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出頭的椽子先爛，但刀鋒就不一樣了

作者：芨芨草

【文、圖皆為原創】

一場大雨後，我和奶奶坐在大門洞里聽蟬鳴。忽然，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門外的天上降落，濺起幾個小水花。

我歡呼著跑出去，想去看看是什麼寶貝「從天而降」，結果很失望，躺在泥水裡的，只是一截爛木頭。奶奶說，是出頭的椽子爛了。

這件事發生在幾十年前，那時還不到十歲的我，根本不理解奶奶說的話。

一年暑假，我回老家看望病重的奶奶，剛好又是一個大雨天，觸情生情，又想起了那截爛掉的椽子，就寫了一篇作文，標題就是《出頭的椽子先爛》，寫完後念給奶奶聽。

誰知道，奶奶聽完摸著我的頭說：「孩子，這句話不錯。但奶奶忽然想到，如果那個位置不是木頭椽子，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又會如何呢？」

我想了想說：「椽子堆里一把刀，那不被人拿走了？誰會讓一把刀當椽子，那不大材小用了。」奶奶笑了，說我孫子將來不會安於現狀的。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就把這句話記在本子上，但當時也沒有多想，總認為刀鋒和椽子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情。

後來，我在一家機械廠當組裝工時，發生的一件事，才領悟到，「出頭的椽子」不一定「先爛」，有時候，不出頭，沒人會看到你的鋒芒。

剛進廠的時候，我、小孫和其他工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我們被分在流水線上，每人負責自己的工作，只需齊心協力，就能保證流水線正常運行。

但因為客觀原因，比如個別零部件不合格，有人就趕緊跑到前面去，將慢慢走動的流水線停下，來處理不合格的地方，以防下線的產品不合格。流水線停下，工人都坐下來休息，可小孫不閑著，這裡看看，那裡瞅瞅，還不時地在紙條上記著什麼。當他來到我跟前時，我就問他在幹什麼，他說，他發現流水線上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他要寫成意見交給車間主任。

不久，他果真這麼做了。但引起了組長的不滿，說他出風頭，並暗示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我也勸他少管閑事，得罪了組長沒什麼好果子吃。可小孫說，他就這性格，眼裡揉不得沙子，看到問題就要說出來，不然晚上覺都睡不好。我說，我可聽老人說，出頭的椽子先爛，你這樣不經過組長，直接把意見交給車間，恐怕不好。小孫說，他跟組長提過，但組長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所以，他也就直接找車間領導了。

說這話時，正好組長從我們身邊走過去，聳著鼻子斜了一眼小孫，鼻子里還哼了一聲。我猜不是什麼好事，可能組長要報復小孫。

果然，幾天後，組長得意地對小孫說：「去，主任叫你過去一趟。」

小孫扔下手裡的活就去了車間主任的辦公室，組長望著小孫的背影，點著頭說：「我這廟小，容不下大和尚，還是滾吧！」

我生氣地質問他，是不是在主任面前打小報告了，組長撇著嘴說：「咋了，我的地盤我做主。」

這時，車間大喇叭響了，讓大家都去車間前面開會。我暗暗為小孫捏一把汗。

誰知道，車間主任竟然宣布，經領導研究決定，小孫不再在流水線上工作了。就在組長得意地巡視四周，那意思看你們誰還敢出風頭時，主任接著宣布，從今天起，小孫成為我們組的質檢技術員，全權處理流水線上出現的問題，一般小毛病不用請示車間領導，可自行解決。

看著組長由紅變紫的臉和站在前台思索的小孫，我忽然想到奶奶曾經說過的話：如果那個位置不是木頭椽子，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又會如何呢？

小孫不就是椽子堆里那把鋒利的尖刀嗎？出頭的椽子先爛，但出頭的刀，主人絕不會坐視不理，一定會取下來，放到應該在的位置上。

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了奶奶的話。真沒想到，沒多少文化的奶奶，竟然還是哲學家，說出這麼有味道的話來。

的確，按照中國古老的中庸學理論，很多人都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習慣按部就班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至於其他的額外問題，大家各司其職，根本不用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這樣做其實也沒什麼錯，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合格的工作人員，也不愧對到手的工資。

不過，有一部分人不這麼想，他們不願甘心做一根普通的人，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們本身具有的金子般的品質無法讓他們成為沉默的機器人，他們率先出頭，但並沒有被雨水腐蝕，而是在雨水的沖刷下顯示出耀眼的光芒。

忘了告訴大家了，奶奶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信口開河，而是真的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原來，在一次蓋房子時，因為天近黃昏，大家忙著把椽子在房頂排好，然後上土上泥，全然沒注意一把割谷穗的一尺多長的煽刀被當成椽子拉上房頂，和那些普通的椽子排在一起。

但有一天下雨時，閃電一照，爺爺分明看到一根椽子在閃光，很是詫異。於是，第二天蹬著梯子上房頂一看，在伸出來的數百根椽子之間，一把煽刀被雨水沖洗得閃閃發光。

爺爺撿到寶一樣，費了好大勁才把那把煽刀弄出來。

那天，奶奶病床上說出那句話時，就是想到這件事。但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奶奶為什麼突然想起了那件事。

也許是受了小孫的啟發，我也沒有甘心做一根普通的椽子，而是利用業餘時間看書學習，終於成為一個全國小有名氣的自由撰稿人。

椽子堆里不一定都是椽子，這一點，自己首先要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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