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變為「宋詞」關鍵：五代詞的雅化——從「吹皺一池春水」說起

文史 08-30

「宋詞」是一種成熟的文體，但是宋詞的發展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

一、起源於民間的詞在五代越來越雅化

（一）何謂「詞的雅化」

「宋詞」是一種成熟的文體，但是宋詞的發展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

我們今天讀那些經典的詞可以知道，詞原本起源於民間。真正在文學史上顯露頭角，乃是在中唐時期。盛唐李白的《憶秦娥》可謂是發軔之作，而到了白居易和劉禹錫的筆下，詞才真正的成為一種文體。

但很遺憾的是，唐代的文學形式以詩歌為主，詞的地位非常低下。這些流傳到今天的詩詞，保留著民間詞的通俗率真和清新的特點，但同時又逃脫不了其作為「詩餘」的地位。

那麼詞的轉變究竟在什麼時期呢？按照當今文學史的評價乃是在五代時期。根據一篇非常重要的文學著作諸葛憶兵《論唐五代北宋詞的「雅化」進程》，我們可以得到「詞雅化」的概念。

從寬泛的意義上理解，詞之創作逐漸擺脫鄙俗的語言和風貌，從「無復正聲」之民間詞和作為艷科、多為代言體之花間尊前之宴樂文學，漸漸演變為充滿士大夫文人風雅情趣的精緻的陽春白雪，這一整個過程都可稱之為`雅化"進程」。

文章又指出

「歌詞的雅化應該是一個完整的概念，包括題材內容的改造，使其品位提高，趨於風雅音樂聲韻的改造，使其八音克諧，和雅美聽表現手法的改造，使其含蓄委婉，精美雅麗，等等」。

可見詞的雅化是一個繁浩而複雜的系統工程，有一個循序漸進的發展過程。

產生於民間的詞當然有其自己的生命力，但是如果沒有大批文人的參與，這樣的一種文學形式很難在文學史上留下痕迹。而一旦文人參與，就不可避免的有了文人的色彩和風格。使得這些詩詞逐漸的脫離民間風味兒，更多的呈現出精緻雅緻的一面。

（二）詞的雅化過程

從當前對文學史的評價來講，宋詞的雅緻過程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指的是從詞的產生一直到晚唐時期。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諸多詞人開始逐漸的關注詞的創作。溫庭筠被譽為花間鼻祖，以他為代表的花間詞派寫出了太多精彩的詩詞，綺麗濃艷的詞風盛行於世，將文人詞創作推向了成熟。

從溫庭筠的詩詞當中，我們可以看得出情景交融、善用文學典故，以及在詩詞當中運用精彩意象和象徵的寫作手法，而且注重塑造詩詞的含蓄意味，這些都是對民間詞的超越。

此所謂

「從敦煌曲子詞到花間詞，為詞體雅化演進之第一階段」。

但是花間詞只不過是對民間詞的一部分超越而已，和真正的文人詞還有很大的距離。有其他的內容。尤其是詩詞中「側艷」和「淫靡」在當時備受詬病。即便是文學外在的形式受到歡迎，但整體格調並不太高。字面的華麗和精美的技巧沒有辦法掩蓋住內容的低俗和精神的虛空。

對此還有一個非常絕妙的比喻。詞的這一次雅化，就彷彿是將「村姑」變成了「名妓」，雅則雅矣，而其骨子裡的「艷」和「俗」的毛病和不足卻仍舊殘留。所以，將詞從語言、辭藻、修辭等外在的形式層面上的雅化進一步推向思想內容、情調風格等內在精神層面的雅化乃是大勢所趨。

而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大量文人的參與。從南唐詞一直到蘇軾「以詩為詞」，都是在為詞作的雅化做最後的努力。在評論家們認為：

「從南唐詞到蘇軾詞，為詞體雅化演進之第二階段」

而南唐詞的開風氣者馮延巳恰好就是這樣的一個過渡型人物，他具備了將詞進行進一步雅化、從而使其走上士大夫化道路的各方面條件。

（三）馮延巳在五代詞雅化過程中的地位

對於詞人馮延巳我們了解並不是太多，只知道他是一個著名的南唐詞人。和南唐後主李煜的父親平輩，是李煜父親的忠實跟隨者。君臣之間有很多的詩詞唱和，也留下了很多精美的五代詞作品。

馮延巳給我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其中的一個字「皺」運用得活靈活現。雖然看上去這首詩詞只不過是描寫春日美麗的景色，寫一個思婦的思念，但詩詞的意境非常美，而且無論是風格還是具體的字詞運用都體現出精彩雅緻的一面。

可以說，馮延巳是五代詞雅化的關鍵人物。

南唐在當時國力強盛，再加上對藝術審美水平的不斷提升，使得這些文人士大夫他們引入了花間詞的形式，並給它填上了屬於自己的內容。他們在詞中描寫日常的生活，抒發對於人生的感慨，甚至傾訴，內心的鬱悶苦痛。正如王國維所講，終「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價：

「（詞的雅化）始於馮延巳，完成於李後主。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

清人陳廷焯《詞壇叢話》認為：

「後主小令冠絕一時。韋端己亦不在其下。終五代之際，當以馮正中為巨擘。」

蔡嵩雲撰《柯亭論詞》

正中詞，纏綿悱惻，在五代，別具一種風格。濃艷如（溫）飛卿，清麗如（韋）端己，超脫如後主，均不與之同家數。其詞最難學，出之太易，則近率滑，過於鍛煉，又傷自然，總難恰到好處。

二、馮延巳筆下的詩詞如何雅化

馮延巳對於宋詞的發展，主要表現在情感基調的雅緻，還有遣詞造句的雅緻化。使得詞的品味得到大大的提升，而且變得更加雅緻。

（一）形象、意境的雅正

我們今天來看馮延巳的那些詩詞內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新意，還是在寫男女之間的離愁別恨，寫相思之苦，寫傷春悲秋。

總體內容來講，馮延巳在繼承了花間詞的基礎之上，進一步的依靠自己更高層次的審美需求，而把這些融入到實際當中。這也使得他詩詞當中的主人公都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溫庭筠陛下空洞無物的艷麗之詞，而是力爭在詩詞當中塑造出一個審美情趣更高層次的審美形象，不管是形象氣質還是精神風貌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如：馮延巳《點絳唇·蔭綠圍紅》

蔭綠圍紅，夢瓊家在桃源住。畫橋當路，臨水雙朱戶。柳徑春深，行到關情處。顰不語，意憑風絮，吹向郎邊去。

這首詞中的少女形象，就讓人眼前一亮，和溫庭筠筆下的花間詞中的那些女子竟然不同。溫庭筠筆下的女子有太多的脂粉艷俗之氣，但是馮延巳的筆下，而是一種充滿生活氣息的純潔美感。就風格上來講，這首詩詞顯得更為質樸純潔，更有一種清麗之美，比起溫庭筠的詩詞內容要豐富了許多。

面再看其另一首：《謁金門·風乍起》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這首詩詞是我們大家最為熟悉的，可以說是馮延巳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尤其是詩詞的前兩句最為獨特。詩詞內容雖然寫的還是一個思婦的思念，但是「吹皺一池春水」又何止只是寫的是現實當中的一泓春水？不更是思婦內心的波瀾嗎？

詩詞最大的特點是把主觀的感受和體驗融入到客觀的結果當中寫得非常傳神。相比之前的詩詞把書寫的重點放到了對女主人公形象的描摹之上，這個詞人不但脫離了之前充滿艷俗的女子形象，而代之以更富有生命力的女子，更有幾分雅緻的美感。

同時，這樣一首詩詞顯然更加追求意境的塑造，使得詩詞風格不再庸俗而體現出更為高雅的文人心曲，這也是宋詞雅緻化一個重要體現。

（二）詞意「有所寄託」的文雅

今天看詞的發展，最早脫胎於民間，詩詞的直白、粗鄙也是顯而易見的。溫庭筠將詩詞的外在形式轉變的更為精美。雖然陷入了內容空洞之中，但是終究非宋詞的發展開闢了新的境界，新的道路。

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馮延巳筆下的詞用語都有精美化的傾向。這一點和花間詞的發展密切相關，由於對聲色犬馬生活的迷戀，富貴生活幾乎成了花間詞表現的主要內容之一。花間詞描寫富貴生活無疑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詞的雅化，因為其中描寫的大量精美名物，能夠給讀者帶來一種美的享受。但是由於內容的限制，在熟悉了他們的創作套路之後，花間詞的「俗」便不可逾越的出現在我們的世界之中。

馮延已的詞也描寫富貴生活，但與花間詞看似相似而實有不同，馮詞雖然也語涉金玉，但出之自然。他的詞，多能遺貌取神，略去富貴的表象而得其神理。

比如《蝶戀花·幾度鳳樓同飲宴》

幾度鳳樓同飲宴，此夕相逢，卻勝當時見。低語前歡頻轉面，雙眉斂恨春山遠。蠟燭淚流羌笛怨，偷整羅衣，欲唱情猶懶。醉里不辭金爵滿，陽關一曲腸千斷。

上片寫情侶相逢和追憶，「幾度鳳樓同飲宴」，是追憶往昔；「此夕相逢」則是回到現實「卻勝當時見」，則是今昔比較；「低語前歡頻轉面，雙眉斂恨春山遠」，又拉回現在。其中是難忘的舊情，離別的痛苦、長久的思念，意外的重逢，顯現出無可憑藉的悲喜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