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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人最缺失的兩種感情

信仰和人生的意義

人生意義的問題是人生哲學的核心,它涉及對人生的總體評價,即人活著到底有沒有根據,有沒有意義,這就是哈姆雷特常問的問題:「活還是不活,這是個問題。」

事實上,許多人內心深處都有這個疑問。我有一個經商的朋友,生意做得很大,有一天他打電話來要找我聊聊,他跟我說,他整天忙忙碌碌的,閑下來時突然覺得人活著沒有什麼意思,他問我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就跟他說,人活著可能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意義都是自己找的,準確地說,都是自己造的。

追問人生有沒有意義,是因為人生有兩個疑點。第一點就是人的生命過程是一個自然過程,人和別的動物一樣經歷著出生、生長、衰老、死亡的過程,從這個過程中似乎看不出任何更高的意義來。但是人好像又不甘心自己像別的動物一樣,他總希望人生有超出動物性生存以上的價值。第二個疑點是,生命是短暫的,人終有一死,從死後的眼光來看,這短暫的一生等於沒有活過,這時就會對人生意義產生懷疑,人生到底有沒有一種超越死亡的不朽的價值,所謂終極的價值。

關於這兩個疑點,有三種不同的回答。第一種回答是,人生根本沒有什麼意義,應該解脫出來。這方面的代表是佛家思想,佛家認為,人生只不過是一個幻象,因此要從生命慾望的支配下解脫出來,其最高境界是涅槃。第二種回答是,人生有終極根據、終極價值,代表是基督教,認為靈魂是不死的,因此生命是永恆的。第三種回答大約是多數人的回答,也是我的回答,那就是對人生的終極意義不能肯定,但也不能接受人生根本無意義的觀點,寧可相信人生還是有意義的,我們應該去尋找或創造,哲學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問:你覺得現在的人最缺失的感情是什麼?

周國平:要我說有兩種感情都缺失,一個是善良。善良,對生命的同情,這是最基本的感情。一個社會要有一個好的生存環境,至少運動是大部分人都具備善良的品格。現在的問題是這個環境讓人不敢善良,你善良就倒霉。另外一個是缺乏高貴,做人的尊嚴,往往只要利益,為了利益不要尊嚴。

問,周老師好,您覺得人活著的目的是什麼,我們應該追求怎麼樣的精神生活,我感覺現代的大部分人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活著,忽視了自己的靈魂生活,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周國平:談論人生目的就不能停留在世俗慾望的水平上,它應該是對高於世俗生活、高於生命過程的一種價值的追求。現在要問,人追求這樣一種價值的衝動是從哪裡來的呢?生命過程本身只是一個自然過程,自然本身並沒有給人提供一種高於生命過程的目標。對這個問題的一種回答是,人是有理性的動物,有抽象思維的能力,能對自己的生活狀態進行分析和評價。但是,理性是為生存服務的,而實際上人的精神追求與理性的這個功能是相悖的,它並不利於生存,我們只要看看,在現實生活中執著追求精神價值的人總是倒霉蛋,就可以知道了。由此可見,人有精神追求並不是因為人有理性,只能說是因為人有靈魂。

理性與靈魂是兩回事,理性是為了對付生存環境,實現的是一種工具價值,而靈魂是人的一種內在渴望,追求的是目的價值,真、善、美之類的精神價值。這些價值之為價值不是因為它們能為生存服務,而是因為它們本身是值得追求的。因此,人和動物的不同不僅僅是頭腦發達,最根本的是人有精神追求這個意義上的靈魂,而動物沒有。

那麼,人的靈魂是從哪兒來的呢?人的靈魂在宇宙中到底有沒有根據?我們也許可以說人的大腦是進化來的,是人在不斷的生存鬥爭中逐步形成和發展的,是為了更好地適應和改造環境,更好地生存,這些可以用科學來解釋。但是,人的內在渴望、精神追求卻不能用科學來解釋,不能用進化論來解釋。我們只能假定,人的大腦和靈魂有不同的來源,大腦來自自然界,靈魂則來自某種神聖的力量,來自一個更高的本質世界,柏拉圖稱之為理念世界,基督教稱之為上帝。

可是,隨著近代自然科學的飛速發展,基督教信仰體系逐漸崩潰,用尼採的話說,上帝死了。在這之後,上面這個假定就成問題了。按照近代自然科學的描繪,人類只是宇宙過程中一個偶然的產物,與別的動物的區別只是進化程度更高,頭腦更發達而已,宇宙過程中根本沒有靈魂的位置。這樣一來,人的靈魂生活就失去了根據,對於人的靈魂生活就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根本沒有靈魂生活,所謂的靈魂生活只是人的自欺和幻覺,二是人雖然是有靈魂生活的,但這個靈魂生活沒有來源,在自然界里找不到根據,只是一種孤立的現象,所以人的一切精神追求必然是絕望的。我們看到,現代人確實處於這樣一種狀態之中,在世俗潮流的衝擊下,一些人確實把靈魂生活當作虛幻的東西拋棄了,不再有精神上的追求,而那些仍然重視靈魂生活的人則陷入了空前的苦悶之中。這就是所謂的信仰危機,其實質是靈魂生活失去了根據。

問:周老師,你是個哲學研究員,可以經常思考人生意義問題,可是在世界上忙忙碌碌的我們,能在什麼樣的場合、什麼樣的心情下去思考人生問題呢?這種思考會有明顯的現實意義么?

周國平:我思考人生的問題並不是因為我的專業,如果我沒有從事哲學專業,我仍然會想這些問題。同樣,我知道許多不是這個專業的人在思考這種問題,而一些從事哲學研究的人卻未必思考這種問題。真正說來,思考人生問題和職業沒有什麼關係,只要靈魂中有困惑,就會情不自禁地去思考。而且,這並不佔用你特定的時間,一個人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可能作這種思考。

當然,為了想明白這個問題,我也許要去看很多有關的書,這是要佔用一定時間的,這是另一回事了,思考本身是自發的,是不由自主的,不是由職業決定的。至於忙忙碌碌的人思考這種問題有沒有用,這要看你怎麼理解有用或沒用了。哲學的確是最沒有實用價值的。如果你從來沒有被這種問題困擾,那你當然不用去思考,這樣你也許生活得更加簡單和輕鬆。如果是相反的情況,你就欲罷不能,不讓你思考也難。所以,這不是一個選擇的問題,而很可能和一個人的氣質有關。我的體會是,雖然經常思考這樣的問題可能使人沉重,但其中也有很大的樂趣,這種樂趣是別的事情不能代替的。

問:你認為作為一個哲學研究者,對當前現實問題是應該面對還是應該背對?面對又該如何面對?

周國平:我覺得應該面對。背對這個姿勢本身就很傻。你可以面對,但應該遠一點,就是不要過於投入。哲學家可以關心現實,也可以不關心現實,但從來不是非常投入現實的人。哲學是立足於根本,立足於永恆,去看一切暫時性的東西,現實當然屬於暫時性的東西,所以距離是必要的,哲學應該和現實保持一定的距離。

問:你用大量篇幅闡述了人生超越價值的問題,對我們年輕學子來說,應該具有什麼樣的信仰?請列舉幾種。

周國平: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每個人應該有什麼樣的信仰,這是因人而異的。我當然可以給你列舉出世界上現有的幾種信仰形式,幾種宗教,但這毫無意義。真正的問題也許在於,如果你對它們都不信,在信仰問題上該怎麼辦。如果是這樣,我就向你推薦哲學。用雅斯貝爾斯的話來說,對於失去了統一信仰的現代人來說,哲學是最好的避難所。他的意思是說,在你還沒有尋找到一種確定的信仰之前,哲學一方面可以幫助你去尋找,另一方面它本身又是一種不確定的東西,是對信仰的一種探索過程,因而可能正好是最適合於你的東西。

問:在生活中你是一個當局者還是一個旁觀者?當局者清還是旁觀者清?

周國平:我想我們每個人既是當局者又是旁觀者。我自己盡量做到兩種角色能夠時常調換。當你身為當局者無法忍受時,就要儘可能跳出來做一個旁觀者,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身為當局者的痛苦。

問:你今天所談的這些問題,你說都是永遠不能解決的問題,既然你已經看清了它們沒有答案,為什麼還要去尋找答案呢?你對答案的探究還有意義嗎?你在乎的僅僅是過程么?

周國平:這個將了我一軍。這麼說吧,探究這些問題是靈魂的要求,理性的確不能解出答案,但是靈魂才不管理性能不能呢,所以這是身不由己。另外,你可以說我在乎的是過程,因為我確實感到,這個過程是有樂趣也有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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