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漫記：伊奧利亞群島，火山和地震

1611年，莎士比亞已經行將暮年，距離他告別這個世界只剩短短五年的時間了。這一年，歲末，他創作了此生最後一部完整的戲劇作品：《暴風雨》。那些被後來的我們學舌了多少遍的「地域空蕩蕩，魔鬼在人間」；「凡是過往，皆為序章」之類的警世恆言都出自該劇。

劇終的壓軸台詞，與其說是為劇情作結，不如說是一番臨別離去時的人生徹悟：

「我們的狂歡已經終止了。我們的這一些演員們，我曾經告訴過你，原是一群精靈；他們都已化成淡煙而消散了。如同這虛無縹緲的幻景一樣，入雲的樓閣、瑰偉的宮殿、莊嚴的廟堂，甚至地球自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將同樣消散，就像這一場幻景，連一點煙雲的影子都不曾留下。構成我們的料子也就是那夢幻的料子；我們的短暫的一生，前後都環繞在酣睡之中。」

《暴風雨》是一部結局皆大喜歡的傳奇劇，因為有精靈，有魔法，有愛情，有寬恕。

開場第一幕，就發生在遭遇海上暴風雨的船上。掀起這場暴風雨的是痴迷魔法的普洛斯彼羅。普洛斯彼羅曾是米蘭公爵，因弟弟篡位而被流放，帶著幼小的女兒漂流到只有一個原住民的荒島。12年過去後，篡位的弟弟協同其盟友那不勒斯王和王子，恰巧乘船經過荒島附近的海域。普洛斯彼羅利用法術喚起暴風雨，掀翻了他們的船隻竭盡報復。

海，是地中海。劇中人說了。

但，小島，是哪一座？

人們考證過，莎士比亞劇作中的場景，都有對應的原型。《暴風雨》也不例外。

這座小島，應該在那不勒斯附近。

那不勒斯附近有眾多島嶼，包括地中海第一大島西西里。歷史上很長一段時期包括莎士比亞的年代，那不勒斯與西西里屬同一個王國。劇中的那不勒斯王和王子，其實也是西西里王國之王。但西西里顯然不是荒島，它自古繁榮富庶、人丁興旺。

其次，莎士比亞的這個荒島，還應該接近屬於非洲大陸板塊的突尼西亞，因為幫助掀起風暴的精靈是女巫克拉莉貝爾的女兒，而克拉莉貝爾遇見她丈夫是在突尼西亞。

最後，更直接的一點是，這個荒島要符合瀰漫著難聞的氣味、熱泥潭、空氣中的黃色粉末以及劇中暴風雨的特徵。

這是一場夾雜著火山爆發的巨大海上風暴，「天空似要倒下發臭的瀝青來」，氣味刺鼻。普洛斯彼羅藉助魔法，「遮暗了中天的太陽，喚起作亂的狂風，在青天碧海之間激起浩蕩的戰爭：把火給予震雷，用喬武大神的霹靂劈碎了他自己的那株粗乾的橡樹；使穩固的海岬震動，連根拔起松樹和衫柏。」

綜合起來，非伊奧利亞群島莫屬。

伊奧利亞就是希臘神話里的「風神」、海神波塞冬之子埃俄羅斯。以此為名，可見這座火山群島自古與風神同在，海上風暴要麼不興，一旦興起，其暴烈程度驚天動地。

進一步，有研究更確切指認，莎士比亞依據的是伊奧利亞群島中的烏爾卡諾島。事實上，烏爾卡諾這一名字就是「火山」之意。烏爾卡諾島是義大利目前四個活躍的非海底火山之一，島上的弗薩火山像一個圓錐聳立，在海上很遠處就可以看到。烏爾卡諾島自1888年起才開始有人居住，但始終人數寥寥。至今，島上仍有滾燙的泥漿自地底噴涌而出，使得整個島嶼瀰漫著濃烈的硫磺氣味。雖然常住居民極少，但旅遊旺季時，義大利人卻很喜歡去島上泥巴浴和溫泉浴，他們認為可以治癒多種身體疾病。

伊奧利亞群島位於西西里島的北側，群島巨大的火山岩，面朝墨西拿，沿著西西里島的北部海岸綿延二百多公里。群島包括了烏爾卡諾島、利帕里島、薩利納島、帕納雷阿島、斯特龍博利島、阿里庫迪島和菲利庫迪島等七個島嶼以及一些海中小島和礁石岩群。

烏爾卡諾島是伊奧利亞群島中位置最靠南的一個，面積21平方公里，海拔500米。另一座活火山島斯特龍博利島，是群島中最年輕的，形成於四千年前，也是義大利三大活躍火山中的一座，島上常住人口四百不到。風景十分優美的阿利庫迪島，面積5.2平方公里，最高點海拔675米，島上人口僅一百左右。儘管面積3.4平方公里的帕納雷阿島已是一座死火山，但島上常住人口依然很少，不到三百。擁有四千多居民的薩利納島，已是伊奧利亞群島中的第二大島，因為淡水資源豐富，它是群島中最為樹木繁茂四季常青的島嶼。

在七座島嶼中，位置居中的利帕里島，是面積最大的主島，所以，伊奧利亞群島又常被稱作利帕里群島。

利帕里島地處愛琴海和第勒尼安海海岸東西商業之間的要道，6000多年前就有人類居住生活。早在新石器時代，群島上的居民就利用黑曜石作切割工具。希臘時代，利帕里是個繁榮的商業城鎮。主要運輸錫以及其他金屬的這條商道，一直連接到達英倫島嶼，而島上當年的衛城遺址如今依稀可見。在羅馬時代，島上又興硫磺、明礬和食鹽的商貿活動。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利帕里也逐漸衰落，加上火山爆發，最後被徹底遺棄。直到諾曼統治時代，重新開始繁榮起來，16世紀還建造了堅固的城牆。

在伊奧利亞群島各處，不僅有著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希臘時代、羅馬時代及以後各個時期的豐富遺迹，更有著火山運動的奇觀和大自然密碼。

伊奧利亞群島形成於26萬年前（也有說是一百萬年以前），是歐亞大陸板塊與非洲板塊直接衝撞的結果。由於非洲大陸架不斷向歐洲移動，兩大板塊發生衝撞擠壓，形成了一個火山區域，地殼破裂，隨後熔岩爆發，從第勒尼安海海底3600米深處串升，跳出海面，形成了伊奧利亞群島。遠從18世紀，就有科學家開始對伊奧利亞群島的火山運動展開研究。已經持續噴發了兩千年、並且至今仍然每天在噴發的斯特龍博利島火山，是人類有記錄噴發歷史最長的活火山。整個伊奧利亞群島，因為出色地記錄了火山活動對島嶼的形成、島嶼毀壞過程的影響以及持續發生的火山噴發現象，於2000年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地中海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海之一。地中海的形成、地中海沿岸文明的進程，都與地球的火山運動密切相關。伊奧利亞群島並非地中海歷史上最古老的島嶼，但遊覽地中海的旅程，走到伊奧利亞火山群島時，彷彿穿越回到了它的起點，格外地驚心動魄。如同暴風雨。

（文/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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