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料記者」白國華：被貝爾「打」了的背後

本文轉載自「懶熊體育」

十餘年的深度報道記者經歷，沒有讓白國華在球迷圈家喻戶曉，反倒是一個夏天的轉會消息，使他成了「網紅」。

2018年世界盃決賽，白國華在現場。

「貝大聖三打白Woj」

在貝爾確定無緣江蘇蘇寧後，這句改造過的「諺語」開始在各個足球媒體平台流傳，成為球迷閑暇之餘的談資。故事的主角白國華聽了之後，也不得不感嘆網友有才。

有才歸有才，他還是要強調一點「在貝爾這件事上，他只錯了一次」。

在被貝爾「三打」之前，白國華已經在這個夏天火了，那段時間，因為連續提前準確爆出埃爾克森、小摩托、何超等人的轉會消息，他被球迷們戲稱為「白Woj」——中國足球界的爆料型記者。

虎撲甚至還為他出過一個專題頁，點開就是八個大字：「白記者說的話，要信」。

?「白國華重磅獨家」

7月14日，白國華髮了這麼一條朋友圈：

「大概十多天前，我的微博私信都是，白狗，你什麼時候死？現在基本是，白哥，XX隊有什麼最新消息？」

那時，距離上海上港官方宣布隊中巴西前鋒埃爾克森轉會廣州恆大一事，過去了5天；而距離他首度在微博上爆料這一轉會的達成，已經過去了12天。

「現在誰都來湊熱鬧？」、「恆大真能養活全中國的記者！」、「你們快轉發，夠500就可以讓所謂的名記散播謠言被恆大起訴！」時至今日，這些評價當時那條爆料微博的留言，依舊在微博、虎撲、懂球帝以及肆客足球等處可見。

在中國足壇，恆大一向不缺話題，何況又是涉及與爭冠球隊之間的轉會。當白國華爆出埃爾克森，以及當時還在重慶斯威、人稱「小摩托」費爾南多的轉會時，這兩樁看上去並不合情理的交易，立即引爆了輿論。非恆大球迷質疑恆大的引援手段，恆大球迷質疑白國華身為恆大跟隊記者的「叵測居心」。

白國華自認沒有什麼叵測居心。在他看來，爆料埃爾克森和小摩托的轉會，只是一個記者常規不過的舉動。更何況，類似的新聞，他之前就在《足球報》的報道中提過——只不過當時交易還沒有達成，因此鮮有人關注。

當消息真正確認後，他在報社的授意下，以《足球報》記者的身份，發布了那兩條微博，不料瞬間引爆了輿論，謾罵伴隨著質疑朝著他鋪天蓋地。

這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他隨即又發了一條微博，聲稱「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然後引來一大幫人喊打喊殺，有舉報的，有私信怒斥的，有詛咒我早日歸西的。我呢，接下來就活得好好的，氣死你們。」

於是隨後的日子裡，白國華對爆料「上了癮」。他先後爆料了申花主帥弗洛雷斯下課、阿洛伊西奧加盟恆大、何超租借蘇寧等多個轉會消息，這些後來都被一一被官宣證實。

與此同時，白國華與網友之間的「罵戰」。有人說他不符合行業守則，他回復「不服可以舉報」；有人說他「間歇性失明」，他回復「不喜歡趕緊取關」；更有人聲稱，要給他「在7月6日舉辦追悼會」，他調侃說「這個比較狠，我得頑強地活過7月6日」。

整個7月，也就是中超轉會窗期間，白國華一共發了149條微博。這個數字在前三個月，分別是22條、19條和14條，加起來才7月的三分之一左右。

長時間的恆大跟隊記者的經歷，讓白國華在廣州足球圈內積累了足夠的人脈，這也是為什麼他能獲取第一手的靠譜的轉會資訊。

當然，單方面的信源往往是不夠的，以小摩托轉會恆大一事為例，白國華在得到消息後，先是上報給了《足球報》編輯部，之後再是由《足球報》負責重慶斯威的跟隊記者魯蜜做了消息的二次確認，最終再由白國華髮布了這條微博。

白國華和里皮合影，手中為白國華所著《單刀：直擊恆大足球王朝》。

眼見著，無論是多麼不可思議的轉會，白國華在這個夏天的爆料幾乎都成真了，他逐漸成為了球迷口中的「神」，私信內容也從謾罵變成了打探消息。

以至於如今，在懂球帝、虎撲、肆客足球等足球社區，白國華的名字不僅會登上新聞標題，甚至還會出現在推送中。包括《足球報》自己，也在微信推文的標題上，用了「白國華重磅獨家」這七個字——很少有國內記者有這樣的待遇。

做一名爆料型記者，並不是用手機發發微博這麼簡單。從獲取消息，到確認消息，再到發布消息，這其中都大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講究。這也就是為什麼，NBA的Woj因爆料準確而被稱為「神」的原因。成為「白Woj」前，白國華在中國足球圈摸爬滾打了17年。

「溫俊武借我錢的欠條，我至今還留著」

2002年，即將從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的白國華，看到了《足球報》的招聘信息。時任足球報總編輯謝奕恰好是他的學長。大二暑假，在謝奕的幫助下，白國華曾得以在《足球報》實習。那時他寫了一次甲A的賽後綜述，被當班編輯一眼相中，還登上了頭版——這對一個實習生來說頗為難得。

千禧年前後是國內紙媒的黃金年代。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廣州日報報業集團和羊城晚報報業集團在廣州成三足鼎立之勢，這座城市成為了優秀記者的聚集地，吸引著走出校園的新聞學子。以至於別地的媒體來高校校招時，都會對廣東的生源比較謹慎，擔心意中人被這三家本地媒體搶走。

雖然從小就喜歡看球，也喜歡踢球，不過白國華其實並沒有很強烈的成為足球記者的願望。向足球報投遞簡歷之前，他還參加了《羊城晚報》的應聘。只不過一向隨意的他，在面對「如果《廣州日報》和《羊城晚報》都要你，你怎麼選」這一「表忠心」的問題時。他坦誠地回答說，「哪家先要我，我就去哪家。」最終與《羊城晚報》失之交臂。

那時的《足球報》可謂人才濟濟，聚集了李承鵬、劉曉新、姬宇陽等中國足球史上都能留下名字的媒體人，以至於白國華剛剛加入的時候，一時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不知道自己能寫什麼。「國內的大多數球隊都有固定的跟隊記者，作為新人很難有表現的機會。」白國華說。

這幾乎是每一個剛入行的記者都會遭遇的困境，不怕稿子寫得差，只怕沒有稿子寫。入職半年多，久久沒有代表作的白國華被時任副總編輯雷青峰叫到辦公室，狠狠地挨了一頓批。

轉機來自於溫俊武，一個曾經被視為「彭偉國接班人」的名字。而如今，他更為人熟知的是另一個身份：一名因欠巨額賭資而鋌而走險的殺人犯。

在90年代末曇花一現的溫俊武，曾經因在球場上的才華橫溢，一度被視為廣州足球的代表，與李金羽、李瑋峰等人齊名。但在1999年，他因捲入了一場賭球風波而被廣州隊開除，隨後便在中國足壇逐漸銷聲匿跡了。

機緣巧合下，白國華找到了他。此時已經不再是圈內人的溫俊武，毫無顧忌地對中國足球「開炮」，也成就了白國華的第一篇長篇報道。這被他視為自己足球記者生涯的開篇之作，還被報社獎勵了2000元獎金。

溫俊武的報道讓白國華找到了自己在《足球報》的定位。

報道問世之後，白國華還與溫俊武有著數次聯繫。後者聲稱因他的報道導致自己丟了工作，要白國華為此負責，承擔經濟補償。白國華徵求了報社意見後，以私人名義前前後後借了他幾千塊，欠條至今還被白國華保存著。直到2008年，那件震驚足壇的大案發生——溫俊武與同夥合謀殺了債主。

溫俊武讓白國華在《足球報》站穩了腳跟，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長處——寫人物、寫故事。此後，在編輯部的安排下，他開始在祖國大陸東奔西跑，從西雙版納到五大連池，記錄那些發生在底層的體育故事。陸陸續續的，有《閻世鐸的青春秘史》、《馬家軍再調查》以及《新疆百年足球村》等報道誕生。

2007年，《足球報》因內部改革，遭遇了一波人員波動。不少老記者的離開，也讓白國華有了換個環境的念頭。但最終他選擇留下。因為他覺得離開很可惜，因為並沒有完成自己的目標——成為中國最好的足球記者。

「你是什麼時候給自己設立了這個目標？」

白國華喝了口咖啡：「可能就是在那時候吧。」

「罵我你隨意，爆料我繼續」

其實所謂的「網路暴力」，白國華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了。

他的第一條微博發佈於2010年5月20日的凌晨，內容是「德國旅遊團在江蘇江陰發現中國潛艇基地。」國安的跟隊記者、也曾在《足球報》任職過的袁野在下面評論：「趕緊賣票」。

和國內最早一批玩微博的用戶一樣，那時白國華只把微博當成了一個自娛自樂的平台，分享日常生活和工作。他也會在上面爆一些料，例如「馮瀟霆轉會恆大已無懸念。」只不過似乎沒引發多大關注——這條微博迄今只有4條評論和2個轉發。

第一次讓白國華捲入微博罵戰是2012年。彼時他在長春報道恆大客場挑戰亞泰的比賽，他們廣州記者一行6人與現場工作人員發生了衝突，並被疑似亞泰俱樂部的工作人員率領20多人追打。

此後雙方在微博上各執一詞，作為事件主角之一的白國華便與對方展開了唇槍舌戰。他在微博上寫道：「長春有三壞，長春亞泰，長春亞泰，還是長春亞泰。」不少長春人於是指責他地域攻擊。

「那時我就有點不理解，我只是在抨擊亞泰俱樂部，為什麼這麼多人覺得我在罵長春？」白國華說，「為什麼他們代入感這麼強？」

更讓白國華沒想到的是，身為恆大跟隊記者的他，有朝一日也會成為恆大球迷的「敵人」。

那是在2014年，中超倒數第二輪比賽。廣州恆大和北京國安的焦點戰後，時任恆大主教練的里皮對於球隊被邵佳一的自由球絕殺有點不爽，在賽後的新聞發布會上用義大利語爆了粗口。當然，身旁的翻譯並未如實轉述。

不過這一畫面卻被有心人發現了，並傳到了網上，也引發了白國華的關注。他找來同事，《足球報》在義大利的外派記者張愷，確認了這是一句髒話。隨即，白國華就把這個消息發到了微博上。

里皮說了髒話之後，被白國華髮在了微博上。

這下捅了馬蜂窩。大批恆大球迷蜂擁而至，質疑白國華髮這條微博的動機，自然也伴隨了人身攻擊。在他們看來，恆大跟隊記者就應該站在球隊這一邊，怎麼能批評球隊的主教練、已經被恆大球迷視為「教父」的里皮呢？

這讓白國華更加鬱悶了。亞泰事件，也許還能歸因於私人情緒，那麼這次里皮事件，他是完全站在中立的立場，以新聞報道的角度發了這條微博。沒想到，會被罵得這麼慘。

「我發現這些事在球迷那講不通，他們在乎的是球隊的立場。」白國華說。

兩次事件後，白國華心灰意冷，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微博都很冷清。整個2015年只發了70條微博，數量還不到這個7月的一半。

從某種程度上說，亞泰和里皮的兩次風波，使得白國華再次面對網路暴力的時候，能用更平和的心態去面對。另一方面，這也是激發他鬥志的前奏：好好和這群「網路暴民」斗一斗。

對於白國華突然的轉變，也有朋友感到很奇怪，勸他不要這麼做，擔心他被人當槍使了。不過白國華還是選擇了正面剛。「你們說我不行，我就要證明給你們看。」白國華說。

「罵我你隨意，爆料我繼續。活蹦亂跳，氣死你們。」爆料埃爾克森和小摩托的加盟消息後，白國華兇悍地在微博上寫道。

?「抽煙只抽軟中華，新聞勿信白國華」

「白Woj」的神話故事差點持續了一個夏天，如果沒有貝大聖的話。

在那條被各大體育App推送的微博誕生的前一天，白國華做客了虎撲訪談。回答網友對於貝爾的疑問是，他說的是「這個夏窗沒有可能。」

但就在第二天下午，白國華就得到了個消息，貝爾要來了。

「他們和我說，蘇寧為貝爾的到來準備了很多。」白國華說，「為此張老闆還繞開了很多人，直接參与貝爾的談判。」

與此同時，白國華看到了當天足球報的微信推送：聲稱蘇寧無限接近簽下貝爾。用白國華的話說，這個推送讓他產生了錯誤的判斷，認為蘇寧已經搞定了貝爾。

於是，他發了那麼條微博：「恭喜蘇寧球迷！國安球迷再等等真正屬於你們的人。蘇寧球迷不用再私信問我了。張老闆牛！」

讓白國華沒想到的是，這條微博發出後，不光是他的微博被鋪天蓋地的私信和評論攻陷了，微信上也收到了近2000多條的消息。包括白國華的太太，家鄉毗鄰南京的她也收到了大量親友的詢問，貝爾這事到底靠不靠譜？

其實最開始，白國華就考慮到，貝爾轉會這事所帶來的影響力，因此他還特地用了暗示的口吻，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但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一個夏天的「神操作」所帶來的影響力。

更讓白國華沒想到的是，包括《阿斯報》在內的國際媒體，甚至都引用了自己的消息。以至於暗示微博發出後，他發了多條微博想加以澄清，呼籲大家保持平常心。「抽煙只抽軟中華，新聞勿信白國華。」

「當時就只有一個感受，怕。」白國華苦笑著說，「貝爾不來怎麼辦？」

後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三天後，消息源告訴他，貝爾轉會談判破裂，白國華在微博上道了歉。「唾面自乾。」

貝爾第一次轉會失敗，讓白國華有了反思，更讓他意識到，在爆料這件事上，記者的局限性。「尤其是國際球員轉會和國內球員轉會情況是不同的，前者要比後者複雜的多，變數要大很多。」

所以又過了兩天，貝爾轉會的消息再度流傳時，白國華謹慎了很多。因此即使是得到了在過去看來已經非常靠譜的消息源，他還是忍著不發微博。他還動用了機場的朋友，查詢貝爾來中國可能乘坐的航班。

從最終的結果來看，這一次的謹慎賭對了。在多家外媒都聲稱貝爾已經板上釘釘之後不久，蘇寧宣布引進了桑蒂尼，用完了最後一個外援名額。貝爾這事終於告一段落了。

被貝爾「打了」之後，對白國華爭議自然少不了。「貼吧上我都被罵成狗了。」白國華笑著說，「這樣也挺好，神早晚是要破滅的，如果破滅在貝爾身上最好，大家可以不再迷信了。」

道歉後，他還是在微博上公開表示，將堅持爆料：「大家可以選擇信或者不信。世上沒有神，接下來的時間，繼續一一回復私信。」

不過還是得謹慎點。「現在不能隨便說話了，感覺自己說話影響力好大。」白國華苦笑。

雖然罵他的球迷依舊不少，但還是有很多球迷對白國華表示了理解：「世事無絕對，白老師辛苦了。」

「我不吹牛，中國能寫出來這樣的報道的就我一個。

一個夏天的活蹦亂跳，帶來的是個人名聲幾何數倍增長。即使是白國華即將上初中的女兒，也常常被同學們談論她的爸爸——這個夏天最「權威」的國內足球記者。

十餘年的深度報道記者經歷，沒有讓白國華在球迷圈家喻戶曉，反倒是一個夏天的轉會消息，使他成了「網紅」。這聽上去似乎有點哭笑不得。直到現在，白國華還是有點難以適應「網紅」的身份。在他看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記者，做了普通的事情。

在他的心中，未來並非要成為專職的爆料型記者。他更希望能通過這一個夏天的努力，能讓更多人能看到自己以前或以後一些有深度的足球報道。例如《國腳張玉寧的「瘋子」父親》，一篇與張玉寧父親在酒店聊了十個小時後誕生的報道。

白國華要求不高，每年有一篇能夠深入人心的好報道就好，畢竟這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以他最新出品的《梅州足球三十年》為例，那是他從2003年就開始積累素材，尋找採訪對象，梳理故事脈絡，到今年才誕生的一篇報道。「我不吹牛，中國能寫出來這樣的報道的就我一個。」白國華說。

白國華在2004年對梅州足球就做了報道。

時至今日，白國華還是更看重自己在寫深度足球故事上的表現。「如果沒有這些報道的話，我在足球圈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至於爆料，也就暫告一段落了：「冬窗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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