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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從北大辭職的隱居者生活了112天,沒有熱水、與鼠同眠

王長松頭戴斗笠,從田裡鑽出來,遞給我一根甜玉米。「吃吧!我種的食物天下第一!」他用我聽不大懂的洛陽腔說。這光膀子能搓出幾斤泥的老農民,真夠自大的!

2016年盛夏,我第一次見王長松,玉米地里的旱稻沒過了膝蓋。午飯吃的麵條,除了鹽之外,茄子、西紅柿、辣椒、小麥粉、杏醋和杏仁油等全部來自山裡,使用的「一次性筷子」是用高粱桿做的。吃完飯,把筷子往柴火堆里一扔,它們就轉化成了清潔能源。

那根玉米讓我念念不忘。當時,我是一家有機農產品公司的調研者,雖然沒少去中國各地的有機農場,但那根甜玉米,卻是我在北京吃過最好吃的。我好奇那根比市價貴了差不多10倍的玉米是如何種出來的。

這年十月,我趁著農場需要年輕人時,申請做了志願者。農場不留短居客(至少住七天),老王說,要想與他交流,須得常住、還要接受在農場生活的「規矩」,我爽快答應了。

十月下霜後,水靈的麥田折射出青翠的星芒。我像地里的嫩苗,充滿了幹勁,但由於缺少務農經驗,老王只讓我看火。一口平時煮人飯的大柴鍋,正燒著豬飯。玉米芯燃得快,矮凳上的我,寸步不離地添著柴。他一邊攪湯里的麩子,一邊嘟囔些陳年舊事。

老王家在洛陽新安縣,十六七歲時,他去了信陽工作。1979 年,他參加高考,以信陽首個狀元的身份,考上北大國政系。從北大法律系碩士畢業後,他留校任教,在政府管理學院當老師,講授行政法。九十年代氣功盛行,他因此掙了一桶金。在氣功班上,他相中了現任妻子。1990年,兩人結了婚。

婚後沒幾年,夫妻倆便發覺買來的豬肉燒出來是臭的。從那時起,他們就不吃外邊的肉了。兩人在未名湖畔開墾了不施化肥和農藥的小菜園。平時吃的菜盡量自給自足,雞蛋糧食沒法自己解決,便托學生從河北老家帶。

後來,在北大校園的一小塊菜地也滿足不了二人的生活,他們就有了不在城裡過日子的打算。

洛陽的青磚灰瓦房蓋得七七八八了,老王也準備回老家。恰逢岳父在密雲的小院騰空了,還在北大上班的老王,就先與妻子搬到了岳父家。住了一陣子,他又受不了了,村裡地下盤結的抽水馬桶管道,讓他覺得渾身噁心。

以前,農村沒有抽水馬桶,人們排出的廢物,轉化為肥料,重歸土裡。後來,人糞不再被允許澆地,它們不參與農業循環,就真成了廢物。

隨著新農村建設的到來,農民被集中安置,新農村最不缺的,就是每家至少都有一個抽水馬桶,這是農村現代化的成果之一。

老王崇尚「天人合一」的生活,在他眼裡,沒有任何東西該被扔掉。為過上自給自足的理想生活,也為了創造環境養育孩子,1999年前後,老王在京郊承包了一片2500畝的荒山,第二年,他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繫。

山上有一處泉眼,水從石縫裡冒出,沿苔蘚滴下,從未斷過。老王請老家師傅修了傳統木建築,就蓋在離水源不遠的半山腰上。入山的十多年,他們幾乎與世隔絕,兒子也在山裡出生。若不是村民搗亂,把進山的唯一通路封死,妨礙了自己喂牲口,他恐怕不會在2011年,主動求助舊同學,恢復與社會的交往。

起初,我一人住在離農場有段距離的綠房子里,那是老王租來供訪客落腳的。他不讓新來的人住農場,因為我們「吃得差,渾身散發出難聞的體味」。雨滴似的臭屁蟲爬滿屋子,即使蒙著頭,我也能聽到它們跌到鋪蓋上的聲音。不過,我很快適應了與它們同床共枕的夜晚。

比起耗子,臭屁蟲不算什麼。我搬到農場住後,有了蚊帳,蟲子離我遠了些,但老鼠始終伴我左右,它們還在我睡的炕下做了窩。我不怕夜路和鬼怪,也不怕指甲蓋大小的各種飛蛾,就怕老鼠,因為兒時被咬過手指。老王總啰嗦:「你得吃苦啊!吃苦!」我自己身板小,拎一麻袋秸稈,手關節就疼,在農場生活,我覺得已經吃了很大的苦,但離老王的期望,還差一大截。

老王總要求我跑山,這是一項類似越野的極限運動,靠雙腳快速倒騰使血脈噴張、呼吸急促、身體出汗。老王說,現代人身體「滯脹」,像被吹肥的氣球,皮囊下全是空的。跑一跑,餓得快;吃得多,補得足。剛去的人,跑完山才有飯吃。

漸漸地,我尋出了規律。他叫我往後山跑,我便跑去那沒信號的山頂,電話不通也有借口。坐在曬焉的草叢間,對著山腳不遠處的密雲水庫發獃。風吹著豁口,聽上去像流水聲。

從人間消失的這一小時,我覺得密雲水庫觸手可及,天色晴好時,水庫似乎與天空連在一起。在山上看夠風景,我準備下來。跑完山,老王不在的話,我還吃不上飯。農場的廚房不讓外人進,誰想弄些吃的,也沒有炊具可用,即使再餓,也只能忍著。一餓吧,我就沒有心思感受世界了。

人一旦追求野性之美,糙起來就和山裡遍地的牛糞差不多。搬到農場後,我的起居便隨了他們。這兒沒有熱水,不能洗澡;也不準使用化學品,刷牙洗臉都得偷偷摸摸的。

有天我把擦臉的葡萄籽油落在了屋外,老王路過看到後,問我:「你擦這個有啥用呢?」在他看來,最好的化妝品是勞動和食物。

每次在農場,我頂多待2周(那是我不洗澡所能堅持的最長時間)。白天黑夜,動物全在騷動;夜晚,對著野外的鳥兒撒尿,豬在一旁哄哄叫;老鼠在床下任意妄為,貓卻視而不見,盡吃野味去了;清晨還在迷糊中,窗台上的雞就喊起來了;久而久之,這些動靜就被我的耳朵自動忽略。

在農場上,吃不飽、吃不好,也是常事。農場的雞下蛋少,蛋散落各處,不好找,湊夠10個,就賣掉,老王捨不得吃,即使吃,多半也給孩子們。我們平時吃雜糧和麵食,以及用肥油或杏仁油炒的湯菜。

吃不飽還能忍,最難忍的是老王的脾氣。不少年輕人待幾天,就被無理由地趕走。離開時,女孩子哭哭啼啼,男孩子鬱鬱寡歡,都覺得自身有問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但老王非要我們一絲不苟地按他的要求做事,甚至連一個相左的念頭都不能有。一天,我給客人裝肥料,扎繩子時打了死結,老王急了,恨不得拽我衣領,「送人禮物哪有打死結的!」

為了吃,也為了掙面子,我加強了幹活的意願,並愈發地沉默。我的生存之道就一句話——出門觀天色,進門觀臉色。

我來農場獨立乾的第二個活兒是澆地。與在家給盆栽澆水不同,這裡是漫灌,用幾十米長的塑料管接上水龍頭,一個畦一個畦地灌水。這種澆水方式費時費力,對新手來說,一天過去,頂多能完成2畝地。澆地時,雙手隨時得挪管子,不是濕著就是泥著,我沒法玩手機。水流得多緩,人就得等多久。近幾年,由於地表水污染嚴重,有機農場大多使用地下水。水被抽得厲害,加之氣候異常,水管經常斷流。

我不喜歡待田裡,漫灌、除草、插秧、翻地什麼的,全是瑣碎折磨的活兒。我喜歡進山勞動,沒有等待的煩惱,活動範圍大,還有四腳動物陪著,偷懶也不易被察覺。

汽車穿過村子,開到盡頭處,便來到進山的唯一林道。農場入口處有一水壩,偶爾可見野生動物,像獾子、野鴨什麼的都來蹭水喝,喜鵲、烏鴉等就更多了。

動物和小孩在農場享受最高禮遇。有一次與老王上山喂動物。羊圍著食槽搶我們剛放下的柏樹枝。遠山壁上,迎風站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山羊。老王見它便說,那隻羊太老,牙齒不行了吃東西慢,也沒體力搶過年輕的羊。在他指揮下,我倆合力把羊騙到身邊。老王把它背在身後,我用手托著其屁股,就這麼把羊運下了山,圈在了「病號房」里。圈裡有成捆的柏樹枝,夠它慢慢咀嚼和消化,寒風也被擋在外面。

冬天水面結冰,老王使一根腰圍20多厘米的鐵錐,往冰面狠砸,鑿出一口洞,便是動物的飲水源。走進農場,有上下兩條路,下面的大路不被淹或結冰時,半山腰一條窄窄的、僅夠一人通行的野路,就成了要道。山上有一處泉眼,是潮河的支流,水從石縫裡冒出,沿苔蘚滴下,一秒不曾斷過。

進山除了喂動物,我們還要打泉水,走要道,單程約莫1公里,來回要花40分鐘。老王與妻兒曾隱居的瓦房,就在泉眼不遠的山坡上。

餵養動物,總逃不過晚上幹活,到了冬天,更甚。「大冬天的,為什麼非得在深更半夜喂動物?」我琢磨了一陣子,似有所悟:晚上動物吃完就睡,消耗少,節省糧食。生態系統決定了農場有多少動物,在這個系統里,人只是其中的一員,負責冬季給它們找食吃。再說,老王要的是肥料,牲口瘦就瘦點,有些病秧子挺不過冬天,死就死去吧,老王頂多給其它們按摩按摩,或將之挪到病號房,但不會用藥延續生命。

在看病用藥這件事上,老王對自己也放過狠話:「一輩子不進醫院!」

前幾年指揮施工,老王的頭蓋骨被挖掘機的鑽頭輕輕磕了下,裂了縫。他去了一所鄉鎮醫院,在那兒縫的針。「幸好不是市醫院。哎,不過誓言還是打破了。」老王耿耿於懷。縫腦殼時,他也不打麻藥,盯著手術室的天花板,聽著醫生切線的咔嚓聲。

老王畢竟六十好幾,夜裡幹完活從農場出來,他常犯困。車子壓著雙黃線,呈蛇形慢條斯理地跑著。有一次,他困得開不動車,便叫我按其虎口穴,可我自己也累得四肢乏力,哪還有精神。我們本可以來點搖滾樂提神,但老王是一個「非樂」者。有些方面,他像極了墨子,穿得破破爛爛,非儒節用,自討苦吃,還不讓人聽音樂。

冬至前,我只負責喂山下的豬牛羊,喂完就站在狗窩旁,等老王下來。山上有11頭不合群的豬,從不下山吃嗟來之食,老王得每天背半麻袋的紅薯或玉米粒,送到它們的地盤。入冬後,農場來了一位18歲的男孩,就換成我倆翻山餵豬了。下雪天幹活,身子更暖和,山裡溫度0.5攝氏度,比平日整整高8度;但在鎮上,因為大家燒無煙煤、開電暖氣,氣溫變化不明顯。

日子每天這麼過,唯有跑山時,我有片刻的喘息。

躺在松針鋪就的野地,望著頭頂被風吹散的雲,想起了老王的話:「在精神和肉體上吃點苦,人這個物種不退化。」

但我隱隱作痛的屁股卻說:「管他什麼人種退化,絕不犧牲便利性!」生命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留下什麼重要嗎?高更為藝術移居南太平洋島嶼塔希提,為後世留下了不朽畫作,可老王能留下什麼呢?他一日不耕作,山就野一點;他幾日不耕作,山就荒了。他老了,快要干不動了,後繼無人咯。

我拍拍屁股,慢悠悠地溜達到了廚房。老王從簾後探出腦袋,瞟了我幾眼,指責我沒有活動開,臉寡青寡青的。我正要解釋,就看到碗里多了個煎糊了的蛋。

山裡的樹葉漸次變黃,終於進入我最歡喜的北方農村的冬天,因為活兒少,在山裡尤甚。

我愛燒火,先抓一把松針點燃放進爐內,再撿幾根松枝架上,火燒得又香又烈。松木極輕,一大塊一大塊的樹根擺在爐子里,還能烤紅薯。老王不樂意讓我們用松木,燒得快,太浪費。他在時,我們撿普通的木柴燒;他不在,我們就往爐子里塞松樹根,豪氣地一次塞兩,火竄竄的,背貼在爐壁,就像睡在炕上。

轉眼間,春節就到了,農場只剩老王、我和另一個工人,老王的妻兒放假就從城裡過來。我的身子也結實了。從剝花生、燒柴火、篩大米等不能發揮勞動者價值的輕鬆活中,我成長了起來,終於幹上了大活——搬東西。

農場的冬天相對愜意,一覺睡到10點。吃過早飯,就餵豬。每天搬四五十框的玉米或白薯餵豬,一筐有四五十斤重,分中午和黃昏兩次。

老王的兒子和我一起幹活。在山裡出生的他,一早五月就光著丫子到處跑,也不覺得石子硌腳。和動物一塊長大,他三歲半就放牛,伸出手摸摸羊,羊拱拱他。

兒子10歲回城上了學。老王常苦口婆心地勸:「不管走到哪裡,要經常回山裡。只有回到山裡,才能休養生息。」

和小孩幹活,也免不了挨罵,比如翻山走得慢啦,裝秸稈時聊天啦,把羊放跑啦……不知是否與常吃農場的食物有關,我漸漸能聽懂老王全部說話了。嘮叨歸嘮叨,我們還是磨磨蹭蹭。夜裡翻山,走到離天空近的地方,我與小孩總要停下來,賞賞月、觀觀星。從那兒往東看,在黑幕下,亮燈的司馬台長城顯得無比寂寥。

除夕當夜,老王做餡,兒擀麵皮,妻包餃子。躺在案板上的整塊鮮牛肉,與老王帽上的紅五星同個顏色。老王一片片切著,一句句叨著:「做餡兒不能用機器,也不能剁,要用手仔細地切,包括洗菜、切菜、和面,整個程序是一種享受才對。」那頭牛我見過,它的皮給屠夫,了了工錢。九十點鐘,我已犯困,餃子來了,一顆顆好大粒,撐大了我的眼,吃完全身暖和和,年也過完了。

在農場,每日睜開眼就勞動,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就立夏了。

這天清晨,我隨老王來到白薯地,他捏死了幾隻地老虎,一邊呢喃「對不起」,一邊把屍體埋到了白薯秧的根部。他說,這是100%的有機肥,要是在附近發現很多蟲子,就拿個盆裝起來放到雞圈裡,不靠打農藥來消滅他們。農藥滲透到土壤里,對環境可是1 至 5 年的毒害。在農場,養豬也是問題。豬一窩生多仔。沒幾年山裡就豬滿為患。他捨不得殺掉或賤賣,送給別人養,又擔心豬吃得不有機,活得不自在。農場的豬從小全部吃沒有化肥的糧食,多是植物的根莖類、野酸棗、野杏。喂的多是有機蔬菜。按這種做法:1 頭豬要 3 畝糧食地,10 畝活動地,農場若養活 500 頭豬,至少要1500 畝糧食地,5000 畝山場。長此以往,擴大山場是必須的選擇,但他沒有資金。光是圍鐵柵欄,老王就拉了 2 萬多米。修窖、建水庫、蓋房子……二十年下來,他的積蓄散來散去,所剩無幾。目前,老王主要靠賣肉賣菜維持農場基本的周轉,基建要另外想法子籌錢。當他把豬肉賣到 200 元一斤時,多數人的反應是:「一個騙子!」給他的人品蓋來章。

老王堅信自己種的食物天下第一。他曾說:「所有人都不這樣生產了……在一個自然的環境,用一種自然的方式加工,吃到這樣的肉,終身不忘。這個肉比黃金還有價值。它獨一無二。」

五月麥季,連續兩日搶收麥子。麥穗不高也不矮,用長柄鐮刀不行,短柄鐮刀也不合手,站著彎腰不合適,跪著直背也不合適,最後他們選擇蹲著割,比較費力氣,我也假模假樣地跟著割起來。

太陽賊壞,烈火攻心。早飯只吃了一個番茄,重體力勞動下,我快渴死了。因為我不拿工資,所以有一搭沒一搭地幹活,也不怕扣工資,大不了挨頓批。我去地里摘了2個番茄,吃完更沒多久又渴了,便又摘了2個,躺在樹蔭下,一邊吃一邊觀摩兩個工人給麥垛捆繩子。工人們就像泡在水裡,頭髮澆濕。老王覺得工人幹活兒得有匠人精神,但大家多是為了謀生計,草草了事,看到這,他往往要求更為嚴苛。

我們理解不了老王的做法,卻也不敢違背,在身體能承受的範圍,盡量做到符合他的期望。但老王還是不滿意我們的表現,尤其是不理會他那一套說辭的工人。他們喜歡吃速食麵、火腿腸等在老王看來無比糟粕的食物,「有時我看他們,就剩一個軀殼,像骷髏一樣,沒有力量,什麼也沒有。」老王用劇烈的手段使工人(包括我)出汗,藉此鍛煉我們的身體和意志。

這茬麥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去年十月開始,到今年六月,整整八個月。冬天踩麥子,濕了一雙腳,那涼沁沁的感覺至今還在。我和老王揀剩下的麥穗時,他跟我講,小時候,每到麥子收割的季節,還是小學生的他,就跑到田野里撿麥穗,送給老師當補貼。那時日子苦,捨不得留給麻雀吃。不似現在,有機農場還專門留些作物,供害蟲享用。

夏天來了,蚊子也多了。老王拿出裝在玻璃瓶內的芝麻油,叫我塗滿全身,包括臉。我的肉皮子居然比嘴巴先嘗到香油的滋味,簡直令我不敢相信,要知道,芝麻是種在落石山上的!

落石山位於龍潭溝內,是農場的中心。山腰下由亂石堆砌而成,山腰以上有黃土,老王用鋤頭開荒,便多了些許耕地。山上有塊立著的大石頭,傳由天外飛來,於是這座山就被當地人叫為「落石山」。採收芝麻時,工人用鐮刀把芝麻莖割下,接著集中放到布匹上,用棍子拍打,讓芝麻粒從殼裡抖落出來,敲得差不多了,捏著布的四角,將芝麻粒晃到中間,搜集起來,再走30多分鐘的山路,把芝麻背下來。除了芝麻,那兒還種著穀子。這穀子賣200塊一斤,而芝麻卻從未拿出去過。

擦著世間最貴的防蚊液,我日漸黝黑的皮膚,變得怪晃眼。蚊子不吸我的血,換跳蚤了。腋下、胯下和小腹,連成片的紅疙瘩,騷弄著疲倦的我。

那日下雨,我身體不適,原以為可以在房間里休息一天。沒想著正午時分,老王叫我搬糧食。糧倉漏雨,兩人一組,把200多斤的糧袋搬到木板墊起的架子上,以防浸濕。搬完糧食,又讓我們去屋頂撒玉米種子。

「這一天到晚,有完沒完啊!」我不禁在心裡怨道。在老王手下幹活,一點偏差都不可以有。他在前面用鋤頭挖坑,我撒1顆玉米種子,他孩子撒一把肥料,種子不允許落在肥料上,然後用鋤頭把土蓋上。燒柴、澆水、播種、除草、揀肥料、喂動物……這些農活我都是在這裡學會的。可是,我學藝不精,並不能準確地按照要求,一毫不差地完成任務。

身體的疲累,日子的枯燥,以及回城的期盼,使我越來越不安心於此。腦袋裡總想著城裡多姿多彩的生活,本就干不好活的我,錯誤就更多了。老王一眼看穿我的心不在焉,像往常一樣,沒完沒了念叨起來。

我突然厭惡了被土地束縛的生活,又想到自己對母親也沒如此平心靜氣,越想越委屈,便扔了鋤頭,眼裡噙滿淚,朝他喊:「我不幹了!我要回去了!」說完,我掉頭就走了。「走走走!」老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來,「走走走!」

結束得那麼突然,卻又正是時候。我收拾好行李,下山時,雨剛好停了,我看到一棵低著頭的向日葵。

離開農場後,我算算日子,在這裡共計待了 112 天。

下山後,我繼續投入到喧鬧的城市裡。但喝起牛羊肉湯時,我會想到在山裡,冬天富裕,我們能吃上大補的食物,牛雜湯、羊肉餃子等。老王在爐旁處理羊蹄時說:「上次聽到一個朋友說用高壓鍋做肉湯,聽完後我心裡那個涼啊!這麼好的東西,煮的時候一點耐心都不給。」

他講:「如果非常地急躁,隨便做,隨便吃,那就是暴殄天物。」但那天,我還是迅速啃完羊蹄,只怕遲少許,全凍上了。羊蹄是白水慢火燉出來的,筋多肉少,並不膻,老王處理得恰到好處。

想到這兒,我放慢口腔內咀嚼的動作,靜下心來,嗅著空氣中扶搖直上的香味。

*應作者要求,文中王長松為化名,部分地點有模糊處理。

-END-

作者丨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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