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股債「三殺」,總統推新經濟舉措,阿根廷何時不再「哭泣」?
連日來,阿根廷金融市場上演慘烈一幕。由於反對派候選人在阿根廷總統選舉初選中大幅領先,阿根廷股市、匯市、債市遭受重創。當地時間8月14日,尋求連任的阿根廷總統馬克里宣布將給勞工及軍人發放津貼,並為中小企業紓困等新經濟措施。受此提振,阿根廷金融市場震蕩顯現趨緩跡象。
分析認為,政治經濟結構的紊亂、舉債度日的歷史怪圈、新自由主義政策的消極影響等因素,是阿根廷「再度哭泣」的深層原因。鑒於此輪動蕩「內生性」因素更為突出,對新興市場乃至全球市場外溢效應有限。但即便如此,外界仍需高度警惕該國債務違約風險引發的連鎖反應,以及對金融市場信心造成的打擊。
導火索
阿根廷總統大選的初選結果是引發這場金融市場軒然大波的導火索。
當地時間8月11日進行的總統大選初選中,馬克里和反對派候選人費爾南德斯是今年大選最有力的兩名競爭者。初選結果顯示,費爾南德斯得票率超過47%,比馬克里領先近15%,遠超預期。
路透社指出,這一差距意味著反對派很可能在10月27日的第一輪投票中勝出,無需經過11月第二輪投票。按規定,總統候選人需要至少45%的選票,或是40%的選票並領先第二名10個百分點,就可以直接贏得總統選舉。費爾南德斯在初選中的「戰績」符合上述兩項指標。
而一旦費爾南德斯所代表的左翼政府上台,很可能推翻親商的現政府推出的一系列貨幣和財政政策。例如,他將尋求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就救助條件進行重新談判。與馬克里政府採取加息以平抑通脹的經濟政策不同,費爾南德斯表示應當通過降息來刺激國內經濟增長。後者還強調提高退休福利金、建設公立學校等優先事項,此舉雖然迎合民眾,但可能將福利過高、舉債度日的阿根廷一把推向債務深淵。
面對不確定的政治經濟形勢,阿根廷市場恐慌情緒瀰漫,股市、匯市、債市隨之全線閃崩。初選結果出爐後,阿根廷比索對美元匯率12日暴跌超過20%,創下2015年以來最大單日跌幅。阿根廷股市主要股指Merval暴跌超過37%,僅一天就回吐過去三個多月的漲幅。債市同樣陰雲密布,2017年發行的阿根廷100年期「世紀債券」價格跌27%,至54.66美分。
「黑色星期一」過後,阿根廷人一覺醒來,發現還有更不好的消息等著他們——雖然股市13日有所穩定,但比索依舊自由落體式下跌,一小時內跌掉7.5%。美國摩根大通銀行當天公布的阿根廷國家風險指數突破1700點(時隔一日又破1900點),達近10年來最高點。投資者擔心阿根廷未來再次發生債務違約。
壓力之下,馬克里14日進行反擊,宣布一攬子新經濟舉措。他說,新經濟措施是響應總統大選預選呈現的民意,為1700萬名勞工家庭和經歷長期經濟不穩的中小型企業紓困。
具體措施包括,在9月至10月期間,阿根廷政府向勞工發放最高2000比索(約合人民幣233元)的額外津貼;公務員和軍人將在8月底獲得5000比索的津貼;調高勞工基本工資等。政府還將對中小型企業推出一項新計劃,即允許其10年內分期繳納稅金。此外,攸關民生的汽油價格將凍結90天,以免遭受比索貶值的影響。
受此提振,阿根廷金融市場震蕩顯現趨緩跡象。分析認為,市場正在逐漸消化負面情緒,但不確定性仍將持續到大選結束。
中國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員徐世澄認為,拉美政壇向來存在「鐘擺效應」,即社會輿論和意識形態左右搖擺的周期性變化。2003年至2015年,阿根廷由前總統內斯托爾·基什內爾和克里斯蒂娜「夫妻檔」執政。他們所屬的正義黨系「庇隆主義」黨,強調社會公平,執政期間經歷了中產階級增長最快的時期。與之相對,2015年上台的馬克里所屬的中右翼「變革」聯盟在國家治理上主張減少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取消現行的各項金融管制,使經濟重回增長軌道。
然而執政三年多來,馬克里的經濟政策並未收到很好的效果——貨幣貶值,失業率高達10%,通脹率超過55%。當年支持他上台的中產階級也紛紛倒戈支持反對派。眼下,費爾南德斯獲得克里斯蒂娜力挺,初選大勝,阿根廷可能進入「右退左進」的新格局。
「拉美病」
有分析認為,馬克里初選失利,僅僅是此輪動蕩的表面原因。政治經濟結構的紊亂、舉債度日的歷史怪圈、新自由主義政策的消極影響等,才是阿根廷「再度哭泣」的深層因素。
從歷史上看,100年前,阿根廷經濟總量在世界排名前十,人均收入居拉美之首,是個不折不扣的發達國家。當時在歐洲,形容某人腰纏萬貫像個暴發戶時,常這樣比喻:他像阿根廷人一樣富有。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得天獨厚的農業環境和礦業優勢,使得阿根廷國民生活安逸,國家流露出明顯的「去工業化」趨向。直至今日,阿根廷出口貿易仍以動植物產品(原料及初加工)和礦石原料為主。
對初級產品出口的高度依賴,使阿根廷經濟極易受到外部環境以及自身氣候條件變化的影響。例如,一戰爆發後由於航路封鎖,阿根廷出口模式遭遇嚴重挫折,緊接著1929年世界經濟大蕭條對阿根廷農牧業出口的打擊更大。再比如近幾年的乾旱,導致該國大豆產量減少2000萬噸……
對於阿根廷不合理的經濟結構,彭博社評論稱,這是該國繁榮/蕭條轉換速度驚人的誘因,也是其至今經濟和政治動蕩的根源。世界銀行今年5月一份報告顯示,自1950年以來,阿根廷有33%的時間處於經濟衰退之中,幾乎比其他任何國家都長。
浙江大學財稅大數據與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侯若石指出,不僅如此,由於本土工業起步和發展較為遲滯,阿根廷政府為了保護國內的「幼稚工業」實施進口替代,其實就是變相採取貿易保護。最終結果是讓「拉美病」越捂越嚴重——出口高度依賴農礦產品無法改觀、經濟效率得不到提升、被迫消耗外匯進口大量成品。如此一來自然惡性循環,經濟競爭力喪失。
除了經濟結構弊端,在徐世澄看來,歷屆政府經濟發展戰略失當,尤其對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消極影響估計不足,也是一個「致命錯誤」。
經歷了上世紀80年代所謂「失去的十年」之後,1989年上台的特內姆政府全面接受了「華盛頓共識」的主張,在IMF、世行指導下實施了大規模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包括國企全面私有化、對外開放市場等。
作為新自由主義改革最徹底的國家之一,改革初期阿根廷在穩定宏觀經濟、抑制通貨膨脹、改善財政狀況方面取得積極效果。但後期消極影響開始顯現,包括政府宏觀調控職能萎縮;90%以上經濟活動被外資控制,經濟主權受到威脅;外來競爭影響下國內企業大量倒閉,失業率飆升等。
2001年年底爆發的經濟危機,堪稱新自由主義改革的「滑鐵盧」——950億美元到期外債無力償付的阿根廷當局,被迫放棄了比索緊盯美元的聯繫匯率制度,並明確債務違約。一時間,阿根廷老百姓的儲蓄縮水三分之二,並被禁止從銀行取錢,即所謂「凍結存款」。大規模騷亂立即席捲全國,引燃債務、政治和社會的三重危機。
之後,儘管歷經債務重組的「潘帕斯雄鷹」重又振翅,但整個國家經濟脆弱性揮之不去。國際市場一有風吹草動,阿根廷金融市場註定一片哀嚎。去年的貨幣危機就是這樣,IMF不得不向阿根廷提供570億美元紓困。
最後不得不提的,還有阿根廷的龐大債務負擔。
1955年,在庇隆政府被推翻後,新的阿根廷軍政府及其後的民選政府為了安撫民粹主義團體的情緒,只能維持庇隆政府的高福利政策並選擇了不斷印鈔和借外債。直到1982年債務危機前夕,阿根廷外債總量已達到GDP總量的51.96%。隨著美元升值以及美國基準利率的提高,阿根廷主權債務危機的「火藥桶」一下子被引爆。
截至2018年底,阿公共債務佔GDP比重超過80%,是拉美地區債務負擔最重的國家。然而,比借債更糟的是,這些借款除了用來維持本國匯率制度之外,基本都投入了長期膨脹的社會公共福利開支,連基本的財政緊縮政策都無法實施。寅支卯糧,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債務「幽靈」不斷顯現恐怕在所難免。
影響可控
此輪震蕩會對阿根廷及世界經濟帶來什麼?
分析認為,第一,馬克里政府仍有政策空間,可使用貨幣和經濟政策來平抑市場負面情緒。而維持與IMF和美國的密切關係也有助於維護市場信心。因此金融市場不至於迅速崩盤。第二,即便馬克里最終下台,其政策延續性有助於在一年左右的時間內扭轉經濟形勢,為新總統上任做鋪墊。第三,費爾南德斯雖然發表「大筆用錢」的豪言壯語,但畢竟是競選語言,一旦上台會意識到國家的現實處境,並理性地採取穩定經濟的措施,不會像克里斯蒂娜執政末期那樣,把「左派」政策發揮到極致(克里斯蒂娜曾實施外匯干預)。
從中短期來看,對阿根廷國內的主要影響是,中產階級資產縮水、群體萎縮,底層民眾生活更趨艱難。彭博社說,一些民眾對比了今年和去年的星巴克咖啡價格,認為不少物價都在「指數級」上漲。加上國內投資和消費信心受挫,今年經濟的衰退幾成定局。從長遠來看,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必須及時糾正新自由主義政策中出現的不適合本國發展模式的情況。否則高失業、高通脹、高債務持續,債務違約風險擴大,那麼重蹈1982年、2001年覆轍是遲早的事。
對於世界經濟而言,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陳鳳英認為,鑒於此輪動蕩「內生性」因素更為突出,屬於世界經濟下行壓力背景下阿根廷自身出現的特殊情況,因此對新興市場乃至全球市場外溢效應有限。而且,阿根廷去年經歷過一波危機,貨幣進一步貶值、經濟進一步惡化空間有限,會伴隨修復和調整的過程。一些與阿根廷存在緊密經貿關聯的拉美國家,以及土耳其、印度等償付能力脆弱的國家,可能受到影響,而亞洲地區大部分國家償付能力不錯,而且形成了特定貨幣結算區域,因此不太會受到波及。
有分析指出,由於阿根廷、巴西同為南方共同市場(南共市)重要成員國,相互間經濟和金融關聯性較大,因此傳染性也更強。歷史上拉美國家多次引發經濟危機的傳導效應。但21世紀以來,多數拉美國家強化了財政紀律約束,並利用大宗商品超級周期的歷史性機遇期,改善了外匯儲備規模和經常項目赤字,提高了應對外部風險的能力。因而,本次阿根廷金融震蕩雖有傳染,但目前基本可控。
中金公司最新發布的研究報告指出,此次新興市場面臨的外部環境與2018年夏天阿根廷市場動蕩時相比大有不同,新興市場整體跟隨阿根廷動蕩可能性相對較小。在市場層面,2018年那次動蕩導致市場對全球風險資產尤其是新興市場資產拋售。但與2018年新興市場面臨的四種情況(美聯儲快節奏加息;美元大幅走強;中國強勢去槓桿;貿易摩擦加劇)不同,此次前三種情況已部分消除或者緩解。在經濟層面,全球銀行對阿根廷貨款風險敞口約420億美元,主要集中在西班牙、英國及美國等少數國家,對全球性影響相對有限。
侯若石認為,下一步觀察點主要有兩個,一是阿根廷債務違約風險是否擴大。二是它是否會成為引爆全球經濟衰退的引信。對於前一點,如果屆時費爾南德斯的政策導致資金缺口放大,或因貨幣貶值導致償債更困難,最終債務違約將不可避免,帶來連鎖反應。對於後一點,由於一些經濟基本面相對較為薄弱,即面臨高外債、低外儲、高通脹的經濟體可能最先受到衝擊,而金融市場又是以信心為核心的。因此,「鐵鏈薄弱環節」崩斷後恐慌情緒蔓延帶來的破壞力,值得警惕。
(編輯郵箱:ylq@jf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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