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是女孩,父親把我扔鄉下12年,臨老卻賴我家逼我贍養
1
「你聽說了么,冷光離婚了!據說他老婆家境殷實,要舉家移民澳大利亞,冷光不願意倒插門,三年婚姻就掰了!」
「這都是半年前的舊八卦了,離婚前他老婆還流了一個孩子,怎麼求他,他都不肯回頭。」
「冷光平時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沒想到這麼渣!」
徐晨曦從教室返回辦公室拿教具時,正聽見兩個助教嚼舌根,她臉色一沉,呵斥道,「都不用工作了嗎?!都幹活去!」
助教嘴裡嘟囔著「老處女」不情願地散開。
徐晨曦兇巴巴地瞪著助教,她知道自己是大齡單身女性,無論內心多麼焦慮,氣勢絕不能輸。
怒視助教離開,拿完教具轉身看到冷光就在自己身後,剛才劍拔弩張的氣勢收斂,瞬間變身小綿羊,低低叫了聲「師父」。
隔著口罩,徐晨曦咳了起來,咳得要喘不上氣。
「還沒去醫院?」冷光皺著眉,面色嚴厲。
冷光是出了名的鐵面工作狂,不少小姑娘在他手下不出三個月就要遞辭職信。只有徐晨曦,越虐越勇,竟成為曙光教育集團戰績最輝煌的講師之一。
別人覺得冷光兇巴巴,但徐晨曦總能聽出他話里的關切。心裡竊喜,隔著口罩肆意地咧著嘴笑,連眉眼都彎起來了也不自覺。她覺得這咳嗽來得挺幸福。
「師父,我先去上課了。」徐晨曦向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冷光。
她偷偷喜歡著冷光,沒有人知道。
進教室上課,從早晨9點上到晚上9點,一共6節課,說完最後一句「下課」,徐晨曦嗓子都啞了。
講台下的小學生滿面倦容,眼窩深陷,可還在拚命記著筆記。
教室外面是一群等待接孩子的焦慮家長,交換著升學信息,還有課外輔導。
徐晨曦總聽到別人說現在的孩子太苦了,她總是搖頭。苦?什麼叫苦?那些沒有機會接受優質教育,在起跑線上就已經輸了的大山窩裡的孩子才叫苦,教室里的學生已經身在天堂了。
這個社會,從培訓機構,到家長,到學生,都在拚命向前奔跑,誰都不容易。
2
晚上回到家10點多了,開門進去,電視機的聲音震耳欲聾,卻也蓋不住徐老爺子的呼嚕聲。
徐老爺子又坐在電視機前睡著了。保姆虛趴在沙發上,看見徐晨曦進門,忙起身抹了抹徐老爺子嘴角的口水,急著辯解,「怎麼勸都不聽,你不回來,他就不回屋。」
徐晨曦把手包放在鞋柜上,半俯下身在徐老爺子耳邊說,「爸,回屋睡覺了。」
徐老爺子咋吧了一下嘴巴,睜了眼睛,瞅了瞅牆上的表,「這麼晚才回來,二丫,你這工作太忙了,以後哪個男人受得了啊?」
徐晨曦沒有搭話,直起身推著徐老爺子的輪椅進卧室。
「二丫,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徐老爺子自從住進徐晨曦家,這樣的話每天早晚各問一次。徐晨曦也不搭理他,只叫保姆好好伺候著。
偏偏徐老爺子是個挑事的倔骨頭,保姆三天兩頭向徐晨曦吐苦水,鬧著不幹了。每一次徐晨曦都是拿錢平了保姆的怨氣。
「今年都32了,也不小了,你哥哥姐姐孩子都上小學了,弟弟也有對象了,怎麼就剩下你了?」
「我自己的生活我有分寸,過去32年沒讓您操過心,之後也不會讓您費心。您顧好自己別拖累別人就行了。大姐、三弟、四弟那裡您去了,擰了一肚子氣回來,您在我這裡最好少說話,多吃飯,安生過日子。您要再我這裡也過不下去,可就真沒地方容您了。」
「你,你,我真是白生了你!」
「您如果當初知道生的是我,估計也就沒有我了。明天康復教練過來,您好好練習,後面還有幾十年呢,別想著摔了一跤就賴在輪椅上,指望著別人成天推您。」
徐晨曦「啪」關了卧室的燈,轉身出門,回了自己的房間,也顧不得徐老爺子是不是躺在床上生悶氣。
「嗡嗡」,手機震動了起來,是大姐徐盼弟。徐晨曦看著手機響了又響,實在躲不過去才接起來。
「二丫,爸怎麼樣?咱們四個兄弟姐妹,爸只聽你的話。」
徐晨曦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因為其他子女都對徐老爺子端著,敬著,只有她從來不怕傷了情面。
「二丫,冷光是你師父,你幫我和他說說,給妞妞補補課。我知道他只給極少數經過選拔的尖子生親自輔導,但妞妞今年剛小學,非常關鍵,要是基礎打不好就被別人甩在身後了。」
「知道了。沒別的事我掛了。」徐晨曦也不管那邊還沒說完,自顧自掛了電話。
徐晨曦自18歲成年離開家,已經習慣了獨立的生活,把原生家庭遠遠拋在腦後。要不是三年前母親去世,父親無人照顧,不得不在四個子女家輪住,她也不會再次捲入這個家庭。
她雖然表面上接受了照顧父親,但心裡總擰著疙瘩。她的內心扎著一尊鋼炮,保護著自己,時刻準備著對這個世界開火。
只有面對師父時,她才會不自覺卸下防禦。她偷偷喜歡了師父很多年,一直不敢開口。
不是覺得自己卑微、渺小,配不上師父,她覺得她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襯得起師父,只是她從來都沒有運氣得到命運的照拂,得到幸福的眷顧。
三年前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告白時,才知道師父正在相親,準備結婚了。
於是她把那份喜歡壓抑到靈魂最深處。
她給自己買了房子,車子,今年還準備給自己買大額醫療保險。但仍然填不滿內心的空虛,她想要很多很多愛。
半年前師父離婚了。小道消息都傳師父拋妻棄子,但徐晨曦不信,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她決定這一次絕不再錯過師父。
3
周一是曙光教育每周休息的日子。但徐晨曦早已習慣了7乘24小時連軸工作。
買了兩份早餐,哼著小曲兒。走進辦公室,冷光還沒來。她的桌上多了一份上周抽血的體檢報告。
隨手翻起來,以為都是像咳嗽一樣的小幸福,沒想到命運又跟她開了玩笑。肺部腫瘤。她捧著報告,全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
「小曦,小曦?」
徐晨曦的意識像從很遠的地方被叫回來,她看見冷光,覺得整個胸口被沉沉的撞擊了,叫了聲「師父」,
「小曦,你做講師也有年頭了,高層領導有意培養你,讓你帶班子,做管理。」
徐晨曦心裡驚訝,曙光教育管理架構很扁平,管理層只有核心的幾個創始人,管理崗位也很固定,除非有哪個管理崗要離職,才會再選拔新的幹部。
難道,她心裡一緊,聽說冷光的前妻回國了,難道冷光後悔了?要辭職去澳大利亞?
徐晨曦大腦嗡嗡響,腿腳帶著身體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完全聽不見冷光在身後叫「小曦,小曦」,徐晨曦走到停車場,啟動車子,連闖了5個紅燈一口氣開到醫院門口,卻在車裡靜坐了半個小時不敢進去。
肺部腫瘤,B超結果無法確認良性,還是惡性,建議活檢。
她看見有個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走出醫院,蹲在馬路牙子用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滴在地上。
徐晨曦在想,如果自己的腫瘤是惡性的,會不會也有人這樣傷心?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她的弟弟?
不,她搖了搖頭,在她的原生家庭里,沒有一個人愛她。如果有人關心她,那可能也只有冷光。像父親,像哥哥,像長輩一樣的冷光。
她的手包里還放著送給冷光的生日禮物,這個周六就是冷光的生日,她原本計劃再次和冷光告白。
可是命運似乎總是對她格外無情。
手機響了,是冷光的電話,徐晨曦看著手機不敢接。手機連響了三遍,格外執著,徐晨曦深呼吸兩口氣,穩定了情緒。
「師父?」
「小曦,剛才看你臉色不好,生病了?」
「師父,我挺好的。」徐晨曦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但咳嗽抑制不住的一波又一波襲來,咳得胸腔都開始疼。
「冷光。」電話那邊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徐晨曦知道那個聲音,是冷光的前妻,她的臉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疼,假裝匆忙地說,「師父,我還有事,先掛了。」
不等冷光回話,趕緊摁斷了電話。
趴在方向盤上猛烈地咳嗽,像要把整顆心都咳出來。
4
在醫院挂號,開單子,抽血,做B超,做活檢。
躺在床上,眼睛盯著慘白的天花板,撩起衣服,等醫生用活檢槍取樣。
已經入秋了,還沒來暖氣,裸露的皮膚戰慄起一層雞皮疙瘩,徐晨曦告訴自己不怕,不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鼻頭好酸,眼睛漲漲的,視線開始模糊。
「家屬來了沒?活檢也算手術,結束後24小時需要全程看護。」帶著白口罩的小護士說。
徐晨曦愣了下,下意識回答,「我一個人在北京,我沒有家屬。」
「那朋友呢?同事總有吧。」
徐晨曦想到了師父。
師父手把手教她備課,帶她上課,領她入門;把她罵的狗血淋頭,卻從來沒有放棄她;
在北京買房湊首付時,她沒有問家人要過一分錢,卻向師父借了20萬;
三年前母親去世時,她沒有在殯葬上哭一聲,卻當著師父的面流盡了眼淚;
「打電話叫朋友過來,在這裡簽個字才能給你做檢查。」
徐晨曦握著手機,在過去的很多個時候,她都這樣握著手機,看著師父的電話號碼,想他,想聯繫他。但最後都自己咬著牙,抗過去。
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不合適的時間給師父打電話,說不合適的話。
「你還做不做?今天沒人簽字就做不了。」小護士催促著。
徐晨曦握著手機,猶豫著。師父已經離婚了,師父是自由的,可是師父是不是要辭職了,要去澳大利亞挽回前妻了?而自己躺在這病床上,就要死了。
手機響了,竟然是師父打來的。
徐晨曦不敢說話,她怕一開口,師父就聽出了她的懦弱。
「小曦?」
徐晨曦沒有回答。
「你在哪個醫院?」
冷光掛了徐晨曦的電話迅速趕來,簽了字,在門口等候。手機一直在響,是前妻打來的。
前妻是個性格火爆的女人,沒離婚的時候兩個人總是吵架。前妻嫌棄冷光只知道工作,不關心她;但冷光覺得男人的戰場在事業上,要建功立業,要把曙光教育打造成培訓機構的第一品牌。
前妻是愛著冷光的,才會用生命來威脅冷光。但冷光被對事業的慾望蒙蔽了雙眼,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聽憑自己旺盛的虛榮心。
直到被慘痛的現實戳穿心臟。冷光才明白一門心思只想著創業、名望、金錢的自己有多麼幼稚。
早晨他正在翻看徐晨曦落在桌上的體檢報告,前妻突然到訪。前妻不停說她錯了,求冷光原諒她。
但冷光滿腦子都是如果有一天失去這個小徒弟會怎麼樣,他不敢去想。
這個小徒弟是個紙老虎,總是強撐著什麼都不怕,其實是不敢相信他人,凡事都要靠自己;爭強好鬥,像極了冷光。
冷光一刻也坐不下去,丟下前妻匆忙趕到醫院。
徐晨曦和其他病患躺在一排排簡易的床上,等著醫生挨個取樣。
醫生看到她用牙齒咬得嘴唇都破了,眼淚從眼角淌出來,安慰道,「別害怕,不疼。」
徐晨曦不是怕疼,她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冷光,怎麼和他解釋,為什麼家屬簽字的地方要簽上師父的名字。
走出檢查室,徐晨曦還沒想好應對的台詞,只聽冷光說,「周六出結果,我陪你來取。」
「師父。」徐晨曦忙著拒絕,「不用了。」
「別倔了,聽我的。」
徐晨曦低著頭沒有再堅持。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養成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習慣,她不喜歡依靠別人,不依靠就不會失望。但是師父總是強硬地介入她的生活,她的內心。
十年前徐晨曦剛接觸教學時,被家長質疑,被小朋友挑釁,被同事嘲笑沒有大學文憑,是冷光說,「我說你行,你就行!」她才挺著脊樑,硬撐了過來。
沒有師父的強硬,就沒有今天的她。
她深愛著師父。
可是從小到大她夢想的一切都像幻影泡沫,像浮萍,會消失。她的師父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遲早要還回去。徐晨曦的心像被扎了一樣。
5
在等結果的這幾天,徐晨曦故意對冷光避而不見。她不願意拖累冷光。
讓命運的暴風雨來襲擊她一個人。
做最壞的打算,制定了周全的部署,在周六召開了家庭會議。
徐家上一次開家庭會議,是三年前徐母去世時,大家商量喪禮怎麼辦。
這一次家庭會議大家心裡也都猜測和贍養父親有關,但誰都沒捅破。
因為徐老爺子的脾氣,除了徐晨曦,誰都鎮不住;父親怎麼贍養這個話題,除了徐晨曦,誰都答不了。
徐晨曦打發了徐老爺子睡午覺,關上房門後才開口,「之前爸一直在各家輪住,不知道和各位鬧了什麼不愉快,如今再也不願意去各位那裡。」
「爸只喜歡在你這裡住。」大姐說。
徐晨曦冷笑一聲,「因為只有我不怕和爸撕破臉。」
「你這是什麼話。」三弟面露不滿。
「我說的是實話。不管你們愛聽不愛聽。爸未來養老有以下幾條路:
第一條路,繼續在我們四家輪住,你們各自和爸的問題,各自解決;第二條路,爸一個人回老房子住,給爸請個保姆;第三條路,送敬老院;當然還有第四條路,給爸找個續弦老伴兒。」
「你說得倒挺輕巧,媽生前和爸感情那麼好,爸怎麼可能同意!你這幾個方法都不好,爸要是喜歡你這裡,在你這裡多住一段時間不行么?錢我們出。」三弟說。
「錢?我在乎的是錢?把你的錢收起來滾出我們家。」徐晨曦語調高了起來,「多住?一天,一周,還是一個月?」
「姐,你別著急。」四弟試著緩和。
「你們都住在爸媽身邊,我從12歲才回到這個家,連打地鋪的地方都沒有,不得不去寄宿學校,18歲之後,我再沒拿過家裡一分錢。請你摸著良心說,作為爸的孩子,我沒有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多吃家裡一口飯,多在家裡住一天,多被爸養一天,爸憑什麼要在我這裡多住?」
徐晨曦窩坐在沙發里,雙手抱於胸前,義憤填膺,「我對爸的贍養對得起我的良心!他不仁,不代表我不義。爸有四個孩子,每人每年負責3個月,少一天我都不會賴,多一天我也不會做。」
無法抑制的咳嗽襲來,一波又一波。
四弟上前撫著她的後背,「姐,你別動氣。」
徐晨曦不動氣,她只是覺得難過。
徐家有四個孩子。徐晨曦排老二,父母盼星星,盼月亮,以為來了個男孩子,原本取名徐偉博,沒想到又是個女兒,於是變成了徐二丫。
父母口頭上說著為了逃避計劃生育,轉手送到了鄉下。
徐晨曦一直以為自己是姑姑的孩子,要不是姑姑身體不好,一病不起,去世前把自己送回父母家,她才知道,她竟然在城裡有個家!她竟然有一個姐姐,兩個弟弟!
為什麼所有人都被養在父母身邊!?為什麼所謂的計劃生育,多餘的人,只有一個她!?
她像一個陌生人,像一個異類,父母所有的愛和關注都在三弟、四弟身上,大姐更把她視同敵人。
徐二丫這個名字更是顯得漫不經心,像隨手給阿貓阿狗起的名字,像張三李四王麻子,像寫在她臉上的恥辱。她被人嘲笑了18年!
18年來這個家有沒有人關心過她?有沒有人在意過她?
沒有!
18歲時她成年了,終於可以外出工作,她給自己改名徐晨曦,寓意清晨的陽光,微薄但也充滿希望。
新的名字意味著新生,她刻意離家,斷絕和家裡人來往,直到母親去世。
在葬禮上,看著母親的棺材,她的心像被鞭子抽打著,她以為她就當自己無父無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但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怪母親,怨母親,壓抑和隔離著自己的感情,是因為她多麼期盼母親能愛她一下!
她曾經逃離這個家,可是當母親去世時,她才明白,她是徹徹底底失去了母親。
再也沒有機會問一句「媽真的你不愛我嗎?為什麼生我卻不養我,養我卻不愛我?」,所有的愛與怨都在火爐子里被燒盡了。
這些話原本她打算爛在肚子里,母親去世時,她瘋了,她醉了,她和師父說了許多,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心都要碎了。
她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師父,但那又怎樣,被命運玩弄又怎樣,她穿著鎧甲又是個戰士。
如今大概是覺得自己要死了,臨死前覺得雖然父親拋棄了自己,但自己還是要把父親安頓好。
「叮咚」門鈴打破了大家噤若寒蟬的尷尬,大姐、三弟目光瞅向門口,徐晨曦沒有起身,門鈴接著響了好幾次,大姐問,「二丫,怎麼不開門?」
「咳咳」,徐晨曦咳了兩聲,「可能是送快遞的,別管他,繼續說爸的事兒。」
門鈴鍥而不捨的響,大姐實在忍不住,起身開了門,沒想到竟然是冷光。?(小說名:《再愛我一些:二手家庭》,作者:三分鐘小姐。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