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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者們面臨的問題,有哪些已經解決了?

01.

「我好像當頭挨了一棒」

按英國作家莎拉·貝克韋爾(Sarah Bakewell)的說法,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是在1932年到1933年間的某個時刻開始認真對待現象學的,可以說這是現代存在主義誕生的起點。

那時,薩特和他的伴侶西蒙娜·波伏娃(Simone Beauvoir)正在「煤氣燈」酒吧里一邊喝著杏子雞尾酒,一邊暢所欲言。同桌的人還有薩特的老朋友雷蒙·阿隆(Raymond Aron)。

在這樣一間小小的酒吧里,誕生了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貝克韋爾也以此為名,撰寫了一部講述存在主義哲學家的人物傳記《存在主義咖啡館》(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é)。這本書中不光有存在主義者,還有與之相關的所有主要人物,至少有幾十個。貝克韋爾還在書後附上詳細的人物出場表。


▲《存在主義咖啡館》作者: [英] 莎拉·貝克韋爾 譯者: 沈敏一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年:2017

這本書討論的不光是哲學家們的哲思,還有他們不為人知的日常生活細節,讓哲學家回歸生活本身,一如書中雷蒙·阿隆所提到的現象學。

那個冬夜,年輕的阿隆說,他最近發現了現象學(Phenomenology),這是一門研究事物本身的哲學,用現象學創立者愛德蒙·胡塞爾(Edmund Husserl)的口號說,就是「回到事物本身(To the things themselves)」。根據現象學的觀點,哲學家最緊要的事情不是去思考「事物是否真實」,或者說「我們如何確定地知道某事」這一類老掉牙問題,而是要將事物身上不斷累積的結殼刮掉,露出事物本來的面目,然後精確地將其描述出來。

比方說,一杯雞尾酒,現象學家不會考慮它的產地、材料、顏色,只會聚精會神地喝下它,然後將或醇厚,或酸澀,或甜膩的感覺描述下來。

「如果你是現象學家,你可以談論這杯雞尾酒,然後從中研究出哲學來!」阿隆對薩特說。這一下子引起了薩特的興趣,他立馬跑到書店收集相關書籍,「給我這裡每一本論現象學的書,現在就要!」

阿隆向薩特推薦現象學,可以說影響了薩特的一生,尤其是他的寫作風格:一種偏向感覺經驗的寫作(缺點是事無巨細,長篇大論)。四十年後,薩特回憶起這段往事說:「我好像當頭挨了一棒。」

可是,薩特並沒有沿著現象學的道路筆直的前進,他在酒杯里放入的可不僅僅是現象學這一種飲品。

02.

薩特的雞尾酒哲學

1933年正是納粹上台的年份,但薩特仍前往柏林學習,並於年末返回法國。貝克韋爾指出,在這期間,薩特把丹麥哲學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德國現象學以及其它種種混合到一起,形成了至今還有餘韻的現代存在主義哲學。

其實,從現象學到存在主義,這是一種奇怪而矛盾的傳承。與這兩種哲學脈絡相關的主要人物,大多相互對立,不承認對方的哲學內涵。比如說,胡塞爾創立了現象學,他的學生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先是在《存在與時間》中委婉地說「存在論只有作為現象學才是可能的」,隨著海德格爾思想的成熟,他越來越否定胡塞爾。當然,胡塞爾也看不懂這個學生。

比起胡塞爾和海德格爾之間純粹的討論,薩特受現象學影響而建立的「存在主義哲學」,更像是雞尾酒一般,什麼都有一點,但什麼都不純。

這樣的雞尾酒哲學,在二戰以後,對法國甚至是歐洲的年輕人產生了刺激性影響。薩特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在納粹佔領法國期間,一個學生苦惱地問他究竟該做什麼選擇。一方面這個學生想加入反抗軍,另一方面他需要照顧孤苦無依的母親。如果他選擇了加入反抗軍,那麼母親的生活就沒有保障。如果他留在母親身邊,那麼就不能為祖國效力。這種情況下該怎麼選擇?

薩特沒有從哲學思辨中推演一個答案,而是直接告訴他,你該自己去選擇。因為個人的自由在自己手裡,誰都不能代替個人做出選擇。選擇,然後負起責任,那麼這種選擇就是成立的。

如果你問,存在主義到底是什麼?貝克韋爾認為,薩特的回答可能很簡單:這是一種關於自由的哲學、關於行動的哲學。並且,你要為你的選擇負全部責任。這句話現在看來十分雞湯。但想要更具體地理解存在主義,也許我們還要看看他們在現實境遇中做出了什麼選擇。

03.

「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反對的哲學」

這種對存在的解釋,海德格爾顯然不會同意。但在現實中,海德格爾做了一個糟糕的選擇。1933年4月,海德格爾接受弗萊堡大學的校長職位,加入納粹黨,並執行了新的納粹法律。然後,在海德格爾的管理下,他已經退休的猶太人老師胡塞爾丟掉了名譽教授的頭銜(幸虧去世的早,否則性命也堪憂)。

似乎是感受到了眾人的失望,一年後,海德格爾辭去了校長職務,想要體現出自己與納粹再無瓜葛。1945年,他發表了一篇文章,表示自己加入納粹只是愚蠢一時的錯誤。

但這一切都是表象而已。事實是,海德格爾從未真正地批評過納粹,而大家都在等著他作出回應。他的學生、後來的馬克思主義者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曾來信質疑他,為什麼他從未明確地否定納粹意識形態。海德格爾只是回應說,他不想發表一份輕率的否認聲明。

然而,2014年出版的一本海德格爾的私人筆記,記錄了他的反猶言論,證明了他的思想中的確有反猶傾向。加入納粹不是一時的魯莽,而是帶有真心實意的參與。當時的馬爾庫塞可能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再也沒有和自己的老師有什麼交際。

海德格爾多年的好友卡爾·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提出「軸心時代」理論的那位學者)同樣無比懷疑,海德格爾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但雅思貝爾斯對待海德格爾要溫和許多。1945年,戰後的德國當局找到雅斯貝爾斯,詢問他是否應該恢復海德格爾在大學的教學工作。他給出的意見是,海德格爾是一位重要的哲學家,應該讓他繼續進行哲學研究,但不應該允許其繼續教課:他的觀點,很不自由,很獨裁,會對學生造成有害的影響。

這從側面反映了海德格爾哲學的危險性。胡塞爾生前也曾對海德格爾的哲學作出判斷,認為這是那種「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反對的哲學」。

可是,這些所有的質疑都無法阻止海德格爾的影響力逐漸擴大。這可能是因為他的哲學思想充滿詩意,而詩意確實更能打動大眾。

薩特雖然受現象學影響,但最終也和海德格爾不歡而散。

第二次大戰結束後,薩特和海德格爾曾有過一次當面的交流。貝克韋爾寫道,在這之前,海德格爾看過薩特的《存在與虛無》,評價說:「我該如何看這垃圾啊!」而薩特則用笨拙的德語說著自己的政治觀點:「文學應該介入政治,思想家更是如此。我們對時代負有責任。」

那時的海德格爾哲學早已發生轉向,他不再「關心」政治,只想「詩意地棲居」。貝克韋爾說,這場尷尬的交談後,薩特明白了,他們對存在的理解已經相差太遠,現在他只當海德格爾是一個「山中老漢」。

時代該讓位給存在主義者了。

04.

面對蘇聯,存在主義者「又怎麼說」?

存在主義者關心政治,強調介入政治。

但是應該如何介入呢?對蘇聯的態度是一個試金石,存在主義者們的分歧由此產生。

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雖然一貫反對存在主義的標籤,但他更反對的是暴力,任何暴力。當1954年,他的祖國阿爾及利亞爆發獨立戰爭時,無論起義軍或是法國殖民當局,他都不支持。可以想見,他肯定不會支持蘇聯。

倒是現象學家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首先支持了蘇聯,他曾撰文表示,蘇聯雖然不完美,但是資本主義的貪婪、殘忍,「又怎麼說?」(這是梅洛-龐蒂獨特的反駁方式)

加繆看到此文,怒氣沖沖,當面把梅洛-龐蒂罵了個半死。

起初,薩特還處在質疑當中,既反對戴高樂主義,也批評蘇聯。1948年,他還寫了一個戲劇《臟手》來分析蘇聯。這惹惱了蘇聯當局,薩特被貶為「握著鋼筆的鬣狗」。

但一件事讓薩特堅定地加入了左翼陣營。1952年,法國的一隊巡邏警察無端地扣留了法共領導人,一個月之後才將其釋放。在薩特看來,這件事十分荒謬,是在惡意攻擊法共。

是時候進一步介入政治了,薩特開始下決心支持法共和蘇聯。他說,用宗教辭彙來講,這就是他的改宗。

05.

「寧可與薩特犯錯,也不和阿隆正確」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薩特開始不分青紅皂白,一個勁地為蘇聯說好話時,他的老朋友們幾乎都走向了他的對立面。

加繆、梅洛-龐蒂、阿隆,所有人都看出,蘇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正義,勞改營、暴政、非法監禁……應有盡有。但薩特卻認為蘇聯可以實現人類的最終理想,構建一個完美社會。而在實現理想的過程中,出現一些暴力也是正常的。

現在看來,支持蘇聯的人簡直太天真了。對此,貝克韋爾解釋說,我們應當回到那段歷史,理解那時人們為什麼會這麼選擇。對於經過兩次世界大戰的西方來講,太多人對資本主義感到失望了。他們的想法是,資本主義鐵定會完蛋,蘇聯雖然有缺陷,但最終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至少比資本主義光明。所以,後來還出現了一句口號:「寧可與薩特犯錯,也不和阿隆正確」。

從這本書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支持蘇聯這件事上,薩特錯了。不過,薩特還支持了另一些事業,所幸方向都是對的。所以,貼在的身上的還有這些標籤:反殖民主義、反性別歧視、反種族主義,各式各樣的解放運動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在受壓迫者眼中,幫助其鬥爭的薩特絕對是個英雄形象。

但薩特討厭別人給他貼標籤。

他廣為流傳的一句名言是「他人即地獄」,貌似從字面上就能懂了。但薩特自己解釋過,他並不是說別人就像地獄什麼的,而是說活著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改變他人對自己的印象。在死後,我們只能任由別人做解釋,貼上各種標籤。「存在先於本質」的一部分含義就是說,個人的存在意義是在人生中不斷累加的,不能只用一個特定的本質來定義個體。

在與老朋友們產生衝突期間,儘管受到四面的批評,但還有一個人從始至終支持著薩特,那就是他的終身伴侶波伏娃。

貝克韋爾指出,波伏娃也發展了自己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她的著作《第二性》(The Second Sex)提出了著名的觀點「女性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從孩童時期開始,男孩和女孩接受的教導思想就已經很不同了。

就像勇敢的王子總是去救被囚禁的公主一樣,男人總是陽剛的,而女人總是柔弱的。所以女人不是先天就註定成為待在家裡幹家務活的女人,而是在觀念的引導下形成為一個女人。

波伏娃認為,女性受到的最大壓迫正在於她們將他者擺在了個人前面。通俗地說就是,先考慮別人,然後才考慮自己。這種主僕關係最終導致了性別歧視。只有突破這種處境,女性才能自己掌握人生。由此,波伏娃深刻影響了女權運動。

不得不承認,薩特和波伏娃所引領的或好或壞的鬥爭運動,體現了存在主義的最大特點:雖然激進,但符合時宜。而且確實讓一群受壓迫、受歧視的群體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僅憑這點,就可以讓很大一批人原諒他們了。

06.

存在主義過時了?

然而,阿隆似乎並不原諒他。年輕時,阿隆和薩特同為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的學生,惺惺相惜。他們甚至約定,誰先死,另一個人就為他寫一篇訃告。但薩特先走了,阿隆卻沒有寫那篇訃告。阿隆還在報紙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解釋他為什麼沒有信守諾言。阿隆認為,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承諾已經失效了。而且他也懷疑,如果他比薩特先死,薩特是否會為他訃告。

薩特確實寫過訃告,為加繆和梅洛-龐蒂。但在文中,薩特懷念是他們共同「戰鬥」的歲月,而不是後來漸離漸遠的眾人。

曾經,存在主義者介入政治,為自由而戰。現在,存在主義似乎過時了。結構主義、後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後現代主義者們在這一點上異口同聲。可他們忘了,過時的說法同樣可以套用在他們頭上。事實是,存在主義已經悄然融入到21世紀的生活當中,即使你不提起它,也有可能在踐行它,或正在思考當年存在主義者提出過的問題。

所以,面對存在主義是否還有用的問題時,貝克韋爾認為,答案應該是肯定的。特別是進入21世紀後,極權政治、環境問題、平權運動還沒有得到徹底解決。

當年存在主義者們面臨的問題,至今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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