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漫記：伊奧利亞群島，尋找英格麗褒曼的斯特隆博利

「我們要不要一起去尋找她呢？要不要一起在斯特隆博利島附近的小村莊把她的生活拍成電影？」羅塞里尼在給英格麗褒曼的回信里這樣問。

「你很可能不知道利帕里群島。事實上，義大利人也鮮有知道這片群島的。」他還介紹說，「西西里北面的伊特魯里亞海（現多譯作第勒尼安海）上有七座火山，斯特隆博利火山是其中一座，常年噴發。小村莊就在這座火山腳下的一個海灣附近。村裡有一些白色房屋，因地震而四處開裂。居民平日靠捕魚以及這片貧瘠土地上的少量作物為生。」

這封信，寫於1948年年中。前一年，好萊塢玉女英格麗褒曼被《羅馬，不設防的城市》征服，激情之下，給從未相識的這位義大利導演寫信自薦，希望合作。自薦信輾轉多日，於1948年5月才被從一堆將要丟棄的廢紙中發現，並送到羅塞里尼手裡。

後來，人們只記得他們最終分手的戀情與婚姻，以及英格麗褒曼由此人設崩塌、遭遇污名化的厄運。但是，自從這部《斯特隆博利》1950年公映以後，斯特隆博利火山島再也不是鮮有人知道的一個地名。據說英國的悲情王妃黛安娜，生前就幾次去斯特隆博利躲清靜。

斯特龍博利島是伊奧利亞群島中最年輕的一座，形成於四千年前。整座島嶼就是一座標高900米的活火山，山體呈幾乎完全對稱的三角形。島嶼總面積12.6平方公里。斯特龍博利的名字據說來源於古希臘文 Strongulē，意為「腫脹」，形容火山不斷噴發。斯特龍博利是人類有記錄的、持續噴發時間最長的一座火山。過去的兩千年里，一直都在噴發。它的噴發，很有特點，在地質學上被冠以「斯特隆博利式噴發」之名。這是一種每隔幾分鐘或幾小時都發生的頻繁的小規模噴發，自山頂火山口爆出，從輕微到中度到熾熱，遠遠看去，像極了踩著鼓點在燃放煙花，尤其當暮色降臨之後，越加富有戲劇性。斯特隆博利島也因而自古就有「地中海燈塔」之稱。

旅遊旺季時，夜晚去海上觀賞斯特隆博利噴發是當地遊船公司最受歡迎的項目。船在安全距離之內圍著斯特隆博利緩慢打轉，漆黑的地中海上，隱約傳來的火山噴發的隆隆聲，不斷拋向深邃夜空的一枝枝火焰，在不由之主的驚嘆之後，所有人都開始屏息靜氣，彷彿在等待里登布洛克教授從地心穿越而來，瞬間亮相。《地心遊記》這部儒勒凡爾納出版於1864年的科幻小說，正是將斯特隆博利火山作為地心的出口。

我們當然不能像布洛克教授一樣，從冰島的斯奈菲爾火山進入地心，然後歷經三個月的地心歷險，來到斯特隆博利，最終回到的地面。我們不能。事實上，大概也沒有人類能夠循此途徑抵達。

我們乘船。

前往伊奧利亞群島，最近的碼頭，就是我們上船的地點：西西里的米拉佐。米拉佐距離主島利帕里只有12英里。但傳統上，人們一直是從「西西里美麗傳說」的墨西拿出發。即使如今，也有許多遊客選擇從墨西拿作一日往返之旅。在羅塞里尼和英格麗褒曼的《斯特隆博利》里，從羅馬近郊難民收容所出來的褒曼，跟隨獄卒丈夫前往其故鄉斯特隆博利島時，也是在墨西拿上的船。小船顛簸，烈日驕陽，那漫長而難熬的海路，已經概括了自始至終的悲劇。

他們下船的地點，也是我們下船的地點。我能從岸邊這一條火山地質特有的黑色沙灘的形狀、方位來確認。身後，是背靠火山岩壁而建的幾幢不新不舊的建築；眼前，伊特魯里亞海像一匹藍絲絨微微起伏，蜿蜒伸向海岬的黑色沙灘是它滾鑲的花邊。四周寂靜，沙灘如墨，太陽快要落下去了，一瞬間，似乎不能確認自己是否還在地球。但其實，伊奧利亞群島的先民，早在新石器時代就開始運用黑曜石製作工具和貿易，依託的就是這天然資源。

斯特龍博利島生活環境嚴酷，只有章魚和其他少數生物才能在當地生存。島上僅有兩個村莊，居民總人數加起來，19世紀時超過二千，現在只剩下三百多。我們到達的大村子，就叫斯特隆博利村。另一個村子規模小得多，叫吉諾斯特拉。兩個村莊被火山阻隔，無異於兩座孤島，交通靠船。電影的最後，褒曼一直在火山邊緣行走，希望翻過山去到島上的另一個村子。她已經被火山灰嗆得幾次倒下。我們都知道，她翻不過去的，因為從來沒有人甚至生物可以翻越這座火山。它是天地玄黃鴻蒙未開的一刻。

（文、攝影/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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