是做演員，但被家人及時阻止。沒能做演員，白茶遺憾，他把做漫畫家視為換個形式當演員，「漫畫家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和很多角色，表達喜怒哀樂。」

第三理想才是漫畫家，這倒不是憑空而來，他從小就擅長繪畫，五六歲時，同齡人畫小人，是在圓形腦袋底下畫幾個簡單線條，他則有了空間感，按照身體真實比例畫。

但和許多農村成長的85後一樣，白茶家裡條件有限，看的漫畫並不多。《灌籃高手》《幽游白書》都是沒前沒後地看。「當三井壽下跪說『我要打籃球』時，我看哭了。」看《灌籃高手》，對白茶最大衝擊在於漫畫表現出的濃烈情感。

只是這個理想，也並沒有得到家人支持。白茶的爸爸是老師，在白茶初中畢業後，就讓他進衛校學習，希望他能從醫。「我明顯不是那塊料，甚至有些暈手術刀。學醫過程中，我就偷偷畫畫，沒事就臨摹一些作品。」

從衛校畢業後，白茶找不到醫務工作，去做了半年服務員，臨摹漫畫充斥在業餘生活里。

父親恨鐵不成鋼，拿他沒辦法。白茶的一位叔叔，幫他想辦法。有次，叔叔從收音機里聽到，有卡通工作室在招人，就帶著白茶去找到老闆：「你就讓孩子待在這兒，哪怕打掃衛生也行，得把這個夢想給圓了。」老闆一心軟，就把白茶收了。

白茶在兩個月時間裡進步神速，他給圖庫畫畫，畫一個小汽車或小蘑菇，能賺六毛。後來，他又接了一些工作量大的簡單項目，慢慢地每月能賺到七百到九百元。當時做服務員每月工資也就三四百元。

爸爸看到兒子有了進展，開始支持他，並幫他聯繫學校深造。

2005年，白茶考進西安美術學院，學習平面設計。入學後，白茶覺得老師教的總體偏理論和皮毛，加上學費昂貴，動了退學念頭。

大二第二學期，白茶悄悄退學。在退學後七八年里，他都覺得這個決定特別正確。後來走上職業道路，他意識到想要更上一層樓，大學老師當時講的話有一定價值。只不過當時自己年少輕狂，沒能深刻理解。

「你一直這麼有主見嗎？」面對中國新聞周刊的提問，白茶說：「畫畫的人一定要學會獨立思考。」他並不後悔當年的退學決定，並延伸開來講，「你可以喜歡很多東西，但是你不能特別崇拜某樣東西。」

退學後，白茶成了自由職業者，接一些商業插畫工作維持生活。他一開始還很驕傲，自己能靠此生存。

事實上，剛開始的七八年，白茶的日子比較難過。2006—2016這十年里，白茶在西安從一個城中村搬到另一個城中村，居無定所。即便稍微有點錢住進樓房，也是50年歷史的老樓，他和另外兩戶三口之家共同擠在三室一廳里，「大卡車從樓下經過，整個樓都在震，我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會掉到一樓去。」

最艱難時，白茶既要維持生活，還要面對來自家裡的壓力。到了二十七八歲，事業沒有進展，也不像上班族那樣有五險一金，白茶爸爸開始著急了，希望他去當老師。

但白茶一再拒絕。日久天長，父子二人已經無法溝通。等到幫助過他的叔叔苦口婆心勸解，白茶確實有些動搖了，「當時我真的有點想放棄了，想著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去當老師吧。」

幸運的是，在那幾個月之後，白茶畫出了吾皇，創作生涯走向轉折。

自戀

《喜干》系列漫畫，記錄下吾皇、巴扎黑、少年、老爹的許多趣事。在他們的世界，勸吾皇洗澡，給巴扎黑看病，都被畫成不斷反轉的故事。

漫畫里的內容，一部分是漫畫形象在自己的世界觀里的故事；另一部分，是與現實世界互動性非常強的內容，比如年輕人脫髮、加班工作等社會熱點。白茶希望，讓年輕讀者感到，漫畫中的形象似乎真的在現實世界存在。

白茶根據熱門動畫創作的吾皇漫畫

白茶的現實世界也在改變。

吾皇誕生後，形象很受商業市場青睞。2018年，品牌授權收入佔比能達到公司收入的60%。談到對於IP開發的理念，白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果僅憑一己之力，他可能現在還在西安接一點廣告，賺點小錢。

這得益於在西安認識的一位插畫師朋友——味精。味精後來轉行做培訓，積累了不少商業合作經驗。有次，兩人聊天，白茶邀請她來做運營，味精在嘗試時發現，吾皇未來前景很大，於是提議白茶來北京發展。

「我當時打死都不願意，因為自己不願意奔波，也沒有創業感。」後來他又理性地做了一番調查，不論是西安還是上海的朋友，都提議他去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發展。白茶仔細考慮了一番，決定去北京。

剛開始，白茶工作室只有四名員工，後來，工作室又來了一個合伙人負責授權方面的業務。

對於商業合作，白茶持開放態度。他認為，商業合作能夠為漫畫作品提供能量，「商業護航，能夠讓更多人看到作品，也能讓作品保持一定新鮮度。」

在授權合作中，白茶工作室要在市場和吾皇之間，找一個契合點。「我的宗旨是吾皇的世界觀、調性不能變，在合作中要讓客戶覺得合理，也要讓消費者看到時不覺得枯燥。」

《喜干》系列受到歡迎，白茶也有苦惱：《喜干4》剛推出，已經有讀者在微博下催他再出新一部。白茶的工作時間大部分都被吾皇佔據，沒空做其他新作品。但他又一直有很強烈的表達欲，希望發掘新題材。

除了表達欲之外，漫畫家還有個共同點：比較內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對創作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是很容易陷入自戀，讓讀者看不清楚創作理念。「這很矛盾。」白茶說。

他曾經一度陷入自己的世界——想把吾皇的故事做成像漫威宇宙那樣的多重宇宙故事，並且實實在在地構思了很長時間。後來，理性讓他抽離出來，覺得自己可以做著玩，但面向讀者，還是要一板一眼做好吾皇的故事。現在回想當初的想法，他甚至覺得有點荒謬。

5年來，吾皇沉澱下來一批忠實讀者。但互聯網發達的當今時代，沉澱這件事，變得越來越難，「現在大眾的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了。以前一條網路詞語，能火上一年時間。現在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少了。」白茶覺得，許多影視、動漫作品，正不斷分散大眾注意力。

即便在吾皇IP上再長出一個枝芽來，在白茶看來也比較困難。《喜干4》中另一個角色傲霸，是只流浪貓。白茶一直希望，把傲霸獨立出來做成系列故事，「它沒有那麼強烈的個體性格，要靠故事吸引人。很難做。」

如今，白茶每天來到工作室後，會和內容組的三位同事，一起討論最近的社會熱點，共同商量吾皇的新的故事方向。

在漫畫世界裡，白茶不僅是創作者、是「演員」，現在變得更像一個導演。「這也算實現了小時候的理想。」他說。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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