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達國家的入場券為何這麼難拿?
作者 | 清和社長
來源 | 智本社(zhibenshe0-1) 已獲授權
潘帕斯雄鷹再度折翼,這個新興國家重蹈覆轍。
當地時間8月11日晚間22點30分,阿根廷現任總統毛里西奧·馬克里宣布連任初選落敗。
這一意外消息,立即演化為「黑天鵝」重創阿根廷金融市場(周一):
阿根廷比索對美元匯率狂跌25%。
股票市場集體雪崩,主要股指暴跌38%,阿根廷在美股上市企業集體暴跌,其中EDN跌59.3%、LomaNegra跌57.3%、BBVA銀行跌55.85%。
阿根廷100年期「世紀債券」價格跌27%,至54.66美分;信用違約掉期(CDS)的數據顯示,阿根廷在未來五年發生債務違約的可能性當前為72%。
阿根廷遭遇了新興國家經典的「股匯債三殺」。
近些年,阿根廷比索如自由落體般墜落(比索對美元匯率):
2014年,8:1;
2018年初,18:1;
2018年5月,38:1;
2019年8月,57:1。
這是什麼概念?
就是說阿根廷國民的財富,在過去五年縮水了7倍。過去8比索可以買到一袋美國的葵花子,如今要57比索。
前些天,人民幣「破7」,貶值幅度在比索麵前不是一個量級,但市場也驚出一身冷汗。
這一次,潘帕斯雄鷹折翼,南美蝴蝶翅膀扇動,波及全球金融市場,其中美股道瓊斯指數12日大跌389.73點,跌幅1.48%。
阿根廷,這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國家,這些年,除了足球,也只有不斷突發性的貨幣危機才能在全球刷到存在感。
本以為馬克里總統連任大選十拿九穩,怎料到初戰失利。馬克里組合的「變革聯盟」只得到32.23%的選票,而左翼候選人費爾南德斯組合的「全民陣線」贏得了47.37%的選票。
市場再一次感受到民粹主義勢力的威脅,擔心左翼政黨上台扭轉馬克里任下親市場、親商業的諸多政策。
左右政治勢力的對決,與阿根廷過去40年持續爆發的貨幣危機深度糾纏。
自1982年拉美債務危機以來,阿根廷爆發了9次金融危機。這個曾經快速增長的新興國家,最近幾十年反覆踏進同一條歷史河流,在貨幣及債務危機的泥潭中無法自拔。
阿根廷如此,巴西、墨西哥等拉美國家都如此。
拉美國家曾經是新興國家的希望,在六七十年代經濟快速崛起,之後卻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再也沒能拿到發達國家的入場券。
這或許就是新興國家的一種宿命。
牛皮文明:一群封建農場主的後代
潘帕斯,是阿根廷人遼闊的精神家園。
「潘帕斯」源於印第安丘克亞語,意為「沒有樹木的大草原」。這片一望無垠的大草原,面朝大西洋,夏熱冬溫,氣候濕潤,黑土肥沃,水系發達,港口優良,是上帝賜予印第安人的絕美牧場,是南美及歐洲的糧倉。
最早開闢新航路的葡萄牙、西班牙佔據了南美這塊風水寶地。遲到了的法國、英國只能去寒冷的北美撿漏。
早期南美印第安人在此地多以遊獵為生,西班牙殖民者到來後,用鐵絲網將這片荒野圍起來變成牧場。
後來,西班牙移民者與印第安人長期融合形成了高喬人。他們以畜牧為生,信仰天主教,也保留了印第安傳統。他們成為了潘帕斯草原的主人,為歐洲乃至全世界供應最鮮嫩的牛肉和國際A類的牛皮。
在美利堅獨立40年(1816年)後,阿根廷也獨立了。1860年代結束了長期內戰後,阿根廷人從此過上了田園牧歌式的快活日子。
阿根廷人非常自豪地說:「我們的平原從大西洋起,一犁頭耕到安第斯山麓,都不會碰到一塊石頭。」
整個19世紀,阿根廷坐擁世上最肥美的牧場,創造了令北美、歐洲都側目的「牛皮文明」。20世紀初,憑藉大量糧食和牛肉出口,阿根廷已成為世界經濟大國,被譽為「世界的糧倉和肉庫」。
1913年,阿根廷的人均收入為3797美元,僅次於英國、美國、義大利,高於法國的3485美元和德國的3648美元,遠超日本、芬蘭、挪威。當時,歐洲人流行一句話,用來形容富得流油的人:「他像阿根廷人一樣富有。」
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則被視作「南美洲的巴黎」,豪放健美的探戈舞姿和彪悍的高喬牛仔文化風靡全球。
但是,1929年世界性經濟危機終結了阿根廷人田園牧歌式的美夢。危機爆發後的第二年(1930年),牛肉、牛皮及農產品出口大幅度下跌,農場巨虧,工人失業,經濟蕭條,一場政變打破了阿根廷近70年的政治穩定,改變了這個國家的國運。
此後半個世紀,阿根廷政局極為動蕩,政府更迭多達25次。左翼傾向的軍人政府與右翼傾向的文人政府長期鬥爭、輪番上台,國家政策多被集團勢力所綁架。
1930年代大蕭條後,阿根廷政府意識到發展工業的重要性。到了40年代初,工業產值已經超過了農業。但是,這時的工業主要是食品加工和簡單的裝配製造業。
到了50年代,政府開始重視重工業、化學工業和機械工業。政府為了扶植製造業發展,採取了幼稚工業保護政策,大幅度提高了貿易壁壘。
這一結果是阿根廷自主生產的汽車、化工及重工產品的價格,比國際上高几倍,質量毫無競爭力。如此,阿根廷在二戰後錯過了絕佳的工業化機會。
要知道在1950年,阿根廷的人均收入還要高於日本、德國,遠超韓國。但是,日本、德國、韓國都在二戰後工業立國,最終脫穎而出。
阿根廷人選錯了賽道:阿根廷是農業大國,卻是工業弱國。在近代,工業不興,國之不強。
但其實,根本原因是,阿根廷從來就沒有一場徹底的制度革命。
阿根廷人,是一群封建農場主的後代。他們一出生就掉進了米缸里,缺乏動力投資重型工業,發展自由市場,建設合理制度。
誠然,北美的華盛頓、傑斐遜也是農場主的後代。但是,由於北美受英法殖民,華盛頓、傑斐遜、漢密爾頓等開國者,都具備良好的民主思想、自由精神的修養。這群開國者,努力建立一個沒有集權統治的聯邦共和政體。
而受西班牙統治的阿根廷人則不具備這種修養。
雖然傑斐遜也極力反對發展工業,試圖將美利堅建設成為一個田園牧歌式的合眾國。但是,在華盛頓的暗中支持下,漢密爾頓為美國打下了工業根基。
傑斐遜們開創了政體與制度,漢密爾頓們開創了工業與市場。美利堅與阿根廷幾乎同時結束了內戰,但是美利堅徹底掃除了工業和制度障礙,阿根廷只是維持了農業發展的平穩政局。
美利堅與阿根廷,一個北喬峰,一個南慕容,同樣地廣人稀、歐洲移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寒冷的北美的制度優勢愈加明顯。
到了1894年,美國一躍成為世界第一大工業國,阿根廷則成為世界第一大農業國。
孰強孰弱?
1929年這場世界性經濟危機,就像鳩摩智,是偽強國的測試機。
阿根廷在危機面前徹底裸泳,軍政府上台,國家制度劣勢暴露無遺。制度的落後,阻礙了這個國家從農業向工業轉型。
再看美國,大蕭條對美國的重創前所未有。但是,美國憑藉制度優勢,選舉小羅斯福總統上台實施新政,避免了政局動亂,結束了經濟恐慌,國家逐漸恢復了元氣。
縱然如今對新政效果的評價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競爭性制度對社會具有極強的修復作用。
分別跟北喬峰南慕容過招後,鳩摩智直接了當地戳破江湖傳言:「南慕容不過是浪得虛名,跟閣下齊名實在是有辱閣下的身份。」
這話糙了點,但理不糙。更糟糕的是,從此之後,阿根廷的制度劣勢,對經濟的侵蝕變本加厲。
二戰後,阿根廷表面上發展重工業,實際上是換了一種方式吃祖宗的老本。
阿根廷不但牧場資源優越,礦產資源也極為豐富。石油、天然氣存儲量巨大,銅、金、銀、鋰、鉛、鋅、鐵等金屬礦產豐富。其中,鈹的儲藏量居世界第二,鈾礦資源儲藏量名列拉美之首。
除此之外,阿根廷還擁有5000多公里長的海岸線,擁有眾多海灣和氣候溫和的不凍港。
這些都是重工業發展的絕佳條件。但是,阿根廷人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賺錢,那就是利用優良港口出口礦產資源。
從出口農產品,到出口礦產資源,阿根廷的政治勢力,從農場主演變為資源掠奪者、壟斷者——軍人政府。
這就是阿根廷沒能發展起重工業的根本原因。
美國漢密爾頓是幼稚工業政策的開創者,之後德國、日本都實行過幼稚工業保護政策,結果或多或少都促進了重工業基礎的建立。
為何阿根廷的工業一直是一個付不起的阿斗?
且慢……二戰後的阿根廷還曾經風光了一把。
債務危機:一個飄蕩在拉美上空的幽靈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國際油價大幅度飆升,美國及歐洲立即陷入滯脹危機,國際資本紛紛尋求大宗商品避險,大宗價格快速走高。
受大宗出口價格刺激,阿根廷經濟逆勢反彈。
1972年阿根廷經濟持續走低,增長率下跌到1.63%。石油危機爆發後,1974年增長率立即反彈到5.53%。
從二戰後到1960年代,在歐美經濟全面復興的帶動下,阿根廷大量出口石油、大宗商品,經濟持續增長。
進入1970年代,阿根廷還曾經風光一時。兩次石油危機,國際油價及大宗價格大漲,阿根廷依靠資源賺得缽滿盆滿。
走同樣路線的還有巴西、墨西哥、蘇聯,他們都在這兩次石油危機中大出風頭。其中,石油危機為蘇聯續命20年,蘇聯也趁機主動出擊,在美蘇爭霸中打得美國步步退讓。
阿根廷、巴西、墨西哥一度成為新興國家崛起的典範。潘帕斯雄鷹翱翔於世界經濟上空,當世界以為南美大陸即將崛起時,債務危機爆發了。
1982年8月12日,墨西哥因外匯儲備已降到危險線以下,無法償還公共外債本息(268.3億美元),不得不無限期關閉全部匯兌市場,暫停償付外債。
墨西哥債務違約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繼墨西哥後,巴西、委內瑞拉、阿根廷、秘魯、智利等拉美國家紛紛宣布終止或推遲償還外債。其中,墨西哥、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國家外債負擔最為沉重。
拉美國家集體賴賬,這是怎麼回事?
要知道,在1979年阿根廷的經濟增長率高達10.22%,次年也有4.15%,為什麼這個國家的經濟突然崩盤了呢?
實際上,1970年代後,拉美經濟模式(巴西、阿根廷、墨西哥)已經淪為典型的資源出口型經濟。阿根廷的經濟波動劇烈,增長走勢基本與大宗商品價格相同。
每當石油價格上漲時,經濟增長快速,創匯不少;每當油價下跌時,經濟立即陷入低迷,外匯儲備嚴重不足。
第一次石油危機緩解後的幾年,阿根廷經濟陷入低增長,到1978年為-4.51%。
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機爆發,經濟增長率立即反彈至10.22%。幾年後,國際油價下跌,經濟增長率又暴跌至負數。
整個80年代,阿根廷經濟極為糟糕,被稱為「失去的十年」。
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國際油價大幅度上漲,再次給阿根廷輸血續命。1991年、1992年,這兩年經濟增長率從負數反彈至12%。
進入21世紀,在2008年之前,國際油價持續上漲,阿根廷經濟一度看到復興的希望,連續五年增長率都在8%以上。
但是,2008年金融危機後,國際油價暴跌,阿根廷徹底跌入低增長陷阱。
1982年的拉美債務危機,打破了拉美增長神話,從此阿根廷、墨西哥、巴西反覆跌入債務危機、貨幣危機的泥潭。每一次危機都夠這些國家喝一壺,反覆的衝擊,經濟持續低迷,最終走入破產的境地。
拉美國家的遭遇,被認為是跌入了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
事實上,二戰後,也只有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台灣、中國香港拿到發達經濟體的入場券。曾經的拉美國家、亞洲四小虎,如今的金磚國家,都尚未真正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如此,阿根廷的案例顯得頗具玩味。
市場上一個流行的說法是,拉美國家掉入了「美元陷阱」。自1982年以來,每當美元進入緊縮周期時,拉美國家及新興國家就會爆發金融危機。
1982年是貨幣史上非常著名的一次緊縮事件。
美國最偉大的美聯儲領導人保羅·沃爾克為了抗擊通貨膨脹,大幅度提高聯邦基金利率,一度高達22%,外匯市場風聲鶴唳,他國貨幣大幅度貶值,直接造成拉美國家的債務危機和貨幣危機。
1986年美聯儲又開啟新一輪的緊縮通道,拉美債務危機持續惡化。1994年美聯儲再次加息,拉爆墨西哥,引發龍舌蘭危機,拉美國家再次遭受衝擊。
這輪緊縮行動力度不大,但持續時間長,1997年泰銖難以為繼最終崩盤,亞洲金融危機爆發。
2002年前後,美元尚未進入緊縮周期,阿根廷爆發了一次嚴重的債務危機。隨著2003年美元開始加息,阿根廷一直沒能走出危機泥淖。
2015年底,美聯儲再次加息,阿根廷立即爆發貨幣危機和債務危機。
這場危機,一直持續到今天。
俄羅斯、土耳其、印尼、南非等大部分新興國家都受到程度不等的衝擊。即使美聯儲在8月份剛剛終結了這輪加息,但潘帕斯上空依然布滿陰霾。
於是,很多人將矛頭指向美聯儲。
其實,美聯儲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核心問題,在拉美國家自身,尤其是是債務負擔。
1982年,拉美國家的外債總額是1970年的14倍,達到3153億美元。到1986年底,拉美國家債務總額飆升到10350億美元,債務高度集中,短期貸款、浮動利率貸款及外債比重過大。
為什麼拉美國家債務負擔如此沉重?外債規模如此巨大?
債務規模與經濟結構和儲蓄率有關,外債負擔與外匯儲備直接相關。
受上帝眷顧,墨西哥、阿根廷、巴西等拉美國家都在吃老本,發展資源出口經濟,不願發展製造業,出口創匯依賴於礦產資源及初級產品。
阿根廷的礦產資源及初級產品出口的比重超過40%,如此依賴資源及初級產品出口,使得阿根廷經濟容易受到外部環境衝擊。
當石油及大宗商品價格下跌時,出口創匯非常少,經常出現貿易逆差。阿根廷政府及企業不得不向美國借入大量美元外債,以支持進口和維持外匯穩定。
1969年阿根廷財政赤字僅佔國內GDP1.2%, 此後不斷增加,在1975年達到了10%。墨西哥經濟在1975年出現滑坡,政府財政赤字由1971年的1%上升到了1975年的5%。
在六七十年代,美聯儲長期執行寬鬆政策,拉美國家容易獲得美元信貸。當時華爾街瘋狂向拉美國家、發展中國家提供貸款。
花旗銀行領導人沃爾特·里斯頓,他長期以來一直鼓吹向欠發達國家放貸是安全的:「國家不會破產。」危機爆發後,花旗銀行的損失最大。
保羅·沃爾克兇猛加息,是誘發拉美債務危機的導火索。
因為美聯儲大幅度加息,美元飆升,由於拉美國家缺乏足夠的外匯儲備,墨西哥比索、阿根廷比索最終崩盤。
墨西哥比索對美元匯率在1984降至1980年的約10%,而阿根廷比索大約僅相當於1980年水平的千分之一。
貨幣危機爆發後,比索大貶值,外債負擔大幅度上升,觸發了債務危機。
這就是貨幣與債務聯動的邏輯。
美國聯邦政府及美聯儲也啟動了援助方案,以防止拉美債務崩盤傳染到本國金融體系。隨後幾年,布雷迪計划出台,近40個拉美國家、發展中國家的債務獲得重組。
表面上看是美聯儲加息的問題,深入點看是債務問題,再深入則發現是自身經濟結構的問題。
為什麼拉美國家都不願發展製造業創匯?
除了上帝眷顧了「富家子弟」外,還有一隻可怕的「灰色的馬」。
灰色的馬:誰殺死了潘帕斯雄鷹
不少人將阿根廷乃至拉美的失敗,歸結於新自由主義。
其實,「灰色的馬」才是殺死潘帕斯雄鷹的罪魁禍首。
前面我們講到,阿根廷是封建農場主的後代,這個國家最終獨立,但並沒有徹底的搞一次革命。
從農業到所謂的工業,不過是從農場主到「灰色的馬」,共同角逐經濟資源罷了。
1982年4月2日,阿根廷軍人政府派4000名軍人,試圖收復馬爾維納斯群島。結果不敵剛上任的英國「鐵娘子」撒切爾夫人。
戰敗的消息傳來,早已忍無可忍的阿根廷民眾聚眾抗議,迫使軍人政府將政權交給文人。
自1930年軍人政府上台以來,阿根廷人從此告別了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二戰後,軍人出生的胡安·庇隆在工會及未來第二任妻子伊娃·庇隆的簇擁下上台。
這個納粹主義政治家,上台後喊出動聽的口號——政治主權、經濟獨立和社會正義,走介於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第三條道路」。這就是所謂的「庇隆主義」。
其實,阿根廷的政治,不過是軍人及政客角逐利益的舞台。
庇隆上台後為了讓自己能夠連任修改了憲法,牢牢掌控了軍隊和工會。庇隆搞了一些社會福利以獲取底層民眾支持,然後大規模地吞食工業蛋糕。
他搞了兩個五年計劃,推動國家的工業化。庇隆的措施並不是發展工業市場經濟,而是將工業經濟國有化。
從1946年到1948年,庇隆高價購買了大批外資企業。如以一億五千萬英鎊的代價購買了英資在阿根廷的二萬四千公里鐵路及其各種附屬公司;以一千一百萬英鎊購買了法資在阿根廷的鐵路公司;以三億一千九百萬比索購買了美資在阿根廷的電話公司。
庇隆還壟斷了阿根廷石油開採,還成立了貿易壟斷機構,獲得巨額外匯。國有化行動,導致外資在總投資中的比重從1930年的30%,下降到1949年的5%。
庇隆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投資了66億多比索發展鋼鐵、化工、水泥及輕工業,修建了1000公里的煤氣管道。
庇隆的執政,同時受到了來自美國和蘇聯兩大陣營的批判。美國國務院罵庇隆是「納粹法西斯在南美的橋頭堡」。庇隆確實在二戰後收留了很多納粹分子。
蘇聯學者則認為庇隆在搞:「親法西斯的軍事獨裁……竭力玩弄欺騙、賄賂、施捨小恩小惠以及其他手段以騙取群眾支持。」
蘇聯及西方學者認為,庇隆不過是犧牲農牧民利益,用軍政府的手段攫取礦產自然資源及政治資本。
庇隆收購英資鐵路公司的價格,比實際價格還高出5000萬英鎊。在收購美資電話的合同中竟規定,10年內阿根廷所需要的電訊器材必須向美國通用電器公司購買。
這些國有化政策,導致極度的政治腐敗。庇隆的措施表面上帶來規模增長,但其實經濟效率極為低下。
阿根廷所謂的「幼稚產業」政策都給了養尊處優的國企,這些虧損嚴重、缺乏創新動力的國企並未給阿根廷建立製造業競爭優勢。
更要命的是,庇隆的這種粗暴政策,是建立在超發貨幣的基礎上。庇隆大量印刷貨幣,結果導致物價快速上漲。
1951年庇隆獲連任,次年阿根廷通脹率達30%,生活費用增加73%,食品和房租的價格迅速上漲,國內通貨膨脹爆發。
伊娃·庇隆(被尊為阿根廷國母)去世後,國內民眾不再買庇隆的賬,更無法忍受快速上漲的物價和極度腐敗的政府。1955年在軍事政變中被迫下台,庇隆流亡到巴拉圭。
後來,軍人政府統治一直延續到1982年。軍人政府在1970年代的兩次石油危機中獲利頗豐。
庇隆及軍人政府利用民粹主義,製造了嚴重的政府赤字和通貨膨脹。直到1982年債務危機前夕,阿根廷外債總量已經達到了GDP總量的51.96%。債務危機爆發後,通脹水平最高達驚人的20000%。
軍人政府粗暴干預經濟,大肆印鈔,製造大規模赤字和債務,是阿根廷1982年債務危機爆發的根本原因。
當時的美聯儲領導人保羅·沃爾克是這次拉美債務危機的間接製造者。他在其回憶錄《堅定不移》中這樣反思這次危機:
「墨西哥、阿根廷、厄瓜多和委內瑞拉都實施了強有力的改革方案,似乎一度取得了成功。經濟增長確實緩慢,這是多年來大量過度借貸和半社會主義、半封閉的專制體製造成的,不可避免。」
此後一年多內,民粹主義泛濫,政局極為動蕩,更換了五位總統和7名經濟部長。
1983年12月,第一位民選總統阿方辛上台,開啟了文人政治。但是,阿根廷軍人多次政變試圖奪權,政治鬥爭迫使他在第二任期提前五個月下台。
阿方辛試圖推行反通脹的「奧斯特拉爾計劃」,發行了新貨幣奧斯特拉回收之前軍政府發行的新新比索。
但是,這一政策未能奏效。1989年外債總額高達640億美元,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的84%,通貨膨脹更是達到聳人聽聞的5000%。
他無奈地說:
「我們(指兩大政黨)都敲過軍隊的大門。軍政府的背後,仍然是傳統的政治力量和經濟實權派。」
整個80年代是阿根廷「失去的十年」,平均增長率為-0.7%,通脹率和負債率居高不下。
1989年,梅內姆接任阿方辛後,推行了新自由主義改革。他降低了貿易壁壘,開放了市場,對庇隆時代的國有企業實行了徹底的私有化。許多阿根廷人批判他把「整個國家都賣了」。
梅內姆一個爭議巨大的改革就是金融自由化。他放開了對外資的限制,沒有外匯管制和信用證的限制;同時,實行盯住美元的固定匯率,阿根廷比索與美元以1:1固定掛鉤。
在三元悖論中,阿根廷選擇了固定匯率、資本自由流通、放棄獨立貨幣政策的組合。
梅內姆的政策收到了立竿見影的奇效:短短几年就把高達5000%的通貨膨脹率降為0,大量外資湧入,國家經濟迅速轉好。
這是因為經濟部長卡瓦略找到了控制通脹的辦法,那就是鎖死央行發鈔之手。在固定匯率下,阿根廷央行不可以隨意超發貨幣,每發行一比索,必須拿一美元外匯儲備做抵押。同時,規定政府不得利用央行融資。
梅內姆任期內是阿根廷經濟在債務危機以來最好的時期,平均增長率達5.8%,被稱為「阿根廷奇蹟」。
但是,到了90年代中後期,隨著美元加息提速,梅內姆執行的固定匯率弊端開始暴露。
由於比索盯住美元,阿根廷央行的貨幣擴張能力被鎖死,梅內姆政府不得不向國外大量借債。1999年他下台時,政府開支已達GDP的28.2%,政府累積外債接近1500億,約為GDP的一半。
2000年阿根廷外債總額達1462億美元,相當於當年外匯收入的4.7倍,當年還本付息占出口收入的38%。
阿根廷政府不得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借錢。後者向阿根廷政府提供了低息(2.6%)貸款,條件是阿根廷政府必須降低財政赤字。
但是,2001年,阿根廷財政赤字再創新高,缺口高達110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停止輸血,阿根廷只能賴賬,於當年12月23日宣布停止償付所有公債利息和本金,債務危機再次爆發。
2002年1月比索大幅度貶值,最高時達75%,通脹迅速上揚,比索貶值後累積的通脹率最高達80%,大批企業倒閉,失業率高達25%。
為什麼阿根廷無法削減赤字?為什麼債務負擔如此之重?
主要有四個原因:
第一是阿根廷國內的儲蓄率低。由於長期通脹,比索信用掃地,居民不願意存錢;在梅內姆開放金融市場後,大量資金流入美國,購置美元資產避險。
據美國財政部2012年的統計,阿根廷4000萬人口人均持有1500美元左右,是世界上除了美國之外人均持有美元最多的國家,相比之下,鄰國的巴西人均只有6美元。
第二是比索盯住美元,比索被高估,不利於阿根廷出口製造業發展。阿根廷的工業經濟尚未成長,依然是初級資源出口型經濟。
第三是受固定匯率影響,美元升值時,比索必須跟著升值。在90年代末出現通縮,嚴重打擊了阿根廷的出口創匯,從而導致出口和外匯萎縮。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1998年俄羅斯金融危機、1999年巴西金融動蕩,拉美及新興國家貨幣大幅度貶值,而比索卻只能跟著美元升值,如此重創了阿根廷出口製造業,債務持續惡化。
第四是阿根廷政府被民粹主義綁架。為了博得民眾支持,各政黨及候選人都大力改善社會福利,導致政府開支不斷增加,而債務大幅度攀升。
結果阿根廷人過著低儲蓄、多消費、高福利的生活,而堆積如山的債務在美元升值中崩盤,最終壓垮了他們的畸形生活及經濟。
債務危機爆發後,在12天內阿根廷更換了5位總統。政黨利用民粹主義謀取政治利益,而沒有人真正為這個國家的前途考慮。
阿根廷人自嘲說:
「造物主看到阿根廷有豐富的資源、清新的空氣和肥沃的土地,就說『你們不能都拿好的東西,也應該拿點壞的東西』。」
於是,他就讓阿根廷人得到了一個壞政府。
1998年,阿根廷的人均GDP與韓國差不多,分別為8030美元和8600美元。但2001年債務危機爆發後,阿根廷與韓國距離越來越大。
2008年金融危機徹底將潘帕斯雄鷹擊落,阿根廷在90年代的改革成果被持續的債務危機毀於一旦。
阿根廷,曾經是新自由主義的「改革明星」。如今,很多人將阿根廷經濟崩潰的根源歸咎於新自由主義和市場原教旨主義。事實上,新自由主義亦或是國家干預主義,只不過是阿根廷歷屆政府的政治工具。
真正殺死潘帕斯雄鷹的是「灰色的馬」。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後,阿根廷左翼政黨上台,大幅度提高社會福利以博取民眾的支持;同時將能源、鐵路等多領域的外資股份強行國有化,阿根廷的國際貿易環境快速惡化,一度遭到超過40個WTO成員國以共同聲明抗議。
2015年馬克里為代表的右派政府上台後,一夜之間開放了外匯管制,外匯大幅度流失。馬克里試圖削減公共服務開支以降低政府債務,卻遭到社會的強烈反對。
如今若左派的費爾南德斯擊敗了馬克里,經濟又會成為他們手上的政治玩物。
在肥美的潘帕斯草原,這群封建農場主的後代,曾經過著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生活,沒有構建一個科學的制度。
大蕭條終結了阿根廷人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從此,阿根廷政局風雲突變,「灰色的馬」利用民粹主義,不斷地攫取自然資源和政治資本,製造了一個個「幽靈」,最終殺死了「潘帕斯雄鷹」。
潘帕斯雄鷹墜落史,似乎是新興國家的一種宿命。對此,更加體悟到道格拉斯·諾斯的自然國與法治國之深意。
後記:
1910年,尼加拉瓜詩人達里奧寫過一首詩名叫《我為阿根廷歌唱》,以讚美歐洲移民對阿根廷美好未來的憧憬和熱愛。
1976年,英國音樂家安德魯·韋伯與蒂姆·萊斯,共同製作了一部著名的音樂劇《艾薇塔》之「阿根廷別為我哭泣」(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劇情描述的正是阿根廷庇隆的第二位妻子、被尊為國母的伊娃·庇隆。世界音樂劇舞台女王伊蓮·佩姬,因出演庇隆夫人一炮而紅。
So I chose freedom.Running around
Trying everything new,but nothing impressed me at allI never expected it to
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張靚穎有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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