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動的生命、無窮的力量：淺析中國書畫的筆力之美

一管柔毫，一張宣紙，構成了中國書法最基本的物質材料，中國書法所使用的工具是毛筆，雖然它具有柔軟的特性，但是在書法家的筆下卻能夠顯示出驚人的力量來。比如顏真卿寫出的《祭侄文稿》，雖然也是用柔軟的毛筆寫出來的，但是卻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讓人感覺到字字是血，字字是淚。徐渭所做的《潑墨葡萄圖》，在點點的淚痕墨色中，展現了他抑鬱不平的心情。中國的筆墨經由毛筆展現出驚人的力量。而這一力量的達成，是靠中國書畫線條的力量美感來凸現的。

在中國書法中，書法的筆力主要是由於筆勢所產生的。而人們在談到筆勢的時候，意思就是說，每一個字的筆畫和筆畫之間，每一個字的結構與結構之間，字和字的章法之間，它們的呼應以及綴連構成了一種力量上的對比和輕重上的變化。這樣的力度，人們稱之為筆勢。這種筆勢讓人們感覺到了一種內在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呈現出的美，就是人們所說的筆勢之美。東漢時期的蔡邕說，陰陽既生，形勢出矣，這樣一來，筆力也就由此而生了。勢由力來產生的，是靠力來進行支撐，沒有勢，也就沒有力的表現。

書法作為一種以漢字為載體來表現線條力量和變化的造型藝術，漢字的形體結構可以通過點畫與偏旁部首的搭配變化產生千變萬化的姿態和形式。漢字的結構形式包羅萬象，有的像一個人站立，有的像一個人躺卧，這些獨具心裁，千變萬化的姿勢，就像人們在蓋一棟房子，它產生出一定的美感和造型。這種造型反映在人們的審美心理上，就構成了的字體的藝術造型形象，這些造型形象一經形成，就是一個具有空間意識的意象，如同自然界其他物體受地心引力，有質感，有重心，存在於地表。因此，這些力量美感就客觀存在於藝術作品之中，分別以靜態和動態的形式表現出來。人們稱之為筆力美。

中國書法的筆力美是書法美的重要內涵，是書法成為審美對象的關鍵所在，這其中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筆力在書法中的作用上。書法線條的筆力表現了一個藝術家所獨具的活躍生命力、藝術氣息，以及它內在的精神氣質，藝術家藉由筆力來表達一定的情感，由此而引發觀賞者一定的生理反應，傳達出一定的情緒體驗，比如說古人總結的錐劃沙，印印泥，折叉股，屋漏痕等筆法，其實都是比例在中國書法上的表現。

宋代的著名書法家蘇軾，他所創作的《寒食帖》，其中的筆力具有千變萬化的姿態，有些字被故意的放大了，有些筆畫被故意縮小了，這既展現了他的不平之氣，也顯示出了他懷才不遇的寂寞和苦楚。由於當時蘇軾剛剛遭到烏台詩案而被貶，因此心境上難免有一些憤憤不平，在這些書法作品中，就全面的展現了他的這一點心境，並經由書法的筆力之美展現出來的，通過筆力之間的氣勢變化，讓觀賞者產生出一種特定的心理反應，讓體驗者和觀賞者共同擁有一種情感上的共鳴。

中國書法的筆力之美並不是書法家們的意外產物，而是他們自古以來就孜孜不求的藝術境界，藝術家們在長期的創作實踐中總結出了一定的經驗，創造出了一定的法度和規則，促進了中國書法筆力美的探討。在古代的書法理論中，有很多的理論對於書法的筆力美進行了有益的探索，筆力美作為書法評論和書法鑒賞的一條重要標準，在中國的藝術家心中常常被認為處在非常重要的位置。富有表現力的毛筆能夠寫出粗細，曲直，方圓，輕重，枯潤等不同特點的線條，使點畫呈現出豐富多變的生動姿態。但不論怎麼變化，線條都必須蘊含一種內在的骨力和生命氣質，顯示出一定的力度，才能具有一定的美感。古人所講的高山墜石，其實就是在講中國書法的比例之美，為什麼高山墜石讓人產生一種筆力美感?其要點就在於書法家在進行創作的時候，要表現筆畫像是從峰頂向下衝擊石頭所具有的那種氣勢非凡的力度。這種力度不僅會給觀賞者一種極強的視覺衝擊，還會讓他們產生一定的浮動和聯想，思考藝術家為什麼在這裡會表現出如此的筆畫姿態，以及這種點畫姿態背後所具有的一種情感訴求。

對於一件好的藝術作品，人們常常誇讚筆力不凡，力透紙背。其實在這裡的筆力並非單純地指物理範疇上的力，而是書的心力和功力的外化。中國書論中常常說意在筆先，以意運筆，其中有禪意，都是這個意思。線條中的筆力是書家的意志和情感流於毫端，鋪於紙上，作用於人們的視覺，在心理產生的一種震撼力和吸引力。細究起來，筆力在中國書法的線條筆畫中表現為書法的筋骨之氣。

古代的中國書法家認為，擅長在書法作品中表現筆力的人，他們的作品能夠顯示出一種筋骨之氣。而那些不擅長表現書法筆力的人，他們就缺少上述的品質。如果一個書法作品缺少了筆力，那麼這幅書畫作品就是有問題的。想要寫出有筆力的書法作品，就必須具有妙筆。

什麼是妙筆呢？即得心應手或心手相應相知，作用於紙上。這種筆力，它來源於書法家內心的一種力量——意志力。書家的意念追求在筆端下產生的書法線條和結構，充滿了書法家的情志、文化特質，以至於信仰和追求，這種對於筆力的追求。常常會給人一種美好的享受，那麼為什麼中國書法的筆力美，會讓人產生一種絕妙的藝術體驗呢？

我們必須認識到，中國書法作為一種表現人們精神世界的藝術，實際上它最終的來源是客觀的物質世界。從物質世界中體悟到書法的妙處，常常會給書法家的藝術創作產生巨大的影響。唐代的張璪曾經認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是藝術家在進行藝術創作的時候必須遵循的一條法則，而自然界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在他們成長和發展的過程中，無時無刻不表現出力量的美感，只要是有生機的活力，它就有力的存在，特別是當它處於激烈活動與其發生變化的時候，這種力的表現就更為生動，更加引人注目，因為力與生命同在，並顯示於整個生命過程中。所以書法作品中力的表現所喚起觀賞者的第一個聯想就是活動的生命，活躍的生機，連貫的生氣，蓬勃的生意。

生命是一種力量，而這種力量本身就具有一種美感，人們能夠本能的被這種美感所激勵、所激發，產生出一定的藝術享受，而中國書法中的線條，就是表現這種自然美感力量的途徑，它蘊含著藝術家內在的生氣，構成了動人的書法形象。

中國的書法家們，他們各自不同的書法藝術追求，產生了不同的藝術造詣，但是他們所共同擁有的一個品質就是他們的書法作品都具有筆力美。在此基礎上構成的書法形象才能夠引起觀賞者活躍的生命現象的聯想。藉助於這些形態與情趣有別的生命現象，就可以揭示出各種風格書法美的特徵，使觀察者通過兩者之間內在的聯繫去把握不同書家所創造的書法形象。比如後人評價王羲之的書法，如龍跳天門，說他的書法是清風出袖，明月入懷。

而後人在評價顏真卿的書法時認為他的書法如關羽坐帳，氣勢逼人。後人在評價歐陽詢書法的時候，認為他的書法是如萬佛之寺。這三種對於書法藝術的評價分別體現了書法的靈動，書法的壯美以及書法的森嚴氣勢。這種對於藝術家書法的評論，對於藝術風格，審美的看法，無不蘊含著一種內在的生命力。充滿筆力的書法藝術產生迷人的美，正是這種內在的關聯與相通的信息，讓憑賞者在心理聯想中把兩者交織在一起，最後以生命現象之美來揭示書法美的特徵。

那麼，具體在某一個書體書法中，書法的美感是如何呈現出來的呢？我們這裡以草書為例來講一講書法的力量是如何體現在書法作品中的。

《易經》中有這樣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書法中的草書利用其自身的氣勢，很好演繹了這一精神。唐代的張懷瓘在《書斷》中認為，草書的體式是一筆寫成的，一氣而成。雖然偶然有斷開，有氣脈不通的地方，但是他們之間卻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呼應和聯繫。因此，草書的創作者在創作的時候必須全神貫注，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其次，從隸書到章草、今草，草書的體式一步一步被簡化，這種簡化了的形體，非常適合表達書法上下左右的氣勢關聯。魏晉時期的二王就是這其中的代表，他們的行草書充分的展現了一個書體所具有的比例之美，到了唐代張旭，懷素，他們的狂草進一步被高度的概括為較長的曲線，無論是長卷，還是尺幅，其氣勢以及生命連貫性，猶如自然界的江河和群山連綿一樣，接連不斷，看他們的字畫，就好像聽到了山崖間呼嘯的風聲和水聲一樣，澎湃難平。

中國書法中的力量美感，還與節奏變化有關。王羲之在書論中提到，書法家在寫書法的時候，書寫速度的快慢，書寫線條的曲直、體式的跌宕與起伏，只有達到了一定的比例，呈現出一定和諧的面貌，才能夠稱之書法。

中國古代書法家中的力量美感一如中國古典詩詞中注重起承轉合那樣，是書法家自身學養心境，心情等因素的綜合產物。

因此，作為中華民族獨特的藝術形式的書法，自古以來就被古人稱之為心畫，而所謂的心畫，其實就是出自於人類內心的一種心境和心情的表達，而我們研究和考察它的審美價值，需要從多方面去探究它形成和發展的內在因素。筆力之美給我們提供了一條絕妙的觀察途徑，透過筆力，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書法在筆法，結構，章法方面的氣勢。

中國書法的筆力是超越了具體形式和超越了具體的自然生命，象徵著抽象藝術的美感，書法藝術中的神采來自於筆力之間相互配合。中國書法和中國繪畫中的力度、美感、氣勢、境界常常是由一種獨特的藝術力量所產生的，這種獨特力量，最根本的來源就是中國書法中的筆力之美。因此，我們今天了解和學習中國書法中的力量美感，其實就是在了解中國造型藝術中力量體式的產生和變化，這對我們當今創作藝術作品，展現具有時代風貌和時代氣息的造型藝術具有較高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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