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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早期的重要客體,是一個13歲的女孩兒

來源:王璽心理空間(ID:wangxixinli)

工作中,經常會被問到類似這樣的問題:

我離婚了(或我愛人去世了),孩子不得不接受單親家庭的現實。

很多文章說父母雙方對孩子的愛和支持都很重要,但如果像我們這種情況,孩子實在得不到父母的支持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代表性,很多人因此備受困擾。

曾經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思考自己的成長曆程。

從小到大,雖然父母雙全,但我是一個得到原生家庭支持特別少的人,不但得不到,父母的無力、貶損、打壓幾乎伴隨了我整個童年、少年時代。

回想起來,青春期的我,是最悲傷、憂鬱的時候。

那時我惟一的快樂和情緒的出口,除了結交很多朋友之外,就是寫文章了。

小學起我就喜歡寫作文,12歲在省級報刊發表小說處女作,在當地引起不小的轟動,那年頭髮表文章是很困難的,加上我年齡小,我們當地作協都被驚動了。

對文學的愛好導致我的成績出現詭異的兩極分化,在我所在的重點中學,我的語文總是考年級第一,作文更被當作範文被各班老師拿去班裡朗讀,但我的數學成績在班裡卻是倒數幾名。

我討厭數學,不好好聽講,很多時候在數學課上看課外書,或偷偷寫武俠小說,以至於有一次被數學老師發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她朝我空中飛擲黑板刷。

知道自己錯了,我心虛地接受了這個難堪。

還是很愛數學老師,因為我知道她愛我,她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我很久了。

回想起來,那時候班主任老師和各科老師對我持有的情感應該很複雜,見了我總是既想讚美又很惋惜的樣子。

寫作最瘋狂的時候,學校里很多同學傳閱我的武俠小說,我常常利用上課時間悄悄寫,因為常有同學在課堂上傳龍遞條子催我,讓寫好趕緊傳給他們看。

文章被人喜歡和需要給了我巨大的動力,我每天埋頭寫啊寫。那時全是一個字一個字在稿紙上手寫出來,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毅力。

我的偏科和偷寫小說終於激怒了父親。

有一次我數學又考砸了,父親一邊痛罵我,一邊把我所有書稿撕得粉碎,那漫天飛舞的紙屑,讓我的心都碎了。

這刻骨銘心的一幕終生難忘。

曾經絕望到萬念俱灰。

冰冷的家無法逃離,因為離開了它就活不下去。

那時候的我,多麼缺乏理解和支持,用心理學的話講,多麼缺少一個穩定有愛的客體

面對父親的強勢和打壓,除了本能的屏蔽情緒,其餘僅憑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和外在的友情來支撐。

因為寫作的特長,18歲那年,我被團市委邀請去採訪一個人。

我即將採訪的人叫成潔,一個9歲時因觸碰到高壓電而失去雙臂的女孩兒。

面對厄運,她以頑強的意志和毅力,克服重重困難,學會了用腳吃飯、梳頭、洗衣、寫字、下棋……她學習成績優異,德智體全面發展,成為很多人學習的楷模。

她和救火小英雄賴寧一起,被評為首屆全國十佳少先隊員,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鄧穎超奶奶很喜歡她,在中南海西北廳接見她時,緊緊抱著她合影留念,並激動地說:全國健全的人都要向你學習!

全國人民學習的這個典範,就在我所在市的南江縣八廟鄉。

為什麼要請我去採訪,因為我和她年齡差距不大,之前去採訪她的人(包括某著名作家),沒有從她那兒獲得足夠的素材。

簡單講,她們一家人對採訪是抵觸的。

事後想來,我的任務其實很重。

但我當時渾然不覺,感覺很興奮,全身心被這個女孩兒所吸引,我渴望親眼見到她,這個願望如此強烈,以至於把採訪任務都拋到了腦後。

團市委對此高度重視,團委副書記親自陪同我奔赴南江。

當年的路況很差,一下雨路面更是泥濘不堪,車裡的人幾乎冒著生命危險在狹窄的山道間層層盤旋。

一路奔波,第二天終於到了八廟鄉,目送縣委宣傳部送我的吉普車消失在眼前後,我站在高高的山崖上,一邊好奇地左看右看,一邊等成潔放學回家。

終於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失去雙臂空蕩蕩的袖管,她那黑漆漆的大眼睛和美麗沉靜的面容。

我愣在原地,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仍然被震撼到一動不動。

多年後她告訴我,當時她走在彎彎的山路上,遠遠看到她家房前有個長發飄飄的女生站在那兒,也吃了一驚:

我在山下看到姐姐,好象一個仙女站在那兒……

那時候的她

那時候的我

終於見面了,我上前擁抱她,她害羞而不適地躲開了。

她催爸爸趕緊煮麵條,吃完了好去上學。

我坐在她家堂屋,看著她熟練地用腳整理書包,熟練地用腳夾梳子梳頭,熟練地用腳夾筷子吃麵條。

她用腳跟常人用手一樣靈活,我簡直看呆了。

事實上後來我才知道,她用腳寫字尤其是寫毛筆字也非常漂亮。

吃完第一碗麵條,她很自然地說:爸爸,把您碗里的麵條撥給我,您自己再煮吧。我怕上學來不及了。

我看著她以腳夾筷,吃下第二碗面。

當時我採訪她的食宿問題,原本由鄉里安排,吃住條件都不錯,但我拒絕了。

我決定要住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雖然我知道,她家裡人不歡迎有人去採訪,而且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我住,但我仍然堅持。

沒得住,豬圈旁邊的地下室也可以。

我歡歡喜喜住了進去。

每天早上和下午她去上學,我就跟她家裡人或鄰居聊天。

她放學回家,我就跟她玩,她寫作業的時候,我邀請她的小夥伴一起暢談,跟她的同學、老師打成一片,請他們講述她的故事。

我們漸漸熟悉起來。

周末,她帶我去住得很遠的鄉下外婆家,還記得那天下著雨,她要我唱城裡當時流行的歌曲,我大聲唱給她聽。

我們就這樣一路瘋跑歡歌,褲腿上濺滿泥點子也不在意。

從外婆家回來的路上,我們跑著唱著,她故意遠遠甩開弟弟妹妹,悄悄暗示我從她書包里掏東西,我從裡面掏出幾個小桔子。

她說,這是外婆捨不得吃,特意留給她的,她想瞞著弟弟妹妹留給我吃。

我特別感動,一邊喂她,一邊自己吃了一個,外婆放得太久,桔子已經有點發乾,有點酸。那是我記憶中最珍貴最有愛的小桔子。

那天我們回到家以後,她做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她用她的腳趾頭,默默蹭颳去我褲腿上的泥點子。

和她在一起的很多時刻,我必須強忍著不要落淚。

我們相處的那些日子,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親密,她和家人都接受了我,她爸爸特意給我送來一袋奶粉,怕我不要,先把奶粉袋剪開一個口。

她的老師和教務主任紛紛請我吃飯,有一位平時特別儉省、對自己都捨不得的老師,為了我,把珍藏多年的食材拿出來分享。

大山裡盛產土豆,知道我愛吃土豆和白菜,他們變著花樣為我做:烤土豆、炒土豆絲、燉土豆、肉絲炒土豆、清炒白菜、白菜湯、肉絲炒白菜......

成潔和爸爸媽媽、弟弟一起下跳棋。

時間過得飛快,我該離去的時候到了。

得知縣委宣傳部的車兩天後來接我,她悶悶不樂,跟我說:

你剛來的時候,爸爸說你要呆一個多星期,我還說怎麼那麼久……我不想你走,我的老師同學也捨不得你走,你能不能多留幾天不要走?

臨別前一晚,她陪我住地下室,睡覺的時候,她勇敢地讓我替她解開衣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傷口。

看到她失去雙臂的身體,我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眼淚決堤而下。

我抱著她,心痛到窒息,恨命運不公,讓如此美麗的女孩失去了雙臂,讓她遭受了多少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和磨難。

那一夜我們說了好多心裡話。

她睡著了,我通宵未眠,徹夜流淚,這一生的眼淚似乎都流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又哭了:王姐姐,你留下來當鄉長好不好?

縣裡的吉普車來了,車上車下爬滿好奇的小孩子。

我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裡一片茫然。

我必須走了,她很生氣,大聲對我說:你走吧,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想抱抱她,她賭氣躲開,卻又一邊哭一邊讓我把厚厚一沓日記本帶走,她說這裡面記載了失去雙臂以來她所有的心路歷程,她自強不息和命運抗爭的故事。

這些日記就像她的命一樣珍貴,我是惟一可以看到並帶走它們的人。

她說之前來採訪她的那些作家沒有獲得這些材料,是因為她覺得他(她)們並不是真正關心她,喜歡她,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已。

她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本來我已經在見到她之後做了一個決定,決不去觸碰她的傷痛,決不去詢問她的過往。

某種程度上我對寫這本書已完全不抱希望,並願意承擔由此而來的所有後果,比如市縣領導對我的失望。

沒想到聰慧善良的她,也早已暗自做了重大的決定,把她珍視如命的東西交給我,這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愛,讓我在回程路上止不住地流淚。

陪我的人調侃說:你這一哭好像林黛玉啊。

事實上,沒多久我和她就在市裡見面了,她到市裡和省里做事迹報告,點名要我全程陪同。

工作人員跟我說:她在來的路上一直念叨你,想趕緊見到她的王姐姐。

我們在一起,永遠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我們彼此,見證了對方最美的模樣;與她相識,於我而言是命運的轉折點。

陪成潔參加事迹報告會

我寫她的那本書在華夏出版社出版,發行15萬冊,同年在日本出版發行。那本書後來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全國播映。

多年來我們一直書信聯繫。

有一次我悄悄跑到她所在高中去看她,那時她已轉到南江縣城上學。

教室門推開的一瞬間,穿著背帶褲的她一眼看到我,驚訝而興奮地站起來喊姐姐,全班同學歡呼鼓掌,那一刻真是終生難忘。

後來她考上江西一所大學,並留校任英語老師,讀了在職研究生。

她還遇到了愛她的人,結婚生子,女兒可愛伶俐。

有一年,她和愛人來北京接受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和香港鳳凰衛視專訪,到家裡來看我們。

中午我點餐,鄰近餐館的服務員聽說她來了,一個個興奮得不得了,以送菜的名義幾乎全部湧進我家,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我也曾利用出差機會去江西看她,第一次見到她女兒時,小傢伙便對我有天然的親近感,如今她已是一所985大學的大學生了。

多年來,我們彼此牽掛、祝福著對方。

她的幸福,是我在這世間最想看到的美好。

永遠愛美的少女氣的成潔

老天是公平的,一個人缺失的東西,往往會從別的地方給予補償。

原生家庭中無法獲得足夠的愛、關注與支持的人,成長中如果能遇到一個可以認同的重要客體,其影響力有時甚至超過父母。

這個重要客體可以是公眾人物,可以是家族裡的長輩,也可以是值得敬重的老師或重要他人。

工作中,常有來訪者對我如此表達:

遇到再難過再可怕的事情,只要見到您,跟您談完以後,心裡就豁然開朗,不那麼害怕了。

也常被問到一個問題:

您總是很有力量,讓人覺得心安,您的力量從何而來呢?

回溯過往,我覺得自己能從一個曾經無助憂鬱的人,成長為一個有覺知有勇氣的人,和成潔對我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她是我生命早期的一個重要客體

就像我人生第一座燈塔,照亮了我曾經黑暗的心田。

人生路上,每當遇到困難和迷茫,我都會想到她,想到她的堅強,想到她經歷的一切,想到我們多年建立的情意和信任,心裡就充滿了溫暖和力量。

每一次面臨重大的人生抉擇,尤其是職業轉型時,我也會想到她,並以她面對厄運時自強不息的精神來激勵自己:

怕什麼,我還有手有腳,就算是選擇失敗了,我還可以掃大街去。嗯,就算是掃大街,我也要做掃得最好的那一個。

謝天謝地,我對自己每一次的職業轉型都很滿意。

人生就是這樣。

如果我們可以直面恐懼,迎難而上,會發現困難其實沒有想像中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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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璽,北京資深心理師(從業十年),曾當過公務員、雜誌副總編輯,發表作品百萬字,曾獲北京市好新聞一等獎,出版人物傳記《路在腳下延伸》,曾任天津電視台《我是當事人》欄目嘉賓專家。公眾號文章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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