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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紅樓夢》中那些滲透在貴族生活的舶來品

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往往在審美價值之外,還具有意蘊深廣的認識價值。

《紅樓夢》以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為主線,以榮寧二府由鼎盛到衰敗為背景,繼而向我們展示作者生活的那個時代里廣闊而深邃的生活場面。作者曹雪芹有著異於常人的經歷,從富貴繁華到流離失所,歷經世態炎涼。正因此,他除了能用細膩的筆墨寫出一樁樁、一件件兒女情態,更能無論是貴胄王公,抑或貧民農婦,無論公子小姐,抑或丫頭婆子,寫起人情世故來纖毫畢現。與此同時,作品更涉及制度章點、三教九流、園林建築、詩詞書畫、車馬飛鳥、傢具服飾等等,且無不精熟深通。

作者生活的那個時代,正是國內安定的政治局面,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貿易的發展,對於當時的欣欣向榮的貿易景象,詩人胡天游曾如此描繪:「萬里憑舟航,爭逐無華夷」。在這種背景下,舶來品漸漸滲透人們的生活,一時間成了許多詩人歌吟的題材,譬如張問安就曾用多首詩詞描繪了廣州這個外貿港口中,中國與外國生氣蓬勃的外貿盛景,如:「玻璃掛壁響叮咚,未抵拈毫寫法容。書滿烏絲聽剔鳥,案頭間煞八音鍾」,這是描寫自鳴鐘的外形以及性能。又有描寫洋表的「機輪歷落動天倪,彩佩繽紛絨帶齊,比似紅毛好官樣,半圭花影弗蘭西」,當時洋表有紅毛和弗蘭西兩種,紅毛外層多鍍金殼,弗蘭西則以鍍銀殼居多。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作為主要描寫清朝貴族生活的《紅樓夢》,其中記述的舶來品數目和種類,才會比比皆是,不枚勝舉,達到了俯拾皆是的程度。

《紅樓夢》里的舶來品,大致可以分為幾個種類:陳設、器物類、服飾紡織類、飲食類、藥品類。

自鳴鐘:在賈府,曾經提過鳳姐屋裡和怡紅院都有自鳴鐘,第六回劉姥姥進榮府打秋風,在王熙鳳的堂屋柱子上,就掛著一個自鳴鐘,劉姥姥眼中是如此形狀:


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

劉姥姥正呆看著,忽聽見「當」的一聲,被唬了一跳,借著又連續響了八九下。而在第五十二回,晴雯病中為寶玉補雀金裘,及補完時,屋裡的自鳴鐘已經敲了四下,正是凌晨四點。

穿衣鏡:在第二十六回,賈芸進怡紅院尋寶玉,一進房內只見金碧輝煌,一回頭,見左右立著一架大穿衣鏡,正是這穿衣鏡,在劉姥姥逛大觀園時,醉酒誤入怡紅院,還令她迷糊了一陣,自以為見到了親家母,原來是自己的影像。這穿衣鏡上還有套子,為的是寶玉睡覺時將其放下,以免「魂被勾走」,所以在第五十一回,襲人回家探母后,麝月為寶玉鋪床時,還吩咐晴雯將套子放下來。

玻璃炕屏:又是在第六回,賈蓉初次登場,便是在鳳姐屋裡借玻璃炕屏,據二人交談可知,這架炕屏是鳳姐娘家之物,寧榮二府卻是沒有的,賈珍因要接待一個要緊的貴客,才打發賈蓉來借充門面,可見這玻璃炕屏的珍貴程度。

琺琅杯:琺琅是外來工藝名稱的音譯,這種工藝大約是十三世紀末由阿拉伯傳入中國,後來比較為人所熟知的景泰藍便是其中一個品種。在《紅樓夢》中幾次出現琺琅工藝品,如第四十回賈母兩宴大觀園,在藕香榭中設一人一桌一椅子,每人桌上一把自斟壺,另外一個什錦琺琅杯;到了除夕,賈母等人祭祖完後,至尤氏上房受禮,其屋裡地下鋪滿紅氈,地上放著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瑯大火盆,此火盆正是琺琅所制。

眼鏡:曹雪芹生活的那個年代,眼睛已經為少數達官貴人所享用,不僅被文人視為珍寶,連皇帝也用於賞賜臣屬以示寵愛,被康熙帝譽為「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的宋犖曾說:

「臣昨曾求眼鏡。今五十摔出錄端玻璃眼鏡一枚,並賜臣,云:『上以備用者不佳,即以上所現佩者賜爾。』皮套上用金絲繡之篆字,妝飾精絕,尤為奇珍」。

就是這樣的奇珍之物,竟在《紅樓夢》中多次出現,如第五十三回,賈母年夜躺在榻上觀戲,一邊的几上置備了茶碗、洋巾之類,此外「又有一個眼鏡匣子」,賈母看戲時就用這眼鏡向戲台上照一回。

除此之外,賈府中還曾出現過玻璃彩穗燈、西洋畫、金錶、西洋自行船、西洋剪子等玩器陳設,皆是舶來之物。

在貿易市場中,各種衣料歷來有著相當大的比重,作為鐘鼎之家的賈府,無論男女老少,主子奴才,無不穿金戴玉,光彩奪目,在他們身上,就常見來自海外的衣料,譬如王熙鳳穿過的「翡翠撒花洋縐裙」、「大紅洋縐銀鼠皮裙」、又如第八回,黛玉訪梨香院時外面罩的大紅羽緞對襟褂子,而到了第四十九回,大雪下眾姐妹們「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寶釵穿著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樣洋線番耙絲的鶴氅,李紈則穿著「一件哆羅呢對襟褂子」等等,都是洋貨。而在賈府的各種外來衣料中,以以下幾種為珍貴。

雀金裘:雀金裘是王子騰生日時,賈母賞給寶玉的心愛之物,此褂子看著是金翠輝煌,碧彩閃閃,據賈母稱是俄羅斯之物,是拿孔雀毛用金線織的。因此,寶玉不小心燒破一個洞,尋了半條街的人都無人敢攬這個活,最後由病中的晴雯撐著補完。

茜香羅:第二十八回,寶玉在馮紫英家宴中邂逅蔣玉菡,二人相見恨晚,偷偷於無人處互換汗巾,蔣玉菡贈了寶玉一條大紅汗巾子,據說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夏天系著肌膚生香,無汗漬。

大紅羽紗:清王士禛《香祖筆記》有載:


「羽紗、羽緞,出海外荷蘭、暹邏諸國;康熙(公元1662—1722年)初,入貢止一二匹」。

在第四十九回,大雪下黛玉罩著一件大紅羽紗白狐狸皮鶴氅,跟寶玉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里。

當然,除了衣物,還有西洋手巾這樣的紡織品,如第四十回,鳳姐伺候賈母用餐,手裡就拿著西洋布手巾,裡面裹著一把烏木蘭鑲銀著。

《紅樓夢》里隨處可見關於宴席的描寫,對於飲食,作者可謂情有獨鍾,各種食物得空便入,令人目不暇接,單單除夕前烏進孝進獻一回,山珍海味、飛禽走獸包羅萬象,而除了本土食物,賈府亦沒少出現各種舶來食品。比如在第二十五回,寶玉被燙傷後,眾人來探望,鳳姐問起了前些天送給大家的茶葉味道如何,據其所言「那是暹羅進貢來的」,暹羅就是現在的泰國,可見除了中國,其他國家也有產茶葉。

而除了茶葉,《紅樓夢》還出現過暹羅的香豬,第二十六回,時值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古董行的老闆程日興就送了他西瓜、鱘魚、鮮藕等物,其中還有一個暹羅國進宮的靈柏香薰的香豬。

西洋葡萄酒:「佳釀遙從外國分,碧玻璃內涌紅雲。三杯飲飽黃昏後,一榻酣甜夢謝君」清代詩人劉廷璣曾如此描繪過葡萄酒的色澤以及美味。在第六十四回,芳官給柳五兒送去寶玉吃剩的一點玫瑰露,柳家的拿來迎亮照看,只見小半瓶胭脂般的汁子,文章稱「還道是寶玉吃的西洋葡萄酒」,可見寶玉常喝葡萄酒,已被眾人所知。此外,這裡的玫瑰露也是少見的舶來品。

雖是貴族,但賈府里的人大多有些弱症,如黛玉、如寶玉、迎春等,而素日里,頭疼發熱、咳嗽閉塞更是時有發生。如第五十一回,晴雯因夜間貪玩著涼,次日便發熱鼻塞,寶玉為其尋來一個醫生,偏又是個庸醫,吃幾日的葯,仍不見好,夜間仍是發燒,次日便尋王太醫來診視,燒雖然退了一些但頭仍然是疼,寶玉便命麝月去鼻煙來給晴雯嗅,這鼻煙是何物?文中寫道:


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來,遞與寶玉。寶玉便揭翻盒扇,裡面有西洋琺琅的黃髮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裡面盛著些真正汪恰洋煙。

這鼻煙盒子上畫著的赤身黃髮、長有翅膀的女子,很明顯是巴洛克風格的天使圖像,裡面的洋煙辛辣無比,聞後可通鼻塞。晴雯挑了一些聞了後,打了個噴嚏,眼淚鼻涕一齊流出,甚覺痛快。但還覺得太陽穴疼,寶玉便命麝月去和鳳姐要拿「西洋貼頭疼的膏藥」,叫「衣弗娜」。

這裡提到的藥品,都是舶來之物。


以上列舉的這些舶來品,於《紅樓夢》中全部舶來品中不過是聊表一二罷了,那麼,從文中滿目琳琅的舶來品描寫,我們可以看到什麼呢?

首先是暗示王家的權勢背景

從玻璃炕屏到暹羅進貢的茶葉,都是有錢買不到的物品,譬如玻璃到了雍正年間,還非常大稀有,以致只有乾清宮僅能裝上幾塊玻璃窗,完後餘下的毛料還需要鎖進庫中,不許擅自使用。然而鳳姐卻獨獨有一大塊玻璃炕屏,試想賈府如此富貴逼人,卻還要尋鳳姐借用,便知非王家不能有了,而王家能擁有這些稀有物品,是因為鳳姐說的:


「那時候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甲戌側批:點出阿鳳所有外國奇玩等物。】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其次便是賈府的潑天富貴

前面我們說過,眼鏡是當時的稀有珍寶,賈母卻視為平常之物,更有雀金裘、大紅羽紗、王熙鳳遍身的洋貨,寶玉屋裡常吃的葡萄酒。玫瑰露,哪樣不是少數社會上層人物才能接觸的東西?但在賈府,連丫頭們都司空見慣了,果然真如王熙鳳所言,「殊不知便是我們家的丫頭,外頭的小姐也比不上」,旁的不說,這見識就真的比不上。


再次則刻畫出人物形象

晴雯病補雀金裘,活畫出一個勇敢的少女形象,更有著雀金裘半個京城的人都不認識,獨獨晴雯認得還能補好,可見賈母對其的賞識是有道理的,晴雯不僅僅是牙尖嘴利、心高氣傲,更有心靈手巧,堅韌忠勇。

寶玉吩咐麝月去鳳姐處借藥膏,提到了鳳姐素日常貼著這藥膏,可知鳳姐成日嬉笑怒罵,風風火火,看似生龍活虎,卻原來是個經常頭疼腦熱的。側面點出她的爭強好勝,即便病中也不願放下手中權力,一來怕落人褒貶,二來是一場迷戀權力。

寶玉食用的玫瑰露,還剩下小半瓶便賞了下人,描畫出這富貴公子憐香惜玉的冰山一角。

最後,點出作者生活的環境和時代背景

自宋起,便有專門管理外國貨船來華貿易各種事務的機構,稱市舶司,到清朝,十三行代替了市舶司,直接主持對外貿易。十三行是一個許可權很大的機構,不僅獨攬貿易大權,還能約束外商行動範圍,乃至對違反有關條例的外商實行停市。而曹寅的妻子李氏,她娘家叔叔李士楨就曾任貿易大省廣東的巡撫,兼直管十三行事務,經辦皇宮所需的外國物品。如此特殊身份,加上當時正是「康雍盛世」,中國外經濟交流繁榮,曹家和李家能接觸到大量的舶來品,是顯而易見的。作者曹雪芹的少年時代,就是親身試用到了這些舶來品,所以在《紅樓夢》中才能信手拈來,根據情節所需見縫插針,指揮若定,毫無斧鑿之痕,張揚了豪門氣派,炫鬻了貴胄榮華,為這部文學巨著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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