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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萬般磨難,從一無所有邁向人生巔峰—克勞德·莫奈的傳奇一生

《藝術背後的故事:莫奈與睡蓮》短片

1926 年 12 月 5 日,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去世了,享年 86 歲。他的去世上了新聞頭條,但生性謙遜的他想要一個安靜的葬禮,不要宗教儀式,也無需任何人發言。他的好友,著名政治家克里蒙梭看到自己朋友的棺槨被黑布蓋住時叫道:「莫奈不喜歡黑色!」並換上了一塊印花布......

克勞德·莫奈

克勞德·莫奈,約1864

這張照片里的奧斯卡-克勞德·莫奈(Oscar-Claude Monet)年僅 22 歲。他看起來信心滿滿,儘管身材矮小,這位自信的年輕人神態中卻透著一絲威嚴。他把領巾特意打成一個不羈又神氣的結。可以看到,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又不失友好。絡腮鬍子很快就會被他蓄起,把他那微微翹起、略顯青澀的下唇遮住,並在後來的年歲里成為其主要的面部特色。

莫奈作為法國印象派畫家的領軍人物廣為人知。和同伴們一樣,他有意識地對現代的藝術題材和藝術風格加以表現和運用。他終其一生都致力於這種風格的藝術創作。不過他的方法與眾不同,極具個人特色。他不僅從不隨大流,還一直努力掙脫規則和理論的束縛。

在其 86 年的繪畫生涯中,莫奈未曾休息過一天。他有著強烈的繪畫慾望,並因此充滿動力。在其極具創造力的 60 年間,他創作了 2000 多幅畫作。年輕時的莫奈曾一度不受人賞識,也有過十分拮据的時候,但中年時期的莫奈已躋身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畫家之列:他是那個時代的著名人物。他在年逾古稀甚至耄耋之時仍舊堅持繪畫,用新穎、令人驚嘆的方式將自己的藝術發展下去。

年輕的滑稽小伙:早年,1840 - 1858

奧斯卡-克勞德·莫奈於 1840 年 11 月 14 日在巴黎降生。他是商船船員克勞德·阿道夫和音樂家妻子路易斯-朱斯蒂娜的次子。莫奈 5 歲時,父親加入了妹夫蒸蒸日上的雜貨批發生意,舉家搬遷至勒阿弗爾。莫奈熱愛海邊的生活,也喜歡在近旁的鄉郊閑逛,但他發現在學校里認真聽講不是一件容易事兒:「我在練習冊上畫滿了嘲諷老師的畫像——有正臉像,也有側面像,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16 歲時,莫奈就已憑藉此類漫畫而小有名氣。他後來聲稱,自己靠給勒阿弗爾的居民們畫像獲得了一筆客觀的收入。每個星期日下午 5 點左右,當新的漫畫被掛在裝裱師的商店櫥窗里時,勒阿弗爾的鎮民們就會聚集而來,在認出自己或朋友時哈哈大笑。

名流漫畫肖像

克勞德·莫奈,1860

布丹的海景畫,靈感的來源

店主在莫奈的漫畫上方掛著當地有名的畫家歐仁·布丹創作的小幅海景畫。多年後,莫奈寫道:「我把布丹視為恩師。」但事實上,當 15 歲的莫奈和布丹初次相見時,年少狂妄的他並未把這位年長的畫家的畫家和他的海景畫放在眼裡。後來有一天,布丹告訴莫奈畫漫畫完全是在浪費他的天分,並激勵他試著畫畫當地的海景。後來,莫奈是這麼追憶這次和布丹的繪畫之行的:「我愈發凝神細看之時,眼前彷彿有一層面紗被揭開了……我領悟到了繪畫的潛能……您(布丹)是第一位教我學會觀察和領悟的老師。」

歐仁·布丹筆下的海景

布丹注重在室外尤其是海邊作畫,捕捉光線和天氣產生的視覺效果,這對莫奈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布丹對莫奈作品的影響確實比後來任何一位老師都更為直接。大概 18 歲時,莫奈的作品得以和布丹的作品一起在勒阿弗爾年展上展出。他此時便已選定了那些將在今後的藝術生涯佔據主要地位的繪畫題材和方式。

出門看世界:巴黎,1859 - 1861

布丹鼓勵莫奈去巴黎的工作室學畫。這些地方通常是一些頗有成就的藝術家的畫室,他們負責教授年輕的學徒。但儘管莫奈已暫露頭角,父親卻不希望他從事繪畫事業。不過,在莫奈的母親過世後,他的膝下無子又小有積蓄的姑媽決定支持他追求理想的事業。她答應幫他支付在巴黎學習的費用。

莫奈初到巴黎時大概年僅 18,卻已表現出要走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的獨特決心。他沒有按照勒卡德爾姑媽的意願加入傳統的工作室,而是選擇了更為自由、沒有正式授課的敘斯畫室。不過這裡也有人體模特,學生們很勤奮,最重要的是莫奈能從同班同學的作品中獲得啟發。其中就有卡米耶·畢沙羅,他後來成了一名印象派畫家和莫奈的終生好友。

卡米耶·畢沙羅(自畫像)

莫奈的這段早期藝術生涯保存下來的素描和畫作不多,但已展現出極其成熟的繪畫技巧。與此同時,從莫奈和布丹的通信中可以看出,他既對其他藝術家的工作狀況有了充分的了解,也對藝術市場充滿興趣。不過,莫奈也許有些過於自信了,他似乎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另一個長久的興趣上:美酒和美食。巴黎的咖啡館社交圈真叫人難以抗拒!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聲名狼藉的殉道者餐館。

軍旅生活

莫奈的家人對他巴黎式的生活方式很不以為然。1861 年 4 月,當他不幸被政府用抽彩的方式徵召入伍時,他的家人或許還指望著軍隊的紀律能幫他改掉放縱的習慣。不過,莫奈似乎把入伍完全當成了一次刺激的藝術冒險。他選擇加入非洲獵兵團(非洲輕騎兵第一軍團)。他穿上了漂亮的鮮紅色制服,學會了騎馬,並被派駐到阿爾及爾。他在這裡幾乎沒碰到過任何戰鬥,但多年之後,他是這樣回憶這段經歷的:「我的視野被充分拓寬了……那些光線和色彩留給我的印象……為我今後的實驗埋下了種子。」

莫奈的服役期原應是 7 年,但只過了一年多就提前結束了。他因感染了傷寒,獲准於 1862 年 8 月回家養病。勒卡德爾姑媽心疼他他,付錢當他得以退出軍團。按照慣例,她必須支付一筆多達 3000 法郎的可觀費用才能僱到一名士兵代替莫奈從軍!作為回報,她要求莫奈這一次更加刻苦地學習,並去參加更為傳統的繪畫課程。

回到課堂並在沙龍初獲成功,1862-1865

莫奈進入了夏爾·格萊爾的畫室。這位藝術家因與油畫相比更愛素描、與現實相比更偏愛理想而著稱。據說他曾這樣批評過莫奈的人體素描:「你給他畫上了小信童的腳!」當莫奈反駁說他不過是畫了自己看到的東西時,格萊爾回應說即便如此,他也應該永遠遵循古典美的理想標準:「我們必須時刻將古典銘記在心。」儘管如此,格萊爾的畫室也比大部分畫室更為寬鬆,所以吸引了一些思想開明的學生。事後證明,這些學生在當時對莫奈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其中,弗雷德里克·巴齊耶、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和阿爾弗雷德·西斯萊成了莫奈的終生摯友。大約 10 年後,這批畫家終將攜手成立印象派。

弗雷德里克·巴齊耶

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

阿爾弗雷德·西斯萊

同時,莫奈必須做出點什麼,好讓勒卡德爾姑媽相信她的錢沒用白花。在 19 世紀 60 年代的巴黎,證明這一點的唯一方法就是畫出能夠被巴黎沙龍選中展出的作品。儘管莫奈和朋友們對沙龍評委們——一群只接受極度傳統和理想化的繪畫的「圈內」人士——反對革新的立場深惡痛絕,但他們也別無選擇,只能迎合。更糟糕的是,沙龍偏好歷史場景和寫實題材,風景畫和靜物畫的地位頗為低下。不過,這個狀況已經開始有所改變。19 世紀 30 年代,已經有一些藝術家因風景畫而得到賞識,如讓-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羅和泰奧多爾·盧梭。年輕的莫奈決定向他們學習,選擇自己最有信心的繪畫題材。

柯羅作品《楓丹白露的回憶》

盧梭作品《楓丹白露森林的夕陽》

莫奈向 1865 年的沙龍遞交了兩幅海景畫,其中一幅便是《落潮時的埃沃角》。可以看出,這個 24 歲的年輕人已然才華橫溢。他用卓越的技巧描繪了諾曼底海濱變幻莫測的天氣——青綠色和蔚藍色的光線在被光照亮的海面上閃爍,層層壓低的烏雲在其上盤旋。莫奈的兩幅海景都幸運地被沙龍選中,甚至還獲得了一些好評。

落潮時的埃沃角

克勞德·莫奈,1865

可憐的卡米耶

1866 年,莫奈憑藉一幅風景畫在沙龍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接下來,他決定再賭一把,轉而創作人物畫。他把 19 歲的模特卡米爾-萊奧妮·唐希爾畫了一遍又一遍。卡米爾又長又蜜的黑髮和大大的黑眼睛給諸多年輕藝術家帶去了靈感。不知何故(不清楚是因為她的性格還是境遇),人們總是把她喚作「可憐的卡米爾」!

綠衣女人(以卡米爾為模特)

克勞德·莫奈,1866

1866 年左右,莫奈和卡米爾開始交往。在一幅 1866 年的畫中,莫奈描繪了穿著新款時裝,站在漆黑一片、空無一物的房間里的卡米爾。這幅傳統的肖像畫給莫奈帶來了更多來自沙龍的讚譽。

隨後,莫奈計劃創作一幅花園中的群像,構圖裡的四個女人中有三個都以卡米爾為原型。由於畫家要畫真人大小的肖像,因此這幅作品十分巨大。

為了描繪室外光線的真實效果,把夾雜著樹蔭藍色色調的明媚陽光記錄下來,莫奈決心要在室外創作這幅畫。這個計劃帶來了一些實際操作上的困難,其中巨大的畫布尤為棘手。因此,莫奈沒有使用梯子,而是在花園裡挖了一道深渠,把畫布吊在了一個滑輪裝置上;這樣就能相對輕鬆地升降畫布,以便在不同區域作畫。

挑戰自己,挑戰他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這幅作品,莫奈卻給它起了一個簡單的名字:《花園裡的女人們》。儘管人物的動作略顯僵硬,但畫家對照射在她們身上的自然光線的觀察如此細緻入微,卻是少見甚至前所未有的。看到畫作的人都對女士裙子上的藍色陰影表示驚訝。陰影不該一直都是灰色的嗎?「並非如此!」莫奈這樣回答,「仔細觀察你就能發現,陽光下的陰影看上去是藍色的。」

花園裡的女人們

克勞德·莫奈,1866

儘管畫作有個聽起來平平無奇的名字,但在那個時代,它卻象徵著對沙龍評委的挑戰——因為他們堅信人物畫應該描繪身處重要歷史事件中的著名人物,而非平凡女子;而且作畫地點應該在畫室里,而非室外。同時,莫奈也表達了自己和愛德華·馬奈以及古斯塔夫·庫爾貝相同的立場。這兩位年歲稍長的藝術家們都曾通過相似題材的畫作引起轟動,比如《草地上的午餐》(馬奈)和《塞納河畔的年輕女子》(庫爾貝)。在前輩們賦予了這種題材一定的重要性之後,莫奈決心把它進一步發揚光大,並將其作為自己終生挑戰的目標。

馬奈作品《草地上的午餐》

庫爾貝作品《塞納河畔的年輕女子》

1867 年的沙龍不出意料地拒絕了《花園裡的女人們》。莫奈的朋友們——雷諾阿、畢沙羅、巴齊耶、西斯萊和保羅·塞尚——的作品也都紛紛糟拒。他們討論過要舉辦一個非正統的展覽,但未能實現。不過,家境殷實的巴齊耶體貼地從莫奈手中買下了《花園裡的女人們》,因為當時的莫奈已經開始手頭拮据了。

保羅·塞尚

描繪現代生活

埃米爾·左拉也是莫奈的眾多朋友之一。他是一位頗具影響力的評論家,也是成功的現實主義小說家。左拉曾撰文稱讚莫奈的作品,形容他是「一幫閹人中的真男人」!左拉還鼓勵莫奈和朋友們圍繞現代生活進行創作。

埃米爾·左拉

自 19 世紀中期起,巴黎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城市改建工程,計劃用寬敞的街道和開闊的空間取代狹窄陳舊的街道。莫奈和雷諾阿受到嶄新的城市景觀的啟發,一起創作了若干幅城市鳥瞰圖。《盧浮宮——公主的花園》便是其中之一。

盧浮宮——公主的花園

克勞德·莫奈,1867

畫面上,這個全新的城市環境彷彿是通過當時新發明的照相機鏡頭看到的一般。莫奈沒有使用傳統的透視技巧,而是利用了當代的攝影技術;因此,這裡(和其他類似的畫作里)描繪的風景有著在繪畫中前所未有的視角。畫面的角度十分陌生,還有把景色截斷的邊界。行人好似甲殼蟲,是疾步奔走、小而模糊的黑點:他們是這個廣闊、嶄新的都市叢林里無名的渺小生物。我們現在已經很難理解這樣的畫作在莫奈的同代人眼中到底有多麼無所畏懼、不同尋常了;布丹曾寫道,「他大膽的構圖」讓他大為震動。從題材到風格,這些畫都是對新時代的新回應。

不幸的是,儘管莫奈一直在努力創作風格各異的大量畫作,他售出的作品還是不夠多。這個時期莫奈留下了不少絕望的信件,他在信中敦促那些已對他頗為包容的朋友們再借給他一些錢。後來人們才發現,這個經濟問題並不只是有些堆積的債務那麼簡單。莫奈對錢的需求變得急迫,是因為他很快就得再多餵飽兩張嘴——卡米爾懷孕了。莫奈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和姑媽時,他們態度堅決,聲稱他若是還想跟他們要錢,就得跟卡米爾撇清關係(儘管克勞德·阿道夫自己也偷偷有過一個非婚生的孩子)。莫奈被迫過上了雙重生活。他假裝順從家裡的意思,和他們一起住在勒阿弗爾,卻常常跑到巴黎看望卡米爾。

可憐的莫奈

這可真是段困難的日子。一個計劃之外的家庭產生大量需求,使得莫奈不得不常常跟債主打交道。他給朋友連珠炮似的發去信件,在信里大倒苦水,詳細描述自己悲慘的境遇——其中,他富有的朋友弗雷德里克·巴齊耶常常會拿出一些錢款,幫助這個處境艱難的年輕家庭。

除了巴齊耶,還有其他友人也收到過莫奈的求助信,包括雷諾阿、西斯萊、塞尚、左拉甚至是莫奈的「恩師」布丹。

「可憐的卡米爾」,懷著孕,還被留在巴黎獨自應付一切。莫奈給一個醫學學生畫了一幅畫(這個學生的肖像)當做酬金,請他在自己去勒阿弗爾時照顧卡米爾。

屠戶、酒商等債主讓警察來查抄莫奈的畫作——包括一些得到展出的作品。

絕望之中,莫奈考慮過在塞納河投河自盡,但後來改變了主意。

小嬰兒讓(Jean)出生於 1867 年 8 月 8 日。莫奈驚訝地發現自己十分喜愛這個孩子。

莫奈讓卡米爾和小嬰兒搬到鄉下居住,但很快,他們就因為沒有付房租——據莫奈聲稱在一絲不掛的情況下——被從出租屋趕了出來。

在露天

莫奈最後還是和新的家人一起搬到了巴黎郊外的鄉下生活,因為這裡的生活成本更低。儘管遭遇了各種困難,莫奈的繪畫創作從未間斷。他別無選擇;周圍的風景給了他無限靈感,讓他迫切地想要畫畫,而且他畫得越多,掙夠錢還清債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莫奈在室外作畫,法語里稱為en plein air(在露天),這在當時極為罕見。眾所周知,每當被問到「那麼,你的畫室在哪兒呢」的時候,莫奈就會抬起手向身旁一指,答道:「這裡就是我的畫室!」實際上,他把堅持「直接面對自然」作畫看做關乎榮譽的事情。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的作品更寫實、更直接——這樣一來,看到作品的人也會有身臨其境之感。

不過,他在實踐時碰到了多重阻礙。首先,想要如實畫出眼前的景色,莫奈必須記錄下當時的光線和天氣產生的效果。但光線和天氣總是不斷在變。和前輩畫家們在畫室中精巧細緻的繪畫方法不同,他必須快速作畫,使用更大、更粗的筆觸。即便如此,不管莫奈畫得有多快,他仍然無法在光線或天氣發生改變之前捕捉到全部細節。因此,他只得擇日回到原地,指望著能夠碰到和之前完全相同的環境狀況。這個願望並不總能實現,因此,儘管他聲稱自己向來「在露天」作畫,有時卻也不得不回到畫室里完成一幅畫剩下的部分。另一組障礙是在室外作畫難度太大,尤其在天氣糟糕的時候。莫奈必須扛著畫架和畫布,還得試著給自己遮風擋雨,有時在冬天得穿上三層外衣,戴上手套,再為自己準備一個熱水瓶。儘管如此,根據當時的記錄,人們還是見到過他在作畫時鬍子上掛著冰柱。這是他堅持在室外作畫的精神。

革命性的顏料管

不過,一個重要的發明確實讓在露天作畫比之前容易了許多。1841 年(莫奈出生一年後),裝有現成油畫顏料的金屬管被發明了出來,徹底改變了繪畫的方式。

沒有管狀顏料,就不會有印象派。

——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

在那之前,畫家們必須自行(用石塊或礦石等)研磨出粉狀顏料,再用油調和使用。這樣製成的油畫顏料很難(裝在豬的膀胱或玻璃容器里)進行運輸,而且由於濃度較高,繪畫時最好只塗薄薄的一層。但印象派畫家們意識到,這種新的預製顏料更為便攜,這讓他們得以在室外作畫。而且,他們可以把這種顏料擠到調色盤上,然後迅速地用厚重且富於表現力的筆法——平頭畫筆這一新的發明也對此頗有助益。這種新顏料還提供了許多新的、鮮艷的色彩。莫奈及同期畫家把這樣的色彩塗抹在淺色底色(基底層)上,畫面就會有色彩斑斕的特質,這與早前的藝術家們用沉悶的顏色在暗色底色上作畫時達到的效果截然不同。

《青蛙塘的嬉水者》,1869

莫奈的朋友雷諾阿和他一樣喜歡在室外創作。他們一起造訪了青蛙塘,這是巴黎市 12 公里之外的一個頗受歡迎的新興休閑勝地。因為巴黎市區到近郊開通了新的鐵路線,前往這裡的交通十分便利。這給了莫奈和雷諾阿一個絕佳的場所,讓他們既能在露天創作,又能描繪現代生活。

莫奈在青蛙塘創作了數幅作品,對不同的活動題材和視角進行嘗試。顯然,這個題材(可能也包括和雷諾阿並肩作畫)讓他大受啟發,他創作了一些到那時為止最自信、最新穎的畫作。

青蛙塘的嬉水者

克勞德·莫奈,1869

《青蛙塘的嬉水者》描繪的是一個娛樂休閑的場所,這裡的人們或入水遊玩,或泛舟水上,或順著棧橋向畫面之外的的水上咖啡館走去。樹叢遮住了刺眼的陽光,留下朦朧的樹影和斑駁的光點,其中不時穿插著明亮的色彩:畫面上有一位穿著粉色和紅色衣裙的女士,一片翠綠的灌木叢,還有用隨意點就的藍、白色塊描繪的天空在水面上的倒影。莫奈有獨樹一幟的筆法,這在對水的描繪上最能得到清晰的體現;它們變化多端、引人入勝,不僅準確有力地描繪了水的樣子,更畫出了水的本質。遠處的泳者用模糊的色塊呈現,船則用更長、結構更清晰的筆法勾勒出輪廓和形狀。每樣東西都有其特定的描繪筆法,但沒有一樣是勾勒出來的——而是通過線條和顏色的合而為一表現處理的。莫奈選了幾幅在青蛙塘創作的作品遞交給 1870 年的沙龍。它們又一次落選了。

普法戰爭

1870 年 6 月,卡米爾和莫奈終於成婚了。婚禮規模不大,兩人的近親一個都沒來。鑒於當時法國和普魯士之間的關係日漸惡化,在讓出生三年後舉辦的婚禮很可能是為了幫助莫奈逃避兵役,因為已婚男性非徵兵的首選。

普法戰爭 油畫

1870 年 7 月 19 日,法國對普魯士及其德意志同盟宣戰。但與法國的預期恰恰相反,普魯士的軍隊遠比他們強大得多。戰爭不到一年就以普魯士人取得決定性勝利而告終。多達 15 萬法國士兵或死或傷,巴黎則被入侵軍隊圍困,並於 1871 年 1 月淪陷。在雙方宣布停戰、普魯士軍隊撤離後不久,一群被統稱為巴黎公社的、受社會主義影響的巴黎人發起了反對新成立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統治的起義。起義被無情鎮壓,約有 1 萬名巴黎市民被殺。

英國

巴黎藝術圈裡的人們對這些災難性事件的反應各不相同。巴齊耶 1870 年 8 月參軍,11 月就不幸身亡。庫爾貝因支持巴黎公社、參與推到象徵早期拿破崙帝國軍事勝利的旺多姆圓柱而被捕入獄。但莫奈本人和多數朋友們都選擇了一條更務實——也許在有些人看來是更懦弱——的道路。戰爭打響後不久,莫奈和家人登上一艘小船,穿過英吉利海峽,來到了安全的英國。

莫奈為家人找到了出租屋,並馬上開始作畫。不難猜到,他最喜歡的題材是公園和泰晤士河。他還對英國的東西產生了終身的愛好,尤其鍾愛粗花呢衣服和茶。

莫奈和當時同在倫敦的畢沙羅碰面並一起參觀了國家美術館,在那裡欣賞約翰·康斯太勃爾的風景畫和J.M.W.透納的海景畫。

康斯太勃爾作品《乾草車》

J.M.W.透納作品《燃燒的上下議院》

人們通常認為這兩位畫家對莫奈及隨後的印象派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不過,這些英國藝術家的作品更像是證明了對自然、色彩和光線的仔細觀察在風景畫創作中的重要性。莫奈和畢沙羅都向倫敦頗負盛名的皇家藝術學院提交了畫作,但這裡和巴黎沙龍一樣拒絕了他們。不過,另一個在商業畫廊舉辦的倫敦展覽展出了他們的作品。這個展覽由另一位法國來的避難者——畫商保羅·杜蘭-魯埃舉辦,由此開啟了一段良好的長期合作關係。

荷蘭

莫奈的英國藝術家朋友們勸他戰後不要直接回家,而應先造訪荷蘭。前往荷蘭的船程很長,又需輾轉數次,可憐的卡米爾暈船暈的厲害。他們 1871 年 6 月到達荷蘭,在那裡逗留了三個月,其間莫奈以「白熱化」的激情進行了創作。莫奈居住的城市是荷蘭北部的贊丹,他在這裡如魚得水,畫水道,畫船隻,當然還畫了風車。

阿讓特伊的快樂時光

1871 年秋,莫奈偕同家人回到巴黎。他們在聖拉扎爾火車站附近住下,並和老朋友們見了面。逃往英國的行經似乎並未給莫奈帶來麻煩,或許是因為這麼做的人不在少數,或許是因為贊同開戰的人不佔多數。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因為戰後在巴黎居住導致的種種困難讓莫奈接受了馬奈的建議,他於 1871 年 12 月離開巴黎,搬到了阿讓特伊。

阿讓特伊是塞納河邊的一個小鎮。這裡雖是鄉間,離巴黎卻只有 12.5 公里的距離,兩地之間還有聖拉扎爾火車站發出的火車相連,十分便利。這裡風景如畫,生活主要集中在河上、船上、橋上。莫奈買了一艘船,並安裝了船艙和放置畫架的檯子。這樣一來,他就能風雨無阻地在阿讓特伊四處遊覽,在河上描繪它的風光。那時的莫奈極其高產。景色給他帶來了諸多靈感,而他也平生頭一次得以享受較為安穩的家庭生活。他的很多朋友們也都居住在附近。這段時間裡,雷諾阿和馬奈都為莫奈和他的家人創作了不少畫作。畫面展現了美滿的家庭生活場景:卡米爾坐著,裙子優雅地在草地上鋪開,讓在小雞旁玩耍,莫奈則在花園裡閑逛。莫奈也為卡米爾和讓創作了很多作品,每幅畫里都陽光燦爛,一派和睦景象。使用的色彩都非常明亮且醒目,往往以硃紅色為主,綠色為輔。這段在阿讓特伊度過的相對安穩的時光給了莫奈探索不同繪畫技巧的機會,他嘗試了各種不同的筆法、標新立異的構圖和大膽的色彩運用。毫無疑問,他和住在附近的朋友們共同探討過這些技巧。他們將為印象派的出現打下基礎。

阿讓特伊附近的罌栗花

克勞德·莫奈,1873

第一次印象派展覽,1874

因沙龍壟斷了藝術家們展示和出售作品的機會,多年來,莫奈、雷諾阿、西斯萊、莫里索、德加、畢沙羅等人一直對沙龍對他們的壓制憤憤不平。終於,他們決定成立一個「匿名協會」,並舉辦一個自己的展覽,將有 30 余位畫家參與展出;這是一個理想化的、人人平等的團體。所有的作品將被一視同仁,按照字母順序展出,所有的收益也將被評分。此外,展覽對作品風格沒有任何特殊要求。1874 年 4 月 15 日,展覽在攝影師納達爾的中心工作室舉行。這是藝術家們頭一次在沙龍及其評委評審制度之外作為一個商業團體聚集起來,展出自己的作品。儘管這次展覽只持續了一個月,門可羅雀,也沒能售出幾幅作品,但它標誌著藝術家們在作品的推銷方式上有了及其重大的進展。

莫奈選擇了 5 幅油畫和 7 幅色粉畫參展,以展示自己作品的多樣性。其中包括一幅從展覽所在地看到的城市街景,一幅罌栗花田,一幅名為《午宴》、構圖複雜的人物畫,還有一幅迅速畫就是海景,在最後一刻被他命名為《印象:日出》。莫奈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可以傳達出他對「直接描繪自然,力求表達自己在面對轉瞬即逝的光景時產生的印象」的工作方式的熱衷。

印象:日出

克勞德·莫奈,1872

這幅畫描繪了他在勒阿弗爾看到的日出景色,十分大膽地運用了隨性的筆觸,用留白的畫布空間表現高光,並如實記錄了冒著濃煙的現代工廠和發亮的橙色太陽。評論家路易·勒羅伊因為瞧不起這些畫家,便挪用了莫奈的畫名來侮辱參展者,管他們叫印象派畫家。這個名字被保留了下來,但其中的惡意已被漸漸遺忘。不過,有的參觀者覺得印象派作品的顏色過於鮮亮了。他們害怕這些「令人不安的閃光」。擔心自己會因此患上眼疾。

印象派新風格的總結

直接面對繪畫題材作畫,通常在戶外。

使用淺色底色,新的、色彩鮮艷的油畫顏料和平頭畫筆。

把畫面作為一個統一、協調的整體看待,不受對題材重要性的傳統等級對比(比如人物應佔據醒目位置,風景只能作為模糊的背景)的影響。

用不同的筆法和鮮艷的色彩捕捉變換的光線,記錄自然給人的「感覺」。

即使作畫的過程謹小慎微,用時數周,作品看起來卻似隨性之作。

儘管印象派並沒有一位正式的領導者,但當需要有人對評論家施展魅力、解釋印象派的方法和目的時,通常會由莫奈挺身而出。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他看作印象派之父。確實,在大部分同伴轉向其他風格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莫奈對印象派風格仍舊樂此不疲。

莫奈乘著他的畫室小舟遊覽阿讓特伊附近的河流和鄉村景色,還找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角度。

聖拉扎爾火車站,1877

儘管第一次展覽並未大獲成功,匿名協會的成員仍舊繼續一起展出作品。實際上,到第三次展覽時,他們已經開始使用「印象派畫家」這個稱謂。從此,他們不再是一個「匿名者」的集合,而是一個有名字的團體。一如既往好勝的莫奈為了保證自己的作品脫穎而出,選擇了幾幅有著十足現代感的題材——聖拉扎爾火車站——的畫作參展。這個車站位於重新修建的現代化巴黎的中心,並通過諸多的鐵路線與莫奈家附近的巴黎近郊相連。莫奈在這些畫里著重描繪了剛發明的蒸汽機車、車站建築、信號牌和成群的乘客。要捕捉一個不斷移動的場景給莫奈帶來了巨大挑戰,他為此畫了數幅草圖,這十分少見。他隨後創作了12幅風景各異、畫布大小和形狀也各不相同的畫作。有的畫以黑暗的建築為主,與其中摻雜的紅色和藍色相映成趣;有的畫中,蒸汽掩蓋了物體的形狀,留下一片由各種模糊的色彩和光線形成的馬賽克,猶如「夢境」一般。

聖拉扎爾火車站

克勞德·莫奈

他發現純黑色幾乎是肉眼不可見的;為了和這個觀察保持一致,在描繪聖拉扎爾火車站系列裡明擺著是黑色的火車和大橋時,他沒有使用黑色,而是把5種不同的深色混合在一起創作。

聖拉扎爾火車站:歐洲橋

克勞德·莫奈,1877

善於談判的莫奈說服了車站工作人員,得到了隨意出入火車站的許可。他們甚至答應莫奈的請求推遲了一般發往魯昂的列車,因為「過一會兒光線會更好」。他確實是一位既具冥冥之志且又能言善辯的領袖人物。

法蘭西萬歲

法國政府把 1878 年 6 月 30 日定為一個歡慶的節日,它標誌著法國已從普法戰爭的慘敗陰影中復甦。政府鼓勵大家用紅白藍相間的法國國旗裝點大街小巷,而這三種顏色正是在莫奈的畫作《蒙托格伊街》中佔主要地位的色彩搭配。他使用了從陽台向外眺望的視角描繪這條巴黎的街道,得到一幅壯觀的景象;畫面上以鮮艷的色彩和動態的線條為主,充滿了雀躍的歡慶氛圍。畫作的風格完全與傳統背道而馳。物體的輪廓是用強烈的對比色表達的,透過顏料依稀可見的淺色背景則提高了畫面的亮度。人群通過模糊的形狀表現,有如攝影作品裡移動的身影。旗幟用活潑的曲線描繪,似乎反映出了莫奈在這舉國同慶的新節日里的愛國熱情。

蒙托格伊街

克勞德·莫奈,1878年6月30日

但評論家依舊滿腹牢騷,認為這樣的畫作看似還未完成,而且很難找到「正確的視角」欣賞此類作品、「用這樣的方式畫出來的畫,要是湊近去看,就只能看到龍飛鳳舞的各種顏色。」儘管如此,印象派畫家們仍舊繼續展出自己的作品,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評論界的反應也開始趨於肯定。儘管畫作的銷售情況依然不如莫奈期望的那麼好,他仍成功地擁有了幾個忠實買家,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畫商保羅·杜蘭-魯埃和熱衷此道的私人收藏家埃內斯特·霍舍德,後者十分大膽地買下了《印象:日出》和聖拉扎爾火車站的三幅畫作。

家庭問題有時很複雜

埃內斯特·霍舍德是個生活極盡奢華的巴黎商人、藝術收藏家和評論家。這樣的生活部分靠的是 17 歲時就被他娶進門的富有妻子艾麗絲(Alice)買單。他們很快就生了 6 個孩子。愛麗絲繼承了巴黎附近宏偉的羅騰堡莊園。,埃內斯特則得以在這裡享受對藝術的熱情,展示自己購買的諸多畫作,還委託馬奈和莫奈為莊園的飯廳創作一些新畫以做裝飾。莫奈前往莊園與他們同住,與夫妻兩人——尤其是艾麗絲——變得親密起來。與此同時,埃內斯特繼續肆意揮霍,甚至花錢買下一列私人火車,好把巴黎的朋友們接到莊園參加社交聚會。最終,他申請了破產。他向一百五十一個債主借過錢,總共欠下 200 多萬法郎的巨款,霍舍德一家不得不就此搬離這幢宏偉的宅邸。莫奈也遇到了一些經濟困難,儘管情況遠沒有它們那麼糟糕。此外,他十分挂念卡米爾,因為她在懷著他們的次子——生於 1878 年的 3 月的米歇爾(Michel)——期間開始病的厲害。他們最終決定兩家人一起合住;這一安排雖不同尋常,但應該對大家都有好處。1878 年夏天,兩家人一起搬入了弗特伊的一幢出租房裡。這個農村地區位於巴黎西北,距巴黎 66 公里。

很快,埃內斯特和家人待在一塊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他表面上在追求新的事業,但從未成功過。通過艾麗絲和埃內斯特之間往來的書信可以看出,他鮮少住在弗特伊,甚至在聖誕節或孩子的生日時也未能到場。莫奈很快發現,自己不僅要照顧8個孩子,還得照顧病入膏肓的妻子。

臨終的卡米爾

克勞德·莫奈,1879

卡米爾於 1879 年 9 月 5 日辭世。莫奈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我可憐的妻子在經受了極大的痛楚之後放棄了掙扎。」卡米爾去世時年僅 32 歲。莫奈忍不住最後一次為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美麗妻子作畫。他這樣描述,繪畫「讓我終日痴迷、歡喜又痛苦至斯,以至於……我發現我開始不自覺地觀察……死亡給她了無聲息的面龐蒙上的那一層色彩的過渡。藍色、黃色、灰色的色調……」

一場嚴冬,1879 - 1880

卡米爾去世後不久,巴黎和附近的弗特伊就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冷的冬天,塞納河都結了冰。悲痛中的莫奈在這樣的壯麗景色中找到了靈感。他立刻創作了 18 幅作品,靈感源於冰凍的塞納河,以及解凍的河水帶著極具破壞力的巨大冰塊沖向下游的情景。

1879 年的聖誕節,莫奈剛剛添了人口的家庭幾乎沒錢買食物,更不要說買禮物了。不過這糟糕的天氣每天都在上頭條新聞,這一定讓莫奈意識到了自己選擇繪畫題材的商機。因此,當他的畫作被沙龍拒之門外後,莫奈決定自行將它們展出。1880 年 4 月,莫奈在先鋒雜誌《現代生活》的辦公樓里舉辦了這次展覽。這次展覽是一次全新的嘗試,它是一個單一主題的個人展覽,展覽目錄里印有一幅由馬奈創作的插圖,還有一篇由泰奧多爾·迪雷撰寫的重要訪談,後者當時剛出版了一本有關印象派畫家的著作。這是一個成功的商業決策,莫奈售出了很多幅畫,其中《浮冰》的售價創造了記錄。這次展覽標誌著一個新的開始。從此之後,莫奈開始專註於風景畫的創作。並主要在私人畫廊展出作品。

浮冰

克勞德·莫奈,1880

與之前的作品相比,《浮冰》的繪畫風格更傳統,作品完成度也更高,這可能是它獲得成功的原因。而且,這幅畫中完全看不出浮冰給人們的生命財產帶來的混亂與破壞。相反,莫奈將重點放在風景上,細膩描繪了柔和的色彩和清晨的微光。

莫奈就喜歡錢

獨角戲獲得成功後,莫奈開始堅信自己的作品並不適合在沙龍甚至印象派展覽上展出,而應該參與聚焦單個藝術家的商業活動。在 1874 - 1886 年期間,印象派總共舉辦了 8 次展覽。莫奈漸漸地就不再參與了。事實上,只有畢沙羅一位藝術家參與了所有展覽,所以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但確實引起了一些人的布滿。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或許是因為對莫奈越來越多的商業成就的嫉妒,塞尚做出了這樣的評價:「莫奈就喜歡錢!」德加則對他「瘋狂的自我炒作」很不以為然。可是話說回來,他們可不需要養活 8 個孩子。一位(匿名的)同伴對莫奈異常惱怒,他給《高盧人》日報撰寫了一篇充滿誹謗的文章,把莫奈描寫成一個為藝術圈所不齒、與艾麗絲·霍舍德苟且同居之人。

接下來的 5 年間,莫奈為了提高自己畫作的銷量使出了渾身解數。商業畫廊的出現是個新現象,而且可以說莫奈是最早發現這種畫廊的潛力的藝術家之一。杜蘭-魯埃對莫奈的作品重拾興趣,但他總用期票和欠條的方式付款。現今藝術家和畫廊之間受合同約束的排他性合作關係關係在當時還未出現。莫奈似乎有著非常敏銳的商業頭腦。他意識到可以好好利用這種形勢,使自己獲益。因此,當喬治·珀蒂邀請他參加一個「國際展覽」時,他欣然接受了。同樣,他也在家中熱情接待了文森特·梵高的弟弟提奧,因為提奧在巴黎的古比爾畫廊工作,並為其購入了莫奈的數幅作品。

莫奈的朋友、梵高的弟弟—提奧

隨著莫奈的成就與日俱增,各家畫廊都越來越迫切地想要售賣他的作品,而他則把畫廊玩弄於股掌之間,以抬高作品的價格。不過從長遠來看,保羅·杜蘭-魯埃對印象派始終如一的堅持和在美國(那裡一個巨大的新興市場剛剛興起)展出印象派畫作的遠見最終打動了莫奈,他晚年時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通過杜蘭-魯埃出售的。

「他在翻滾的海浪中畫風暴」

一位評論家是這樣描述在諾曼底海岸上作畫的莫奈的。1883 - 1886 年間,莫奈受這裡崎嶇的海岸線啟發,創作了 60 多幅作品。這些作品大受歡迎。他會在冬季前往,因為這時的天氣最震撼、最極端。庫爾貝、歐仁·德拉克洛瓦等畫家也畫過這條海岸線,但莫奈有他一貫的想法:「我會盡量創作不一樣的作品。」

歐仁·德拉克洛瓦筆下的象鼻山

莫奈常常會想起這個小插曲:「.…..我太過專註,沒注意到一股湧來的巨浪。海浪將我沖向懸崖。波濤把我和我的畫具拋來拋去。我被卷向水底時,第一反應是這次完蛋了。但最終,我還是設法手腳並用地從水裡爬了出來……我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之前手裡抓著的調色板拍在臉上,把我的鬍子都染黃了。」

象鼻山

克勞德·莫奈,1883

在《象鼻山》里,莫奈使用了一種震撼卻罕見的視角,為此他鑽過了一條又長又暗的隧道。拱形的山讓人聯想到歌川國芳(1797-1861)等創作的日本版畫中的石塊的形狀。莫奈十分欣賞這些木版畫,自己也有收藏。岩壁由粗重、厚實的色塊排列、堆疊而成。這幅畫用頗具表現力的技巧記錄了觀景者的情緒反應,十分新穎。

向艾麗絲傾訴

諷世者大概會覺得,莫奈之所以不斷地離開家去外地創作,應該不光是為了尋找激動人心的風景,也是為了逃避撫養 8 個孩子沒完沒了的雜務。不過,從某一方面來說,莫奈也算盡職盡責。每一天工作結束後,也便會坐下來給艾麗絲寫一封信。這些信主要談論的並不是孩子,也不是他對艾麗絲的愛,而是天氣!莫奈的生活完全被他的藝術創作所佔據,而他的藝術創作則完全被天氣所佔據。要是某天下雨了,或者陽光過於刺眼了,他就會陷入絕望,擔心這會影響自己記錄下和前一天開始創作時的同樣的顏色和氛圍。莫奈的信里充滿了「徹底絕望」「我真的想把東西都給扔了」「我好痛苦」這樣的字眼,而罪魁禍首都是天氣。不過,莫奈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對艾麗絲能聽他傾訴表示感激——他這樣說過:「能和別人討論自己碰到的困難給了我安慰。」有意思的是,儘管艾麗絲(和卡米爾不同)從未在莫奈的畫里出現過,她卻似乎對他的作品頗感興趣;顯然,莫奈對她的讚許也十分在意:「作畫時,我想要和你分享這種快樂。想到能讓你看到我眼中的景色,我便會畫得更好。」

莫奈長期不在家顯然給艾麗絲和孩子們帶去不少困難,但他在外創作的畫越賣越好,也算是一種不錯的補償。儘管莫奈一直在外奔波,這個家庭卻變得越來越穩定;每每回到家時,他總能享受到更為平靜的家庭生活。這種現狀被該時期的一些畫作記錄了下來,包括《藝術家的弗特伊花園》。

藝術家的弗特伊花園

克勞德·莫奈,1880

這個陽光燦爛的場景展示了莫奈一家的房子、花園和最小的兩個孩子,米歇爾·莫奈和讓-皮埃爾·霍舍德。值得注意的是,莫奈拒絕出售這幅巨大的作品。或許正是因為它讓他想起和家人一起的幸福時光。三年後的 1883 年,莫奈一家搬到了吉維尼一座更寬敞的房子里。這裡成了他最後的固定居所。

風暴後的驕陽

莫奈不止給艾麗絲一個人寫信抱怨過天氣不好。他的畫商保羅·杜蘭-魯埃也收到了一些內容相似的信件,其中也不乏為承諾在先卻遲遲未交付的作品找的借口。杜蘭-魯埃有些惱火,遂力勸莫奈前往常年陽光明媚的法國南部作畫。莫奈答應了他的懇求;1883 年 12 月,他和雷諾阿一起踏上了前往地中海海岸的旅途。這並不令人意外。他總是需要花一些時間去慢慢掌握詮釋一個新地點的最佳方法。妨礙他的還有另一個問題,因為據他稱,「在我的印象中,我獨自作畫時常常效果更好」。因此,當他在次月返回維埃拉地區,來到(位於意法邊境的)博爾迪蓋拉時,他請求杜蘭-魯埃不要把這次行程告訴雷諾阿。

博爾迪蓋拉

克勞德·莫奈,1884

這第二次出行碩果累累,1884 年 2 月,他便寫信給艾麗絲,稱「我真正感受到了風暴的模樣:我可以放手去畫,把粉色和藍色的色調全都用上」。確實,正是南方鮮明的色彩和葳蕤的植被讓這些畫作大放異彩、與眾不同。莫奈仍舊在使用印象派風格作畫,但是據他稱在一開始讓他「大吃一驚」的濃烈色彩和鬱鬱蔥蔥的植被的多樣形態讓他的畫有了全新的張力。

圈子裡的新面孔

莫奈南下法國數次,去不同的地方作畫,又帶著「用這仙境般的空氣把白色、粉色和藍色全部包裹起來的甜如蜜糖的」畫作回到巴黎。這些作品不出意料地大賣,其中提奧·梵高購買了莫奈在昂蒂布創作的 10 幅畫作。對莫奈來說,當印象派風格逐漸被其他畫家冷落之時,正是他展示這種風格的多樣性的大好時機。

修拉作品《大碗島上的星期天午後》

最後一次印象派展覽於 1886 年舉行。畢沙羅仿效以喬治·修拉為首的一群更年輕的藝術家們,採用了用純色的小點堆砌出圖案的點彩風格作畫。跟他一樣,雷諾阿也與印象派漸行漸遠,向更為傳統、古典的風格轉變。像莫奈這樣繼續使用印象派繪畫技巧的人成了少數。他慢慢從早先的先鋒派一員變成了現在的當權派,甚至還因此受到了部分更年輕的藝術家的批評。

1889年的回顧展

莫奈受邀和法國最優秀的雕塑家、剛剛因其對法國藝術做出的貢獻而獲得法國榮譽軍團勳章的奧古斯特·羅丹一起參加一個回顧展覽,這也意味著他獲得了當權派的認可。羅丹對此遠不及莫奈興奮。他把自己的雕塑放在莫奈畫作的正前方,說:「莫奈算什麼東西……我只在乎我自己!」當他來到吉維尼和莫奈討論展覽內容時,他冷酷的表情把霍舍德姑娘們給嚇跑了。

奧古斯特·羅丹作品《思想者》

莫奈和霍舍德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幫助莫奈。他同時創作數幅作品時,孩子們會用一個獨輪手推車幫他搬畫。莫奈還會讓他們給自己當模特。蘇珊·霍舍德曾因站得太久而暈倒過!莫奈有時會教她的姐姐布朗什畫畫。

海景畫、肖像畫和靜物畫

19 世紀 80 年代間,莫奈常年出門在外。不在法國南部的時候,他或在荷蘭參觀鬱金香花田,或在法國中央高地欣賞壯觀的火山景觀,或繼續在他最愛的諾曼底和布列塔尼海岸尋找新的景緻。他似乎每年都需要去吹吹海風。他甚至說過,希望自己死後能被埋葬在一隻浮標里。「海是唯一能讓莫奈先生高興的東西。他需要水,很多很多水;只要有很多水,就算是往我們臉上潑髒水,他也會更高興。」莫奈的一位當地朋友、布列塔尼的漁民佩爾·波利這樣回憶道。作為莫奈的搬運工,當莫奈在危險的峭壁小徑上尋找最好的風景時,他負責走數英里的路幫他運送畫布。

佩爾·波利

克勞德·莫奈,1886

波利也成了莫奈為數不多的肖像畫的主角之一。畫中的人有著大大的鼻頭和雜亂的鬍鬚,從中還能看出莫奈作為漫畫家的視角。常常被莫奈用來描繪海景的印象派風格的奔放筆觸在這裡被用來表現這位漁民的粗線毛線衫和帶有疑慮的有力延伸,其效果同樣出眾。這幅畫少見地使用了引人注目的紅色顏料簽名,「克勞德·莫奈,貝爾島,86 年」。顯然,這個男人和這個地方對莫奈來說都十分重要。莫奈把《佩爾·波利》掛在家裡自己書桌的上方。當天氣過於糟糕而沒法出門作畫時,莫奈會畫肖像畫或靜物畫。

乾草堆系列

1888 年,莫奈開始創作一個離家更近的新題材,這便是他吉維尼的房子附近的田野里隨處可見的稻草堆。跟之前一樣,莫奈這次選擇的題材也被著名的前輩畫過:讓-弗朗索瓦·米勒也在畫里描繪過稻草堆,象徵上帝的仁慈和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處。

米勒作品《乾草堆,秋天》

米勒的畫作充滿了民族自豪感;因此,當他的一幅作品不巧被一位美國收藏家買走後,它不但被法國政府買了回來,回到法國本土時甚至得到了總統本人的接待。

清晨雪中的稻草堆

克勞德·莫奈,1891

在莫奈被稱為乾草堆(實則為稻草堆)的作品中,他並未直接描繪,而是間接地暗示了人類的存在與精神境界的提升。莫奈一心致力於捕捉色彩和光線在不同的季節或一天之中的不同時段里相互影響、改變所產生的視覺效果。在一封寫於 1890 年的信中,他說:「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但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太陽落得太快,我根本跟不上……我必須畫很多很多幅畫,才能表現出我所謂的『瞬時性』,(而)那種一次就能畫出的簡單東西讓我十分反感。」

稻草堆,粉色和藍色印象

克勞德·莫奈,1891

莫奈對稻草堆的創作持續了 3 年多。他一次準備好數張畫布,並隨著光線的變化在畫布之間轉移,用層疊的細碎筆觸捕捉他認為籠罩了整個場景的「光暈」。這些畫作里協調的色彩和閃爍的亮光描繪的不僅是某個時刻的景色,也是莫奈在看到這樣的景色之時產生的情緒反應。同時,當年輕的點彩派畫家們正在使用與莫奈不同的、看似科學的方式探索色彩和光線之間的相互影響時,這些畫作可以看做對他們的挑戰或回應。

美麗的白楊樹

1890 年,莫奈買下了此前一直在吉維尼租住的房子。1891 年 5 月,他的乾草堆系列得到了展出,不僅贏得了評論界的好評,還成功售出了不少。莫奈受到了鼓舞,從此之後開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專註於系列作品的創作。就這樣,畫完乾草堆系列之後,他乘著畫室小舟,順著吉維尼地界上的一條小河順流而下,創作了 24 幅以一排蜿蜒的白楊樹主題的畫作。從這個角度抬頭望去,我們能看到樹榦充滿韻律的外形和他們在水中的倒影彎彎曲曲地向遠方延伸。這些自然形成的曲線圖案讓人不禁聯想到(此時正在法國裝飾藝術中越來越受歡迎的)新藝術運動,而大膽的構圖、扁平的形狀和被攔腰斬斷的樹榦或許反映出了莫奈熱愛熱愛的日本木刻版畫對他產生的影響。

秋季的三棵白楊樹

克勞德·莫奈,1891

跟此前一樣,莫奈在不同光線下和不同的季節里創作了這個系列,但這一次,他遇到了一個認為的困難。白楊樹作為防風林和木料來源在法國被大範圍種植。在創作白楊樹系列的過程中,莫奈突然聽說他畫的這排白楊樹即將被砍伐,大為震驚。最終,他在一場拍賣會上買下了這些樹;作品一完成,他就把它賣給了一位木材商。

在畫稻草堆和白楊樹的時候,莫奈逐漸有了把系列作品作為獨立整體創作的觀念。每當他在露天完成創作後,他就會把畫帶回吉維尼的畫室里,把它們排成一排,加以調整,讓每一副最終完成的作品都和旁邊的作品互相關聯,形成一個協調的整體。莫奈等到作品展出後才開始賣畫,並且並不太情願把它們拆成單幅作品出售。

魯昂大教堂

「上帝啊,這教堂可真難畫!」莫奈對艾麗絲這樣抱怨。他前去拜訪住在魯昂的哥哥時選中了這個題材。1892 - 1894 年間,他一直在儘力描繪這個教堂,尋找最好的角度和最佳的天氣,為捕捉變化的光線畫了 30 多幅作品。為了找到好的角度,他利用附近商店的窗戶取景,其中甚至包括一間女士試衣間。

晨光里的魯昂大教堂大門,和諧的藍色

克勞德·莫奈,1893

他提到這個系列時如是說:「我想用線條和輪廓之外的方法畫建築物。」確實,莫奈在塑造這座宏偉的建築時用了有突出感的溫暖粉色和有凹陷感的冷調藍色,還使用層層疊疊、厚厚塗上的顏料精妙地再現了堅硬石塊的觸感。整體看來,這幅畫便是模糊與清晰、和諧與對比的矛盾集合體。畫作的效果無與倫比;它不具宗教性卻很神聖,沒有過於明顯地渲染愛國情緒,卻譜出一曲頌揚法國哥特建築的讚歌。

魯昂大教堂系列在杜蘭-魯埃畫廊展出時獲得了評論家和其他藝術家的一致好評。塞尚頗有見地地給出了這樣的評價:「這是一個目標堅定的藝術家的作品,他考慮周詳,力圖表現最為微妙和難以捉摸的效果。」這些畫作的售價達到了乾草堆和白楊樹系列的 5 倍之多。是什麼讓它們如此吸引人呢?是因為宗教和愛國元素的題材,還是因為那時的莫奈已經正式成為那個時代首屈一指的藝術家了呢?

吉維尼的花園

1890 年買下吉維尼的房子後,莫奈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多,並開始修繕畫室,尤其是他的花園。1893 年,他又買下一些土地,在那裡挖了荷花池,並在池塘上修建了日本風格的木橋。埃內斯特·霍舍德死後,莫奈和艾麗絲於1892年結婚。莫奈十分享受他日漸增長的財富和穩定的家庭,全身心投入到創建一個美麗而寧靜的避風港之中。

吉維尼花園

讓物體獲得真正價值的是它周圍的環境

莫奈在吉維尼的時間越來越長,這也意味著他能更輕鬆地作畫。當地的景色對他來說十分熟悉,離畫室也很近。對一個五十齣頭的男人來說,這不僅可以讓他節省體力,還有更實際的好處——他無需再在主題的選擇上浪費時間,也不會因為天氣的變化而耽擱創作長達一年之久。但莫奈對自己仍有極高的要求,他最早凌晨 3:30 就會起床,趕到塞納河邊看夏天的日出。1896 - 1897 年間,受到這裡的景色的啟發,莫奈創作了《塞納河的清晨》系列,其中每一幅畫都記錄了日出時光線的變化和環境的演變。在這些於畫室小舟之上創作的作品裡,莫奈描繪了落在柔和樹影上的曙光倒映在水中的斑斕色彩。莫奈本人也應該意識到了,這些作品中迷霧朦朧的氛圍和法國風景畫的開創者克勞德·洛蘭以及卡米耶·柯羅的風格頗為相似。

吉維尼附近的塞納河支流

克勞德·莫奈,1897

在《吉維尼附近的塞納河支流》里,莫奈圍繞一個主題進行創作,這是他晚期作品的典型特徵。畫里沒有人物,反而把重點放在了自然——尤其是自然的抽象性和詩意性之上。地平線幾乎將罕見的正方形畫布平分為二,呈現出幾乎完全對稱的「現實」和倒影。即使將畫布上下翻轉,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引人沉思的靜謐感不會受到任何因素的影響,就算顏料的質地變得更光滑、更一致,這一點也不會改變。儘管莫奈信奉不可知論,但在這樣的畫作里,不難覺察到莫奈的象徵主義詩人朋友斯特芳·馬拉美所說的對神之「迷」的探索,或體會到畢沙羅所描述的「自然才是人類的救贖」的感覺。

當地名人

莫奈在吉維尼買下了幾塊地,以阻止一些人在村莊近旁修建工廠,這讓他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當地名人。他還出錢資助學校頒發獎項、修建操場。這種慷慨的舉動並非全然無私,莫奈獲得了市長的支持。因此,當莫奈將當地一條小河改道為自己的睡蓮池注水時,後者幫他擺平了村民對此的怨言。

睡蓮池

克勞德·莫奈,1899

世紀之交

「我好痛苦,好傷心……但我必須堅強,安慰我愛的人們。」1899 年,當艾麗絲的女兒,莫奈最喜歡的模特,35 歲的蘇珊在久病辭世時,他這麼寫道。艾麗絲悲痛欲絕。莫奈陪著她,一邊坐在生機勃勃的花園裡作畫。這時,睡蓮終於在池塘里紮下了根,紫藤則慢慢爬過了日本橋。這座花園美不勝收。1899 - 1900 年間,莫奈為日本橋創作了 18 幅畫,其中很多使用了《塞納河的清晨》系列中用到的正方形畫布和對稱技巧。不過這組畫中的空間被更充分地壓縮,粗重、鮮艷的綠色顏料落在畫布上形成的水平紋路描繪出了融為一體的蓮葉、木橋和樹葉。我們可以想像自己正站在橋上,在垂柳的樹蔭下,看著靜謐和諧的水面沉思。

莫奈和朋友、政治家喬治·克里蒙梭站在吉維尼的日本橋上,1921(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領導了法國政府的克里蒙梭自19世紀90年代就一直是莫奈的親密友人)

大霧迷濛的倫敦

莫奈筆下的倫敦風景

1899 - 1901 年的三個冬天裡,莫奈畫了近 100 幅倫敦的風景畫,其中大部分畫里都有泰晤士河。莫奈十分崇尚英國文化。他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送到了英國讀書,他本人則喜歡穿粗花呢衣服、喝茶,以及和英國的貴族們一起進餐。在倫敦的日子裡,他在薩沃伊酒店的一間大客房裡下榻,從房間往出去就能看到泰晤士河。

莫奈筆下的倫敦風景

莫奈欽佩的畫家J.M.W.透納和詹姆斯·麥克尼爾·惠斯勒的作品讓倫敦的沿河風景變得聞名遐邇,而莫奈的創作很有可能是對他們作品的回應。倫敦的污染也很吸引他。住宅爐火和工廠熔爐產生的煤煙形成了壯觀、色彩豐富的煙霧。

莫奈筆下的倫敦風景

不過,在倫敦作畫十分困難。莫奈這樣抱怨:「在這個國家裡,你沒法在同一個地方完成一幅畫——同樣的視覺效果從不重複出現!」1904 年,莫奈展出了 37 幅近乎抽象的倫敦畫作。他說:「沒人知道我為了那幾幅畫受了多少罪!」但這幾幅畫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錦衣玉食

莫奈現在的收入是一個巴黎勞動者的300倍。他有僕人和園丁若干。1900 年,他不但買了一輛新車,甚至還雇了一個司機來開它。駕車出遊成了這個家庭的狂熱愛好。

天下誰人不識君

隨著莫奈漸漸聲名遠揚,他開始在越來越多的國家舉辦展覽,包括美國、義大利、德國和俄羅斯,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到吉維尼拜訪他。一小群來自美國的追隨者甚至在吉維尼附近定居下來。儘管莫奈功成名就,但他終其一生都在堅持資助那些未被幸運女神垂青的藝術家朋友們。他借錢給畢沙羅,在西斯萊去世後幫他贍養家人,從經濟困難的朋友如塞尚和貝爾特·莫里索那裡購買畫作,還為馬奈和古斯塔夫·卡耶波特的畫作在國家級美術館裡展出而奔走呼號。

古斯塔夫·卡耶波特作品《巴黎的陰雨天》

在一起引起全國騷亂的案件中,當他的朋友左拉因支持一位被反猶主義者誣陷為叛國賊的軍官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而遭受非議時,他也對其表示支持。不僅如此,儘管莫奈享受富裕的生活,他實際上過得十分節儉。他甚至拒絕接受法國軍團榮譽勳章。

第一批睡蓮作品

莫奈的成就和見長的年歲並沒有讓他放慢創作的腳步。相反,從他歲滿花甲的 1900 年至 1926 年離世的幾十年間,他平均每年創作的作品數量比年輕時還要多。值得一提的是,他為自己於 1903 年擴建的睡蓮池塘創作了很多畫作。

睡蓮(雲彩)

克勞德·莫奈,1903

他認為這池塘是「水與倒影形成的風景」,承認它們「讓人迷戀」。

莫奈作品《睡蓮》

這處精心設計的人造景色——池塘、小橋、睡蓮和周圍的植被——和他早期創作的、充滿自然的原始力量的海邊風景相去甚遠。

莫奈作品《睡蓮》

莫奈轉而將創作的重心放在有克制感的寧靜景緻之上,同時也對構圖和繪畫形式進行了各種嘗試。(他還創作了一些圓形的作品。)

莫奈作品《睡蓮》

最重要的是,這些作品描繪的是一個顛倒的世界:畫里的景緻全都出現在水平線之下,而且幾乎全都是在水中看到的倒影。

莫奈作品《睡蓮》

莫奈為達到這個效果所使用的視角也異乎尋常。

莫奈作品《睡蓮》

他似乎得趴在池塘邊,抬頭觀察水面。

莫奈作品《睡蓮》

1909 年,莫奈展出了 48 幅睡蓮畫作,獲得了一致好評。

莫奈作品《睡蓮》

一位評論家這樣寫道:「這樣的作品真是前所未見……它們如此美妙,讓人描述時很容易顯得誇大其詞。」

「威尼斯抓住了他,還不肯放手」

1908 年,艾麗絲在少有地陪同丈夫踏上繪畫之旅時發出這樣的驚嘆:「我只擔心他會把自己累垮。我在丈夫身邊度過了難忘的幾天,一直看著他如何揮灑畫筆。」莫奈似乎很難不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即使在度假的時候;但他也曾陪同艾麗絲去觀光遊覽,並且十分享受在威尼斯小艇上作畫的機會,畫出了一些景物被攔腰截斷、角度怪異的視角,令人稱奇。儘管如此,他和往常一樣,在剛開始對這個新題材進行探索的階段遇到了瓶頸,抱怨它「太美麗了,沒法畫」。

威尼斯,安康聖母教堂

克勞德·莫奈,1908

在《威尼斯,安康聖母教堂》中,溫暖天氣里的薄霧和發光的粉色與刺眼的淡紫色相互融合。從這個角度看去,在結實豎立的木棍和輕輕拍擊的浪濤之後,能看到浪漫教堂的圓頂。跟倫敦系列一樣,莫奈在威尼斯創作的畫都是帶回家在畫室里完成的。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上的莫奈與艾麗絲,1908

令人痛心的是,艾麗絲在一場惡疾後於 1911 年 5 月離世。莫奈和艾麗絲攜手相伴 30 多年。他的心都碎了。這是他生平唯一一段無法好好創作的時期。他在最終完成威尼斯系列時十分勉強,因為這些畫難免讓他想起兩個人在一起時更幸福的時光。這些作品在 1912 年展出。隨後的近兩年間,莫奈十分低落,自我懷疑,只勉勉強強創作了半打作品。他是這麼對杜蘭-魯埃說的:「如今,年邁和悲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地消耗著我的力量……我意識到了那些我並不應得的虛名是毫無意義的。」

改變的視野

1912 年開始,莫奈的創作因視力下降而變得愈發困難。他被診斷出雙眼患有白內障,並嘗試了包括眼藥水和特製眼鏡在內的多種解決方法。這些眼鏡的鏡片是有色的,以矯正莫奈眼中泛黃的世界。

當莫奈的視力因某種療法得到暫時的改善時,他就會有一種新的緊迫感:「我努力創作,想在什麼都看不見之前把所有的東西都畫下來。」他除了畫池塘,也會探索花園裡其他已種滿四季綻放、奼紫嫣紅的花朵的角落。在其中一些作品裡能明顯看出,莫奈的眼疾已經影響了他清楚觀察和感知色彩的能力。例如,在他畫於約 1919 - 1924 年間的一幅被紫藤覆蓋的日本橋里,畫作的顏色已變得古怪而不自然,並以黃色為主。

日本橋

克勞德·莫奈,約1919-1924

畫面塗上了數層厚厚的顏料,所用的筆法似乎在狂亂中試圖勾勒變得越來越模糊的形狀,但最終失敗了。事實上,某些位置的顏料厚到像是被甩在畫布上的,而在別的位置,莫奈的畫筆在小山般的顏料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從遠處看去能分辨出橋的輪廓;但湊近看時,堆積的顏料讓這幅作品看上去更像是雕刻出來的,而不是畫出來的。1923 年,對一隻眼睛進行了白內障手術後,莫奈的視力變得稍微清楚了一些。

不簽名,不滿意

莫奈晚年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完成一幅畫,甚至常常無法完成它們,其模糊的視力便是主要原因之一。他對自己的畫作往往十分苛刻,不惜毀壞自己不滿意的作品。此時,莫奈因為視力的退化似乎對自己的判斷不那麼自信了;因此,他開始頻繁地修改畫作,時間跨度有時長達數年。此外,因為沒有了經濟壓力,他不再有迫切完成一幅作品的需要了。因此,當杜蘭-魯埃敦促他創作更多作品時,他的回應是自己不願變成「一台畫畫機器而已」,還說他「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出售任何我覺得不過爾爾的作品」。他至少確信一件事,那就是他追求的並不是「完美」;但他也意識到,要在高度完成和效果自然之間找到平衡並非易事。因此和大部分藝術家一樣,他有時無法確定一幅作品是否已經大功告成了。他一旦確定便會在作品上簽名。不過,世界幾大美術館裡都收藏著一些沒有簽名的莫奈晚期作品。

死亡、戰爭和新的開始

在莫奈 1909 年舉辦的首次《睡蓮》展覽之後,這個系列裡的畫作被拆開出售。這時,友人和評論家們紛紛表示,莫奈今後創作的睡蓮一一或名《寧芙女神》一一應當放在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展覽中永久展出。數年後,當莫奈本人和他的祖國都同時陷入悲慘的境地中時,這個想法復甦了。1914 年 2 月,莫奈的長子讓在久卧病榻後不幸離世。隨後,1914 年 7 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國軍隊離吉維尼不算太遠。奇怪的是,在艾麗絲和讓離世後幾乎不再工作的莫奈似乎從宣戰中獲得了創作新的《睡蓮》系列的動力。他是這麼告訴杜蘭-魯埃的:「我又開始工作了,你也知道,我從不半途而廢:我早上 4 點起床,然後埋頭苦幹一整天。」這是他迄今為止創作的規模最為宏大的系列:他要為計劃中的永久公開展覽創作幾幅巨大的睡蓮畫作。莫奈在 1914 - 1926 年的 12 年間畫了近 100 幅《睡蓮》作為準備。這些畫大部分是橫幅的,許多寬至 5 米。莫奈有一個特別畫室,專門用來存放這些作品。他把畫作掛在裝著輪子的巨大畫架上,好同時創作數幅作品並調整畫作之間的關係。

橘園

《睡蓮》創作之時,畫家正經受著喪妻之痛和戰爭之苦。因此,該畫作恰是對逝者的哀歌,是無言、柔和、色彩濃郁的哀悼,有如約 20 年前加布里埃爾·弗萊創作的《安魂曲》。不過,《睡蓮》似乎也充滿了希望和慰藉。莫奈本人希望那些觀看展覽的人們「疲乏焦慮的神經可以得到放鬆,心境能變得和睡蓮一樣靜謐…..這個房間是可以讓人安靜沉思的避難之所」。

1916 年,莫奈的朋友,資深政治家喬治·克里蒙梭向其許諾,國家會在巴黎修建一幢特殊的房子以收藏《睡蓮》。莫奈答應把畫作捐出,以示回報。初步計劃是建造一幢橢圓形的樓房,但事實證明其造價過於昂貴;經過充分的討論,人們把位於巴黎杜樂麗花園的橘園(前身是一個種植橘樹的大溫室)加以改造,修蓋了兩間橢圓形的房間,用以陳列精選的8幅畫作。

然而,有關展覽作品的選擇和布展的順序被各方推諉不休,導致橘園的《睡蓮》系列一直到莫奈去世幾個月後才最終得以展出。8 幅巨大的睡蓮畫作的布局如今依舊。巨大的油畫懸在離地面不遠、幾乎與視線平齊的位置,池水和睡蓮將觀者重重包圍。

顏色和光線

莫奈和以往一樣,再一次超前於自己的時代。他創作了一件裝置藝術作品,並將觀眾變成了主動的參與者。兩個房間之間的門洞被周到地設計成拱形,也讓畫作之間的銜接更為順暢。

大房間里展出的是一天的不同時段里的睡蓮池景色。從清晨的藍灰色和淡紫色到日落時分熾烈的黃色和橘色,用色範圍極廣。蓮葉如莫奈所說:「不過是配角而已。這個主題的精髓在於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明鏡般的水面。」小房間里展出的畫作角度不同,描繪的是站在遠處,從直立的深色樹榦、垂柳如碧簾般曼長披拂的枝條和它們的倒影后面看到的池塘。這些畫的色彩混合了藍色、淡紫色和深紫紅色。並加以綠色作為點綴。

《寧芙女神》最為出色的特質包括畫家創作它們時投入的活力和他使用的多種多樣的筆法。這些時常帶有濃烈且少見的色彩的巨大畫作有一種緊迫感。其中明亮的色彩看似凸起,暗淡的色彩看似下凹,從而給畫面以立體感。畫家一層層將亞光顏料塗抹在畫布上,把彼此協調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創作了這色彩斑斕的交響曲。

睡蓮:落日

克勞德·莫奈,約1914-1918

(請將畫面橫過來觀看哦)

終曲

克里蒙梭注意到,莫奈在《睡蓮》之後仍在繼續創作,「好似他還有用不完的時間一樣」。但莫奈於 1926 年 12 月 5 日去世了,享年 86 歲。他的去世上了新聞頭條,但生性謙遜的他想要一個安靜的葬禮,不要宗教儀式,也無需任何人發言。據說,克里蒙梭看到自己朋友的棺槨被黑布蓋住時叫道:「莫奈不喜歡黑色!」並換上了一塊印花布。

莫奈對自己創作的題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審美觀和情緒反應。儘管他嘗試了不少新的繪畫技巧,他從不把自己的作品建立在藝術理論之上。正如莫奈所說:「我在盡我所能,傳達我在大自然面前獲得的體驗……通常,我為了成功地表現自己的感受,會將那些所謂的最基本的繪畫規則完全拋到腦後。」這些年來,對「定格感覺」和對捕捉轉瞬即逝、不斷變化的視覺效果的追求慢慢變成了他藝術創作的執念。在這個過程中,他慢慢覺得簡單的東西更美,也從描繪複雜的景緻轉而致力於單一主體的創作。

正在畫布前作畫的莫奈

19 世紀的莫奈是印象派這一影響巨大的先鋒團體的領導者。20 世紀的莫奈則對新一代的藝術家們產生了新的印象。其中大多數人(包括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們)尤其欣賞莫奈在晚期作品裡使用的抽象主義、東感十足的筆法、充滿表現力的色彩和巨大的畫幅。能在這樣大的時間跨度內對如此多的人產生如此影響力的畫家古今少有。但莫奈的影響力不止於他的藝術。看過他的畫作的人,誰又未能感受到共鳴呢?舉例來說,今後難道就不會有人用莫奈的眼睛去觀察睡蓮或乾草堆嗎?正如莫奈對克里蒙梭所說:

「我觀察了宇宙表現給我的一切,並用畫筆作為見證。讓我們手牽手,幫助彼此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吧!」

來源:建築vs藝術vs音樂(ID:ArchArt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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