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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上帝,我終於在這場渡過頓河的死亡之旅中生還下來

原著 :[德] 京特·K·科朔雷克

譯者:小小冰人

對普通士兵來說,「正義」與「邪惡」的區分僅僅是因為你生在哪裡—如果你是個美國人,槍口下的亡魂會讓你成為英雄;可你若是個德國人,那就只能成為邪惡的殺手。站錯隊是個不幸,更為不幸的是,站哪條隊由不得你選擇。

1942年12月13日。

昨晚,我睡得很不好。格羅梅爾想叫醒我時,我其實已經醒了。我的內心並不平靜,但我無法對此做出解釋。胃裡有種不適感,就像個蟻冢。屋外的寒冷可能對我會有些幫助。

我遇到了正在巡邏的瓦利亞斯,他告訴我,有傳言說,霍特大將率領著他的裝甲部隊,正趕往打破斯大林格勒包圍圈的途中。這是真的?還是像以前那樣,僅僅是個傳聞?也許,這真的是一次重大的救援行動,這不正是那些被圍困的將士們熱切期盼的嗎?不過,這次救援行動會不會為我們這個飽受摧殘的「刺蝟」陣地做些什麼呢?再一次,這些問題似乎沒人能做出回答。

突然,風裡傳來了一種我們過去從未聽過的聲音,有點像號聲,遠近不一地重複著。後來,我們聽見了強有力的發動機聲,從奇爾方向而來,穿過夜色朝著我們逼近。號聲是個全新事物,我們無法據此判斷出對方隊伍的頭尾。遇見邁因哈德時,他說他注意到那個方向的探照燈不時地被打開。

我們走出掩體,來到了清晨霧蒙蒙的空氣中。東方出現了一道狹長的光線,宣布新一天的黎明就此到來。格羅梅爾仍有些昏昏沉沉,他試圖找到恰當的話語來解釋他做的夢,但他的聲音被徹底淹沒在隨之而來的巨響中。

朝我們撲來的敵人肯定有上千人,像個沸騰的地獄那樣吞噬著我們周圍的土地。我們還沒來得及跑回掩體,在外面站崗的維爾克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摔倒在我們面前。我們不安地相互看了看,每個人都臉色蒼白。沒人說話,但很明顯,恐懼充斥著我們皮膚上的每一道皺褶。我們的眼中閃爍著狂亂的興奮。濃煙滾滾!火焰和閃亮的金屬從空中落在我們四周。如果不知道毀滅性的炮火是來自蘇軍一方,我們肯定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在這裡,12月13日, 世界末日來臨了。

維爾克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坦克來了!一大群,數量很多!」他最後的這句話被淹沒在坦克朝著我們射出的炮彈的爆炸聲中。

隨即,我也看見了它們!起初,它們像一堵火牆那樣朝著我們推進,然後,一大群棕色的鋼鐵甲蟲越過白色的草原朝我們慢慢逼近。一場坦克的進攻!維爾克匆匆數了數,50輛,但肯定不止這個數字。原來,這就是俄國人想乾的,他們組織起一場大規模的坦克攻勢,來對付我們這個孤零零、裝備簡陋的前哨陣地,這處陣地長時間地阻擋住了他們,並給他們造成了太多的損失。

T-34坦克噴射出深具威脅的炮火,沿著與鐵路線平行的道路向村子駛去。只要十五分鐘它們就能到達村落,並從後方席捲或切斷我們的陣地。我們知道我們已經無法守住這裡了,這段永無休止的恐怖時刻,其可怕的結局即將到來。問題是,我們是否還有逃生的機會呢?

我們站在掩體的掩護中,臉上滿是汗水,緊盯著迎面而來的坦克,此刻,翻攪著地面的劇烈爆炸,向著山丘的安全處延伸。山丘附近的一些士兵跳出戰壕,朝著隱蔽處跑去。他們想搶在坦克前趕到村子裡,這樣,他們便可以渡過冰凍的頓河逃生。越來越多的士兵這樣做了。他們奔跑著穿過雨點般的炮火和彈片。但他們需要奔跑的距離較遠,能讓他們生還下來的機會很小。地面上散落著武器、大衣、裝備以及其他的物品,丟棄這些東西能讓他們跑得更快些。許多人被擊中後倒在了地上,還有些人掙扎著爬了起來,流著血繼續逃命。我們該怎麼做?

格羅梅爾和維爾克像籠中的困獸那樣在掩體里進進出出。魏歇特伏在我身旁,也準備逃跑,但他還沒決定該如何行事。他指著兩個跳出戰壕的傢伙,這兩人穿過致命的炮火,朝著安全處跑去。我認出了高個子的瓦利亞斯,另一個是塞德爾,他的頭上扎著繃帶。塞德爾倒下了,但隨即又跳了起來,繼續奔跑。維爾克激動地朝我們打著手勢,示意敵人的第一輛坦克已經到達了村子。我們該怎麼辦?跟著他們一起跑?我們距離那座小丘最遠,就算能幸運地跑到那裡,山丘後面等待我們的又會是什麼呢?

但很明顯,我們也不能待在掩體里,這意味著我們會被打死或被困。就算不死,活著讓俄國人抓俘虜嗎?我無法活下來的。

「他們都跑了!」維爾克激動而又驚訝地叫嚷著。

「不,不是所有人,還有些人仍在陣地上,」魏歇特回答道。

但維爾克已經脫掉了他的武裝帶,沖入了這口沸騰的大鍋。我看見他一邊跑一邊扔掉了沉重的大衣,然後,我扶著魏歇特和格羅梅爾爬上了戰壕,他們已經扔掉了一切不必要的行裝,匆匆逃命。現在,輪到我了!我是最後一個嗎?不是,我看見戰壕里還有幾個人等待著。還等什麼?無非是兩種選擇,逃命或留下。繼續留在掩體里,等著俄國人穿過炮彈的爆炸趕到,這需要極大的勇氣。

我並未扔掉身上的一切,而是希望帶著自己的腰帶和所有的裝備。奔跑的時候,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速度不夠快,於是,我邊跑邊扔掉了自己的大衣,鬆開腰帶,讓身上的東西落在了地上,手裡只握著一支魯格爾手槍。

我衝過地上的彈坑,跌跌撞撞地跑過逃命的士兵丟棄的物品。炮彈在我四周不停地爆炸。這是一場生與死的奔逃。許多人並未能逃至小山丘後,他們無聲無息地倒下,或者就是在地上呻吟著,還有些人喊著救命。我怎麼救他們?我隨時可能倒在他們身邊。死亡或身負重傷的恐懼打消了其他所有的念頭,我只看見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機會。等到達山丘並藏身於山丘後時,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渾身被汗水濕透,我的那些戰友早已消失在視線外。我被一具屍體絆倒,摔倒在雪地上,這裡的雪地一片潔凈,幾乎沒有人踐踏過。將我絆倒的這具屍體是施瓦茨下士,他倒在數處傷口所形成的血泊中。從面色上判斷,他死了沒多久。

濃霧中撤退的德軍士兵

隨即我發現了自己面前新的危險。數輛T-34在村子前方逡巡,擋住了我們的逃生去路。它們驅趕著前面的幾名士兵,這些逃命的德軍士兵像兔子那樣沿著之字形路線奔跑,試圖躲開坦克。但俄國人的坦克用機槍開火了,一些人被射倒在地,隨即又被坦克履帶碾得粉身碎骨。我必須衝過去!這個念頭不斷地在我腦中回蕩,我必須待在坦克的盲區!子彈在身邊呼嘯掠過,我突然感到左胸部遭到了重重的一擊。中彈了?可我並未覺得有什麼削弱了我,並讓我放緩腳步,於是我繼續向前猛跑。

突然,維爾克出現在我身邊,他跪下雙膝,大聲咳嗽著。

「該死,我堅持不下去了!這簡直是要命!」

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但剛走了幾步,他的雙腿再次軟了下來。他被擊中了?就在這時,我驚恐地看見一輛T-34坦克朝著我們衝來。我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跳到了一旁,但維爾克再也站不起來了。坦克履帶從他身上碾過,他那驚恐的慘叫聲被淹沒在坦克的炮聲中。它從來不會注意有人被它軋死了。現在,坦克朝著單獨的士兵射擊著。再也沒有阻礙我的東西了:我沒命地奔跑起來,肺部喘得像一對陳舊的風箱。終於,我跑到了一個圍欄處,縱身跳了過去。我摔倒在另一側堅硬的地面上。我在地上躺了片刻,汗水從額頭流入了眼中。我用手背擦抹額頭時才發現,手上全是血,但我摔倒在石塊上,手上僅僅被輕微地擦傷。然後我注意到一間支離破碎的小屋,它能為我提供些掩護—我必須趕到那裡!我緊走了幾步,來到了小屋前。

破裂的房門倒在地上。等我發現殘存的牆壁後埋伏著一輛T-34坦克時, 已經太晚了。坦克的炮塔蓋敞開著,一聲雷鳴般的炮擊幾乎將我的耳膜震碎。突然,一名蘇軍士兵跳過牆壁走進屋裡,隨即停住了腳步。我們倆都大吃一驚,相互對望著。此刻的他手無寸鐵,而我手裡握著一支魯格爾,正對著他。這個俄國人很年輕,和我差不多大,他不安地盯著我手裡的槍。如果他攻擊我,我就開槍,但他沒動:他只是站在那裡,兩隻手垂放在身體兩側。

我慢慢地向後退去,直到身子碰上了一根橫樑。然後我轉身朝著河岸處的灌木叢跑去。在那裡,我遇到了一群德軍士兵,和我一樣,他們筋疲力盡,在這裡稍事喘息後,他們朝著冰雪覆蓋的頓河冰面逃去。大批蘇軍坦克的機槍火力和炮火集中到了河岸上,冒著可怕的槍林彈雨,這些德軍士兵試圖渡河逃至對岸的安全處,以便加入到其他德軍的行列中,他們完全處在驚慌失措的狀態,正為了自己的生存而苦苦掙扎。為了避免落入無情的敵人的手中,他們選擇了較小的風險—跨過致命的冰面,就在幾分鐘前,這裡還是一片平靜。我也抓住了這根希望的稻草,朝著對岸衝去。

對坦克來說,冰面太薄了,因此,它們沿著河岸排列在高地上,對著我們開火射擊,就像是在靶場打靶。炮彈不停地爆炸,在我左右兩側,不時有人倒在雪地上。白色的偽裝服被他們身上的鮮血染紅了。被打死的人堆積如山,負傷的人呻吟著,呼叫著救命。許多地方的冰面被炮火擊碎,激起的水柱高高地竄入空中。冰面破裂後,倒在積雪上的許多屍體消失進汩汩的河水裡。我跌跌撞撞地跑過冰面上的死者和傷者,耳中只有爆炸聲,我意識到,地上的積雪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最後,我終於跑到了對岸的安全處。

我們當中,並沒有太多人成功地逃至遙遠的河對岸,並在那裡的白樺林中獲得隱蔽。可就算在這裡,我們也不安全。坦克炮彈在樹梢上炸開,彈片和樹枝雨點般地落下。許多人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結果卻在這裡負了傷。

樹林中有許多掩體。正當我們跑過一座掩體時,一名下士朝我們揮著手,示意我們進去。我踉蹌著衝進了掩體的通道,花了幾分鐘時間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和說話能力。感謝上帝,我終於在這場渡過頓河的死亡之旅中生還下來。

文摘自《雪白血紅:一名德軍士兵的東線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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