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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福仁案庭審交鋒:當庭稱遭到刑訊逼供,千萬家產仍存疑雲

潘福仁案庭審交鋒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黃孝光

發於第912期《中國新聞周刊》

8月8日,上海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原院長潘福仁被控受賄案,在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

被告人潘福仁當庭否認受賄指控,稱遭到刑訊逼供,檢方查案程序違法。庭審過程充滿火藥味,控辯雙方激烈對抗,屢次被迫休庭。

現年68歲的潘福仁,1981年進入法院系統,先後在上海縣法院、浦東新區法院、上海一中院、上海市高院任職,從書記員、助審員、審判員,到庭長、審判委員會委員、副院長一路升遷。2006年9月,潘福仁出任上海市高院黨組成員,上海一中院黨組書記、院長,官至正局級。2011年,59歲的潘福仁轉任上海市政協社會和法制委員會常務副主任,直到2014年11月退休。

退休3年後,潘福仁落馬。

2017年7月21日,上海市紀委發布消息稱:經查,潘福仁嚴重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違規出入私人會所,違規接受私人安排旅遊;違反組織紀律,不按規定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嚴重違反廉潔紀律,本人和親屬收受禮品、禮金;嚴重違反工作紀律,違規干預司法和市場經濟活動;嚴重違反國家法律法規,利用職權和影響為他人謀利並收受巨額財物,涉嫌受賄犯罪。

上海市紀委給予潘福仁開除黨籍處分,取消其退休待遇,並移送司法。幾天後,由江西省檢察院指定管轄,南昌市檢察院對其以涉嫌受賄罪立案偵查並採取強制措施。

自潘福仁被移送南昌市檢察院後,其家屬及辯護律師在網上不斷喊冤,稱其「在看守所內遭到刑訊逼供,檢方查案程序違法」。

庭審交鋒

8月8日,潘福仁案庭審安排在南昌中級法院第二審判庭進行。除潘福仁親友外,多名刑辯律師及江西師範大學法律系學生到場旁聽。

公訴人指控:2003年至2017年期間,潘福仁利用職務便利及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為他人在案件審判、工程承攬、資產收購、人事安排等事項上牟取利益,並單獨或與其妻子郭新娣(另案處理)、女婿王愷(另案處理)共同非法收受許強等7人給予的財物近60起,摺合人民幣共計805.852萬元。

起訴書顯示,潘福仁曾接受上海市華亭律師事務所律師許強、北京大成(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李晨、上海百事可樂有限公司原總經理陳秋芳的請託,在相關案件處理事項上提供幫助,並單獨或與妻子郭新娣分別收受許強50萬元、李晨30萬元、陳秋芳50萬元。

在另外4宗行賄案中,潘福仁主要涉嫌在工程承攬、資產收購、人事安排等事項上牟取利益。

其中,潘福仁為上海聖大建築裝潢有限公司股東呂鳳池在承攬浦東法院張江法庭工程、立案大廳工程等事項上提供幫助,與妻子共同收受108萬元;為王信堯在承攬上海市浦東新區三林鎮三楊新村工程、催要工程款等事項上提供幫助,與妻子共同收受240萬元;為承包商徐國明在案件處理、承攬工程、安排工作等事項上提供幫助,與妻子共同收受187萬元、與女婿共同收受50萬元;為上海江陽水產品批發交易市場經營管理有限公司原法定代表人周明昌在案件處理、資產收購等事項上提供幫助,與妻子郭新娣共同收受人民幣90萬元及1000英鎊。

對於上述指控,潘福仁表示幫忙事宜中部分屬實;至於805.852萬元的受賄金額,他僅承認收受過周明昌給予的1000英鎊(約合人民幣0.852萬元)。

潘福仁辯稱,自己與前述行賄人「只有老朋友婚喪喜事、生病住院之間的人情往來」,「這些都是小額的,相互送,金額從幾千到一兩萬不等」。比如,呂鳳池送過他土特產、字畫、電視櫃等,而他也向呂鳳池送過衣服、人蔘和禮金。

庭審伊始,潘福仁以遭受刑訊逼供、辦案人員取證非法為由,申請包括公訴人在內的南昌市檢察院整體迴避。審判長表示,庭前會議時已駁回該申請,鑒於潘福仁未提出新的理由,對其申請當庭予以駁回。

申請遭駁回後,潘福仁情緒激動,要求退庭、對自己進行缺席審判,同時不許辯護人繼續發表意見、拒絕回答公訴人訊問,導致庭審接連三次被迫中止。

次日上午,因證人出庭作證問題上的爭議,再次出現意外休庭一幕。

該案辯護人、北京澤博律師事務所律師周澤提出,根據「兩高」「兩部」《關於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中「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人民法院認為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證人應當出庭作證」,他認為本案中,證人證言對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由於被告人不認罪,被告人、辯護人對七宗受賄指控涉及的行賄人的證言均有異議,法庭應中止庭審,先通知證人出庭作證。

另一辯護人、北京觀韜中茂(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陶武平則提到,被指控與潘福仁共同受賄、且是此案證人的郭新娣與王愷,均已在另案中翻證;7名行賄證人中,許強在審查階段翻證二十餘次;許強與李晨曾私下向其透露「並未送過錢給潘,只是迫於壓力才不得不承認」;呂鳳池則在庭前幾日通話中,明確提到證言不實。

公訴人則認為,《刑事訴訟法》195條規定未到庭的證人證言可以當庭宣讀,證人不到庭符合刑訴法的規定,公訴人對呂鳳池、王信堯、徐國明等多名證人核實過,均稱證言真實,沒有遭到非法取證;證人王愷、周明昌的證言,則已得到了法院判決的確認。

對此,審判長作出只允許許強一人出庭作證的決定,並強調「最高人民法院指定本院管轄本案,本庭依法審理」,要求公訴人開始舉證。

潘福仁再次提出抗議,表示如果不同意其他證人出庭,他將拒絕配合庭審。審判長繼而宣告休庭,並安排辯護人到休息室和潘福仁溝通。

臨近中午時庭審重啟,前述爭議被暫時擱置。

家產疑雲

被告人家庭財產問題成為控辯雙方爭論的另一個焦點。

此前公訴人提到,根據潘福仁妻子郭新娣於2017年9月12日所作口供,過去幾十年來,被告人一家家庭收入為2200萬元,支出為1600萬元,凈資產為600萬元左右;然而,2017年案發時,辦案機關所查封的資產有1300多萬元,存在巨額資產來源不明情況。公訴人認為,通過計算家庭收支可證明受賄款去向,而此計算結果與潘福仁的受賄案情相印證。

辯護人陶武平當庭提交了一份《潘福仁、郭新娣家庭收支情況一覽表》,稱此為通過詢問潘福仁並經核查所得。他認為,公訴人提供的郭新娣的供述版本,漏算了家庭理財收入、房租收入、潘福仁兼職收入等,多算了潘福仁夫婦的購房支出、給女兒潘毓霞的借款支出等。

陶武平給出的統計結論是:潘福仁家庭收入為3004.5萬元,支出為1380萬元,凈資產為1624.5萬元。「經過嚴格審查,潘福仁家庭財產收支基本平衡,起訴他受賄805萬元的說法就不攻自破了。」

公訴人同樣對陶武平的計算提出質疑。「比如一覽表中150萬元的『非工資外收入』包括『人情往來』,但支出中並無這一項。人情往來是有來有往的,如果只計算收入不計算支出,那麼所謂人情往來的真實含義就不言自明了。」

與此同時,公訴人提醒法庭注意,辦案人員從潘福仁家保險柜中搜出200萬元現金,而「受賄款一般是以現金方式出現的」。「從2011年到2017年潘福仁夫婦銀行賬戶情況來看,潘福仁作為工薪階層,能夠進行如此大額的資金運轉,也恰恰證明了其存在不合常理的額外收入。」公訴人說。

控方與辯方對被告人家庭資產的統計情況出現明顯出入,辯護人周澤認為這是分案審理所致。

他說,「分案處理使本系『共同犯罪人』的潘福仁與郭新娣、潘福仁與王愷不可避免地彼此淪為對方案件的證人,而又不能作為證人出庭接受對方及對方辯護人、對方案件合議庭法官及公訴人的發問,從而使案件事實難以查清。」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2017年潘福仁落馬後,潘福仁與郭新娣、王愷分別由江西省的不同檢察機關分案審查起訴。其中,潘福仁被起訴至南昌中級法院,郭新娣被起訴至南昌市東湖區法院,王愷被起訴至上饒市弋陽縣法院。三人的辯護律師均曾向檢察院和法院提交過併案申請,但尚未收到回應。

今年6月21日,潘福仁女婿王愷受賄一案宣判,王愷因受賄50萬元被判刑三年六個月。潘福仁妻子郭新娣的辯護律師王萬瓊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承辦法官打球摔傷,原定於8月14日的郭新娣受賄案庭前會議延後召開。

落馬風波

潘福仁被查被認為是2017年春上海政法系統反腐風暴的一部分。潘福仁在庭審時也表示,他被查「完全是受陳旭案牽連」。

有上海灘司法界「教父」之稱的陳旭,是上海市檢察院原檢察長,於2017年3月1日被宣布接受組織審查,成為上海政法系統的「首虎」。

陳旭被查前後,上海司法系統有多人被牽連:2016年3月上海仲裁委員會原副主任兼秘書長汪康武被查,5月上海華誠律師事務所原主管合伙人傅強國被帶走;陳旭落馬後當天晚上,潘福仁也接到了上海市紀委的電話。

汪康武被查期間,潘福仁亦曾被要求協查。潘福仁女兒潘毓霞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曾在收拾爸媽房屋時,看到過一封寫給上海市紀委的信,內容是針對汪康武案問話的回答。

潘福仁曾向代理律師周澤提到,2017年春節前後陳旭被有關部門調查,期間因罹患癌症住在醫院,他去醫院探望過五六次。「辦案人員知道後,可能懷疑我和陳旭有通風報信或訂立攻守同盟的可能,所以在宣布對陳旭雙規的當天,也將我叫去問話。」

「到上海市紀委辦案點後,辦案人員說,對我進行審查基於兩個原因:第一,主要是和陳旭的關係;第二,我自己的一些問題,需要向組織講清楚。」潘福仁表示,當時自己明確表態「和陳旭在政治、經濟上均無任何不正當的關係」,同時為了對組織表明忠心,他交代了平時人情往來的朋友圈的情況,而朋友圈中的這些人「成為如今檢察院起訴意見里的行賄人」。

坊間另一傳聞則稱,潘福仁進入法院系統是因為得到陳旭的幫助。二人是上海華涇鎮同鄉,仕途上也多有交集。1981年,30歲的潘福仁調任原上海縣法院,此時陳旭已在原上海市中院工作兩年。

2018年10月25日,廣西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陳旭受賄案,被告人陳旭被控受賄7400餘萬元,判處無期徒刑。

潘福仁在庭上辯稱,他在紀委階段的口供,是在有關人員的威逼利誘下被迫作出的。「我的老婆、女婿都被抓了,他們說如果我不交待承認,就把我的女兒也抓起來。」他表示自己是根據辦案人員的口述交代的受賄情節,並且在供述筆錄上籤了假名——將名中「福」字的「口」與「田」倒簽,以暗示「有口難言」。從2017年6月28日起,他開始全面否定曾作出的供述。

由此,潘福仁案庭審在一波三折中進行了兩天。8月10日,因潘福仁身體狀況不適合繼續庭審,經看守醫院體檢確認,法庭宣告另行擇期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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