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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林軼事 再訪桃花源

消解與湮滅是時空異變的必然終點,是故往的終結與重建的開端。當曾經的主體已化為陳跡,既有的存在也將指向虛無,它們共同為時空開啟了一隅交匯的敞開域。因而,在時空的變遷中,我們依然可以探視這故去與新存的源流,沿著其有跡可循的道路求索,以此追跡物象消逝的印記、探尋先人散落的遺思、抵達虛幻遮蔽的真實。在這精神源流交互映現的盡頭,我們體驗著詩性的靜默。

當脫離時空支配的敞開域作為藝術本源的象徵得到開啟,這帶有表徵意味的隱喻將無限趨近於桃花源的本相。縱然世殊時異、情隨事遷,我們依然可從先人的藝術圖式與繪畫原型地中,發現其求索、建構的生命,探求其創造、生成的道路。在圖式與地理相聯結的精神結構中,容納著先行藝術家高度自覺的自我主體,它們軌跡各異而指向同一,形成超越時空的精神線索,使內我的生命形式得到詩意的安棲,以此抵達精神創造的根源與內里。在此間,尋訪者遙望見澄明的桃花源。

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寫道:「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這正是先人精神尋訪、探視桃花源所在的原初,也是他們自覺建構、創造精神桃花源的始基。海德格爾認為:「返鄉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進入精神的桃花源,也正如求索者因切近本源而構成的精神之返鄉。從而,這鄉土不再被命名束縛:可以是王維「秋山斂餘照,飛鳥逐前侶」的輞川幽谷,可以是范寬「瑞雪滿山」「三冬在目」的華原雪域,亦可是黃公望「入山眺奇壑,幽致探何窮」的富春山居。

在這諸多處所與歸宿中,歷史(時間)與地理(空間)的路線已在「與世隔絕」的封閉中沉寂而黯然,求索者循著心靈游騁的精神路徑,進入由藝術顯現而倏然啟發的入口,抵達不可言說的精神恆久。而當進入桃花源的主體不復在場,昔日的道路則又隨著意識的流變轉瞬隱匿,僅作為觀念上的情境而虛擬地留存。

在這「彷彿若有光」的顯現與「遂無問津者」的迷失之間,通往桃花源的歸途絕非結論式的抵達,而是敞開式的接觸與曲折的探索。正因如此,精神獨行者永遠都處在羈旅之中,這段無限與詩意創造結緣的旅程永不會告以終焉,只會因不斷切近本源而走向藝術的漸遠。

作為開啟與臨近本源的敞開域,桃花源既是對藝術生命的敞開,也是對非詩語境的鎖閉。當與物間隔的精神桃花源在樽酒、弦歌、點墨、夜燭的瞬時體驗中顯現出隱秘的道路,這道路往往並不通向刻意的精確,而是通往遺忘的浩渺。當非詩化的闡釋與界定成為語言歧路上的附庸而被漸次遺忘,我們終於直面純粹的藝術心靈。此時,藝術的主體不再被時間解構,藝術的生長不再為空間拘束,藝術求索者必然已在自足的精神探訪中臨近極樂的澄明。

因而,桃花源的存在是對物的脫離,是以構建超越於普遍生命形態的精神空間,探尋萬物與我為一的生命宇宙。「事實上,時光、物質的形體只是假象,在整個宇宙的運動過程中,萬物同在生髮、湮滅、重生,江南花開、江北落雪,共時性的交融與線性的流逝構成一曲永恆的樂章。」世界以「交融」與「流逝」將萬物包含在其敞開與澄明之中,萬物的存在皆可在超現實的顯現中抵達本源。無論以諸神憩居的洪谷山巔、窅然殘在的芙蓉幽壑,抑或以落英漂泊的桃花秘境、萬象如鏡的華蓋青藤,一切皆在神秘之咫尺,一切皆由本源之流動,萬有自在的世界必然由殊途走向同歸,那是每一處曲徑通幽之共同源頭。

儘管我們在通往語言的途中諦視著古遠的詩意,但我們依然難以再現過往生命對本源的抵達。換言之,我們不斷接近前人的道路,實際上也在重建創造與覺悟的詩意結構。在灞上遼遠的夕照沃野上,在虞山蓊鬱的林中道路上,我們跨越象徵世界間的咫尺,走向無數空間的集合。那是穿越縹緲迷霧後的真境與明澈,是對詩意與性靈的永恆指向、對須臾生命的慰藉及救贖。我們秉持著當代語境之燭,游騁於昔人在場的純粹之空,當今人以澄明的詩意燭照著幽微的古鏡,鏡中隱含的詩意也在返照與回溯中向時代映現。

當古今互為鏡像在時代的鏡中徹照,那溟濛的影照中隱含著時光流轉、消逝的奧義。詩性的語言空間超越了世俗語言的表現域,以其指向本源的路途,進入不受現世羈絆與時光束縛的交匯空間,我們從而得以在詩性持存的明鏡中對話昔人。「這是從一面鏡子走向另一面鏡子的道路,鏡中的世界互為鏡像,互為存在。」

然而,在這詩意的鏡鑒與映現中,我們仍無可避免地因鏡上的瑕疵而難以觀照鏡子的本象。也許任何對詩意的闡釋都不免為詩意之鏡留下時代的瑕疵,與時光降落的塵埃一道,覆蓋了抵達鏡中諸象的道路。因為,我們永遠無法從虛擬的圖式、空洞的闡釋、世代的殘存中接近古人,正如《桃花源記》所言:「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一個棲居在詩性的桃花源中的精神創造者,一個對詩性的存在不假外求的精神自足者,他必然是唯主體性的獨立存在,並以此與外物隔絕。唯有當他從歷史性的、地域性的闡釋中解脫出來,從虛無縹緲的天穹中回到大地與原鄉之上,他才產生了回歸時代的念頭。縱然斯人已矣,然而這一隅生長、創造的桃花源永葆內在的詩意與生命,在山澤曠野間留下「不足為外人道」的無言遺迹。

當今人駐足在「現在」的維度之上,向遙遠的詩意運用詩的對話,以求追跡這渺茫的遺思,殊不知其求索的軌跡與「過去」和「未來」若合一契。我們無意通過歷史性的闡釋模擬前人的精神歷程,而希冀以鏡鑒的視角與詩性構建喚醒當今時代的創造主體與藝術風神。這是一次尋根詩意結構的精神巡禮,也是一個創造時代精神線索的詩性重構。這條線索從塵封而隱秘的精神世界出發,跋涉過語言與藝術的重重河渚,漸次走向詩性與文明的源頭。我們置身於時光的支流上,也終將匯入這浩瀚不息的川流。

桃花源的開啟者首先是一個創造者,唯有詩性的創造令他日漸深厚,以圖式映現語言,又從語言指向無言,從而凝視月華流照江川、落雪擁覆幽谷,體驗到無時間與超時間的真理。同時,他也是一個漫遊者,承受著精神的重負向本源行走,穿越物象的迷途和語言的歧路,唯有如此,他才能在抵達中返回到故鄉近旁。於是,他「在異鄉發現了故鄉,在瞬間抵達永恆」。我們跨過萬象自然,在一面當代的鏡中映照古人的心靈、再訪桃花源,實際上也是對這種生命主體的時代呼喚,是在精神迷失的洪流中向通往本源的路上發出的吶喊。

時光的本義不是生命流轉,而是幻滅與銷蝕。所以,我們緬懷過往與流逝,追憶本質的持存。唯當詩意的映照遮蔽了浮光掠影的蕪叢,驅散了迷幻陰翳的雲煙,生命時光才悄然顯露真相。萬物渺茫,萬象迷失,夢幻的暗流從廢墟中涌動,掠過鏡花水月的蹤影,流向天光傾照的坦途。此刻,虛無中蘊藉著真實,悲愴中隱藏著覺悟,生命不以旅途的困頓與痛苦而止步,寂滅與誕生在千古造物中熔為一爐。而詩性的存在與創造,始終在流逝中生長,在荒蕪中重建,在凋敝與復生的瞬息之間,容納靈魂與生命。

進入精神的桃花源,也即進入詩性掩映的道路,路途的終結亦是走向開端。路途中遍布著語言的歧路,只有精神的線索指向本源的澄明,卻仍無以引領我們走近歷史的唯一。只有在詩意的映照中,創造與覺悟的主體才開始顯露,他運用詩性的對話,以魂靈與生命再次走進神秘的桃花源,那對話深處是靜默的空無。正如張榮東的《尋根桃花源》(山東畫報出版社2018年版)所揭示的:「我們尋根、解密、索引,皆不如敞開靈魂,走近山中那億年無語的寂寂荒石。」

往期回顧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張卓晶 排版編輯:張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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