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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歌看陸遊的婚戀生活

程千帆《古詩今選》在品評黃庭堅《戲和答禽語》詩時說:「到了唐代,就有人借與鳥叫聲類似的辭意加以發揮,構成詩篇,即所謂禽言詩。在宋代,這種詩更為流行。」

宋代禽言詩中,吟詠姑惡鳥叫聲的詩最具反對封建禮教的意義。明人方以智《通雅》對姑惡鳥作過考證,稱其「如鳩,黑色,以四月鳴,曰苦苦,又名姑惡,俗以婦被姑苦死而化」。「姑」指婆婆。舊社會家庭規模較大,家庭成員間難免存在這樣或那樣的矛盾,其中尤以婆媳之間的矛盾最普遍、最突出。而在婆媳矛盾中,婆婆顯然佔據支配地位,媳婦則一般處於被支配的地位。社會輿論總的來說傾向於譴責婆婆,同情媳婦,鳥名「姑惡」也說明了這一點。

宋代詠姑惡詩的觀點不盡相同,有人為了維護封建社會秩序,在詩中為婆婆說話,如於石《姑惡》詩云:「村南村北麥花老,姑惡聲聲啼不了。有姑不養反怨姑,至今為爾傷風教。噫!君雖不仁臣當忠,父雖不慈子當孝。」但是,多數具有進步思想的詩人則對飽受婆婆虐待的小媳婦深表同情。如蘇東坡在黃州期間曾寫過組詩《五禽言》,其五詠姑惡,自註:「姑惡,水鳥也。俗雲婦以姑虐死,故其聲雲。」范成大也寫過一首《姑惡》,序云:「姑惡,水禽,以其聲得名。世傳姑虐其婦,婦死所化。東坡詩云:『姑惡,姑惡,姑不惡,妾命薄』,此句泣鬼神。余行苕霅,始聞其聲,晝夜哀厲不絕。客有惡之,以為此必子婦之不孝者,予為作《後姑惡詩》。」范成大在詩中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姑不惡,婦不死,與人作婦亦大難,已死人言尚如此。」

陸遊有十四首詩描寫了姑惡鳥悲哀的叫聲,如《劍南詩稿》卷一四《夏夜舟中,聞水鳥聲甚哀,曰姑惡,感而作詩》中,運用擬人的方法,寫一位遭遣的小媳婦傾訴自己悲慘的命運:

女生藏深閨,未省窺牆藩。上車移所天,父母為它門。妾身雖甚愚,亦知君姑尊。下床頭雞鳴,梳髻著襦裙。堂上奉洒掃,廚中具盤飧。青青摘葵莧,恨不美熊蹯。姑色少不怡,衣袂濕淚痕。所冀妾生男,庶幾姑弄孫。此志竟蹉跎,薄命來讒言。放棄不敢怨。所悲孤大(一作「姑無」)恩。古路傍陂澤,微雨鬼火昏。君聽姑惡聲,無乃遣婦魂。

此詩告訴我們,這位過門不久的小媳婦,還是懂禮貌、敬公婆的,人也很勤快,雞叫頭遍就起床幹活了,既洒掃庭除,又摘菜做飯,而且還精益求精。被驅遣的主要原因,就是沒給婆婆生個孫子。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戴禮記》有「七去」之條,第一條為「不順父母」,第二條為「無子」。可見,封建制度與封建禮教是造成小媳婦被遺棄的根源。

人們早就注意到,陸遊詠姑惡的詩既多又好,這應與他和前妻唐氏的婚姻悲劇有關。如清人姚范《援鶉堂筆記》卷四七在論及這首詩時說:「放翁姑惡詩題雲《夏夜聞水鳥聲甚哀苦,若曰姑惡,感而作詩》。按放翁初取(娶)唐氏,不得於姑而出。翁暮年《沈氏園》詩所以作也。翁意未必感此,然非所宜命題也。」姚范的話說得曲曲折折、躲躲閃閃,還是道出了陸遊一再歌詠姑惡詩的難言之隱。

宋人周密在《齊東野語》卷一《放翁鍾情前室》中談道:「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於其母夫人為姑侄;伉儷相得而弗獲其姑。既出而未忍絕之,則為別館,時時往焉。姑知而掩之,雖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隱,竟絕之。亦人倫之變也。唐後改適同郡宗子(趙)士程。嘗以春日出遊,相遇於禹跡寺南之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翁悵然久之,而賦《釵頭鳳》一詞題壁間。」此次陸遊與前妻唐氏相遇於沈園,是在紹興二十五年(1155),陸遊時年31歲。不久後,唐氏便抑鬱而死。

周密所述大致符合實際情況,因為有陸遊的詩詞為證。陸遊與前妻唐氏的美滿婚姻以悲劇為結局,給雙方造成了難以癒合的心靈創傷,以致終身難忘。紹熙三年(1192),陸遊68歲,嘗作七律一首,題為《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易主,刻小闋於石,讀之悵然》。中二聯云:「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慶元五年(1199),陸遊75歲。他舊地重遊,寫了《沈園》二首,其二云:「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40年前,陸遊才35歲,唐氏就已去世了,去世時正年紀輕輕。開禧元年(1205),陸遊81歲,復作《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二首,其二云:「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嘉定元年(1208),陸遊84歲,作《春遊》七絕四首,其四云:「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當年冬天,陸遊就去世了。可見,陸遊對與前妻的婚姻悲劇刻骨銘心、沒齒不忘。

那麼,陸遊反覆吟詠姑惡是否真的與他和唐氏的婚姻悲劇密切相關呢?答案是肯定的。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開禧二年,陸遊82歲,還寫了一首《夜聞姑惡》:「學道當於萬事輕,可憐力淺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風雨溪頭姑惡聲。」在風雨之夜,他又聽到了姑惡悲哀的啼哭聲,那些無法忘懷的往事再次難以抑制地襲上心頭。他在垂暮之年想放下但就是放不下的顯然是他與前妻唐氏那段極其幸福,而又極其短暫、極其悲慘的婚姻。這一悲劇顯然是他母親造成的。

陸遊也在詩詞中含蓄地表達了他對母親的不滿。那首《釵頭鳳》上闋有「東風惡」三字。唐人王建《春去曲》有兩句詩:「就中一夜東風惡,收紅拾紫無遺落。」詩人是將「東風」作為春天花朵摧殘者的形象來描寫的,所以稱之為「惡」。陸遊詞中的「東風」顯然隱喻他的母親。古代知識分子特別重視孝道,兒子暗稱母親「惡」是十分罕見的,在母子之情與夫妻之愛發生劇烈矛盾時,陸遊在道義上屈服於母親,而在感情上則傾向於妻子。因為他的母親實際上是封建禮教的代表,所以一個「惡」字既表現了他對母親強行拆散自己美滿婚姻的憤恨,也表現了他對封建禮教的控訴。陸遊詞中的「東風惡」與其詩中「姑惡」的含義是一脈相承的,其思想意義也是相通的。

劉克莊《後村詩話》續集卷二談到過唐氏遭遣的原因:「放翁少時,二親教督甚嚴。初婚某氏,伉儷相得,二親恐其惰於學也,數遣婦。放翁不敢逆尊者意,與婦訣。」這種說法頗有道理,淳熙十四年(1187),陸遊63歲,曾作七絕二首,題為《余年二十時,嘗作〈菊枕〉詩,頗傳於人,今秋偶復採菊縫枕囊,凄然有感》。其一云:「採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夫妻共同製作菊枕是他們新婚不久的一個生活細節。可見,當時的新婚生活還是挺甜蜜、挺浪漫的,並且訴諸於詩,還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反響。

陸遊出生於書香門第、官宦人家,父母親特別重視他的仕途是可以理解的。在他們看來,陸遊剛進京參加完科舉考試不久,就沉溺於新婚的嬉樂之中,會影響兒子的前途,便把責任強加於媳婦身上。此外,從陸遊《夏夜舟中,聞水鳥聲甚哀,曰姑惡,感而作詩》可知,那位被驅遣的小媳婦並無過錯,主要原因就是未給婆婆生個孫子。唐氏婚後未能及時為婆婆生個孫子,顯然也是她遭到驅遣的重要原因之一。

陸遊與唐氏的美滿婚姻被陸母拆散了,唐氏甚至結束了自己年輕而美麗的生命,陸遊對他們的婚姻悲劇也終生難忘,以致不斷地寫詩作詞,對以他母親為代表的封建禮教作了有力的譴責與控訴。其中,他苦吟的姑惡詩,也是特別值得我們重視的。

往期回顧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劉岩 排版編輯:劉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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