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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美男遲暮到放浪形骸——男色的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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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權力、慾望與美男子的故事,遠不止於此。

愛美之心,孔夫子有之(因澹臺滅明貌丑,差點失之高徒),豬八戒亦有之,《續西遊記》里說:「八戒聽得老道誇獎好相貌,便扭頭捏頸起來,說道:『不敢欺負老師父,我老豬還不曾洗臉包唐巾哩,若梳洗了,還好看哩。"」——豬八戒尚欲梳洗包巾,勿怪乎美男子傅粉施朱了。

「美」若只限於「美」的範疇,就算美男子「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直至像希臘神話中的貌美青年那喀索斯(Narcissus)愛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呆望溺水而死,它也會是一個美的故事。但若「美」侵入了「真」與「善」的地域,那就只能真善不美了。美男子屈原見寵於楚懷王,女孩子們就嫉妒他那「蛾眉」(美麗的眉毛),於是造謠說其「善淫」,把「美」混得「善」、「惡」難分,逼得屈原最後只能投入汨羅江再尋美麗新世界了。另外一個嫉妒美男子鬚眉的春秋時的衛君,他對美男子說:「要是鬚眉可以借的話,我這個位置讓給你坐又有什麼可惜的呢?」

而歷史上的權力、慾望與美男子的故事,遠不止於此。

1

美男遲暮

男色被權力、慾望所消費,首見於最早的信史年代:商朝。《尚書》記載:商朝初期,賢相伊尹為防止官員腐化墮落,制定了禁止「三風十愆」(三種亂風十種過錯)的官刑。其中之一的「亂風」就是親近「頑童」。但是這個訓誡並沒有對商王太甲起到作用,太甲三年,他就因為胡作非為被伊尹放逐了。謝肇淛則在《五雜組》里感慨到:「男色之興,自伊訓有比頑童之戒,則知上古已然矣。」足可知無窮的慾望和無邊的權力一旦無法被制衡,往往就有男色之興。

東周末年,禮崩樂壞,進入亂世春秋。春秋第一個小霸主鄭莊公「大義滅弟」之後,也鍾愛男色。據《左傳》記載,當時有一位名叫公孫子都的美男子(孟子說他「天下人沒有人不知道子都漂亮的」)。自然地,他也見寵於鄭莊公。前712年,鄭莊公攻伐許國,子都與潁考叔爭頭功,最終潁考叔拿著鄭莊公的旗幟率先先登城,子都憤恨之下,從城下用箭射他,潁考叔從高處摔下,死掉了。鄭莊公得知後,卻並未懲罰子都。後世的《東周列國志》把這個故事戲劇化,說公孫子都最後被潁考叔的鬼魂索命(此情節並未見於《左傳》),則無疑是表達作者馮夢龍的憤慨罷了。

春秋戰國長達五百多年的綱常失序固然不單只因鄭莊公和公孫子都。百年後,衛國也誕生了一位小鮮肉:彌子瑕,他因美麗英俊成為衛靈公的男寵。一次,衛靈公和他同坐一輛車駕來到一個果園遊玩,彌子瑕摘了一個桃子吃,吃了一半,他把桃子遞給衛靈公,衛靈公甜得笑逐顏開,說:「愛我哉!」

可是彈指一揮間,美男遲暮。一日,衛靈公不經意間,望見枕邊的彌子瑕那深如刀割的魚尾紋,再聽到他那業已沙啞的嗓音,霎時間風雲變幻:「以前你假託我的命令私自用我的車駕,又曾把吃剩的桃子給我吃,這是臣子能對君主做的事情嗎?!」不久,衛靈公便把彌子瑕辭退了。韓非子評價說:「彌子瑕對衛靈公的言行前後並沒有什麼變化,最初被寵愛,最後卻成罪人,年老色衰引起的愛憎變化也。」 ——看來,依靠並不常駐的美色並不足以支撐流量常駐呀

衛靈公(影視劇照)

後來,戰國的小鮮肉吸取了彌子瑕的悲劇教訓。據《戰國策》記載,一次,魏王和男寵龍陽君一起釣魚,龍陽君釣了十幾條魚後突然梨花帶雨了。經魏王一番連哄帶問後,龍陽君才道出實情:「剛開始釣到魚時,我很高興,後來釣到更大的魚後,就只想把之前的小魚扔掉了。微臣現在又丑又不溫柔,卻能為大王您拂拭枕席,雖然目前我被封為龍陽君,但是天下的美人太多了,他們看到我因美貌而獲寵信,他們也一定會提起衣裳跑到大王這裡來獻殷勤的。到時候,我就會像我最初釣的小魚一樣被丟棄的。」魏王趕緊說:「你又何必杞人憂天?又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於是魏王下令全國,說:「有誰家敢說有美人的,我就把他滅九族。」

2

錯在朕躬

到了漢朝,漢武帝不僅喜歡用酷刑來炫耀自己不可褻瀆的威權,還曾經用「金屋藏嬌」來顯擺自己不斷擴張的慾望。據《史記》記載,當時受了腐刑、為皇家養狗的李延年因為音樂才藝而鹹魚翻身,不久,就和漢武帝同「卧起」了。

有了武帝的榜樣,漢哀帝也就可以數典懷祖,有樣學樣了。一日,漢哀帝在宮中邂逅了一位美男子:董賢,隨即就把他召入內宮,作為自己的貼身侍臣。《漢書》甚至記載有一次漢哀帝為了不驚醒枕邊的董賢,把自己的袖子割斷。皇帝的寵愛至此,董賢也就在二十二歲,手無寸土之功卻被拜為大將軍。其妹也隨之召為昭儀,其父則位列公卿。自此,其家族顯赫,權重一時。成為暴發戶後他們就開始揮使權勢、揮霍錢財。但靠山哀帝一朝薨逝,董賢也就失勢,並被王莽趕出了皇宮,隨後即在朝野敵對的態勢下自縊身亡,西漢也就接近尾聲。

《漢書》評論說:「漢哀帝的濫用權力,使得仕人進不由道,位居高位者位過其任,最終董賢們不得善終——愛他反而害了他啊!西漢的衰亡其實是始於元帝、成帝,但朝政之壞則始於哀帝、平帝……所以孔夫子說與諂媚逢迎、陰奉陽違、巧言令色這三種人親近,是有害的。皇帝不能依靠私情來任人,正是因為這個道理啊。」

史書有所謂「美男破老,美女破舌」的史鑒之言,意謂美男、美女會讓老臣、忠臣的諫言得不到採納,可是他們忘了,哪朝沒有妹喜、褒姒,哪代沒有龍陽、董賢呢?關鍵是誰或者什麼機制讓他們可以「位過其任」的?如唐朝的張昌宗以姿貌獲得武則天的寵愛,一位叫楊再思的官員卻拍馬逢迎說:「別人說六郎(張昌宗)面似蓮花,我看是蓮花似六郎。」這難道不是君臣合力下的結果嗎?所以,「美男破老,美女破舌」又或者說「紅顏禍水」,都更像男權社會的男子推卸責任的借口。當唐朝平定黃巢的叛亂後,將領責問歸降的女孩子們,說:「奈何降賊?」一個女孩回答說:「偌大的國家軍隊卻保衛不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覆亡的責任難道要讓我們背黑鍋嗎?」

——再想想,男色之靡,漢哀帝們是否也應當說句「錯在朕躬」?

3

面若敷粉與放浪形骸

男色之靡在魏晉更進一層,仕人開始「塗脂抹粉」了,但有趣的是,仕人的「塗脂抹粉」與隱士的放浪形骸在魏晉得到兩極化共存。

據《世說新語》記載: 何晏少年時就因為俊美雪白而被曹操收為養子,後來又被賜公主,成為「入贅駙馬爺」。魏明帝曹睿即位後,由於何晏白得發亮,所以懷疑其是不是抹脂搽粉了。一夏日,曹睿故意賜給他燙熱的湯麵。他吃完時已大汗淋漓,便抬起袖子擦汗,臉色反而更白了。曹睿頓時惡其「虛浮」,此後也並未重用他。宋朝的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批他「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文心雕龍》則說:「何晏之徒,率多浮淺。」也無怪乎其成為一個空談無實的「玄學家」。

魏晉時期的仕人注重儀容之風也反映在曹操身上。曹操接見匈奴使者,因自慚形穢,只好讓俊美的崔琰冒充,自己則「捉刀立床頭」。而夏侯惇被流矢傷其左目後,「每照鏡恚怒,撲鏡於地」。

魏晉仕人注重儀容舉止之風,是因為憑藉好的儀容談吐可以直接得到升遷的機會。《世說新語》甚至記載了一位憑藉 「將無同」三個字(意思是提倡名教的儒家與宣揚自然的道家其實互通)而獲得太尉任命的讀書人。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後漢三國紛爭、西晉開國即荒唐,皇帝的後宮佳麗達一萬,國祚也就短短五十年, 後再歷東晉、五胡十六國、南北朝,中原數百年的亂世令士人精神長期得不到依託,虛無、幻滅感使他們不知情歸何處。何晏們便越談越玄,形成了「玄學」,儀容越來越妖嬈靚麗,最後更穿起了「婦人之服」。《宋書》則根據漢朝興起的「陰陽」之學說這是「亡國之器」。這當然是有道理的,試想,若國之仕人都把精力花在清談與打扮上,卻棄實務於不顧,「美」也就只剩美而已了。所以當一位官員作了百餘篇詩篇來譏切時事,並發給所有那些在其位而不謀其職的官員看時,有官員惱羞成怒,有官員一把火燒掉,唯何晏「獨無怪也」(何晏是玄學派,一切都不在乎了)。

而這股陰柔矯作之氣愈演愈烈,到了南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從容出入,望若神仙。」

這男色之靡在皇族也有體現。南朝宋前廢帝即位後就為自己姐姐添置「面首左右(男寵)三十人」,因為公主嫉妒皇帝弟弟六宮粉黛上萬人,而她卻只有駙馬爺一個。後來,公主又看上了一位吏部的美男子,於是讓其與自己單獨相處,不料美男子寧死不屈,公主也就無奈放人。

有趣的是,北周荒唐的暴君宣帝卻非常憎恨這股陰柔風。《萬曆野獲編》說他曾「禁人間傅粉,但令黃眉黑妝」。

在何晏穿起婦人衣服的時候,「竹林七賢」們卻醉酒脫衣、放浪形骸起來。

《世說新語》記載: 阮籍母親去世,按禮制,應服喪節慾,他卻在司馬昭的宴席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平時還常去鄰居家的酒廬喝酒,喝醉了,也不避女店主的嫌,倒頭便睡。女店主的丈夫懷疑他意圖不軌,卻沒找到可疑之處。又有一次,阮籍的嫂子回娘家,古有所謂「叔嫂不通問」的禮制,阮籍卻毅然送別了嫂子。有人譏笑他,他卻說:「禮豈為我輩設也?」

按史書記載,阮籍容貌俊美奇偉,又博覽群書、擅長琴藝,實在可以做一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卻最終選擇了走邋遢犀利、不修邊幅的路線。

劉伶則發揚光大了阮籍的名士風流,他常騎在馬背喝酒,又叫一個人扛著鋤頭在後面跟著他。他說:「死便埋我。」——他的意思是,時代不容真的我,那就醉著死,也不要醒著活。大約,酒也只是他們澆自己「心中塊壘」的工具罷了。所以阮籍的兒子要學著老爸去「放浪形骸」,阮籍卻沒同意。

竹林七賢

後世有官員在享受著男色之樂時,發出內心的呼聲:「女以生子,男以取樂。天下之色,皆男勝女……男若生育,女自可廢。」 《五雜組》還真記載有男子生子的逸聞:宋宣和六年(1124),有賣青果男子,孕而生女,蓐母(接生婆)不能收,易七人(換了七個接生婆),始免(分娩)而逃去。又說:我朝(明朝)的周文襄在姑蘇(蘇州)為官時,有報男子生子者,公不答,但目諸門子曰:「汝輩慎之。近來男色甚於女,其必至之勢也。」是所謂「人主弄臣,又豈知為臣所弄乎哉」。

——這就是借男色之靡來喻朝政之敗壞了。

但若男子的陰柔發展到極致,真去做生育的工作,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體驗了一把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痛苦後,大部分男子的大男子主義和沙文主義(大男子主義和沙文主義其實是同一個單詞:chauvinism)都將於彈指一揮間消弭於歷史的滾滾風塵中,男人生子也就順勢成為推進男女平等的一個可歌可泣的節點。

參考資料:《左傳》《史記》《漢書》《宋史》《世說新語》《五雜組》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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